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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学大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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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漱作为新一届毕业生,在度过了堪称人生最自由的三个月后,按部就班来到大学。
手持行李箱拉杆站在校门口那天,他还是心怀期待的——终于摆脱了那最可恨的高三。虽然大学仍称不上自由,但肯定不至于倒退到高中那种地步。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高考更具压迫性吗?
没有。
至少对陈漱来说没有。
就这样,陈漱推着箱子走进校门,融入无数和他一样大包小包找宿舍的新生流中。
那一日,天蓝、光柔、风轻、树绿。
这样唯美的环境气氛正适合这样美好的鸡汤故事——奋斗三年一朝考进理想大学,开学当天,学子于校门前百感交集,久久伫立,然后泪一抹、头一抬,坦然阔步走向心中曾经的梦想,留给镜头一个遥远而挺拔的背影……此等画面简直可以是任何一个校园故事的团圆大结局。
如果这位学子不是陈漱的话。
如果这所大学不是那么离谱的话。
来之前谁能想到,在这里,课是满的、课表里是有语文的、班级教室是固定的、辅导员是一班一个的(俗称班主任)、晚饭后是要上自习的、每个月是有阶段考的(俗称月考)、考试成绩是会排名张榜的……
陈漱不止一次怀疑,自己被骗来重上一遍中学。
不过好在导数级数重积分学起来丝毫不顺,这才让他有了那么一点在上大学的实感,虽然这听起来并不是个好消息。
还没完,跟这所学校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特色比起来,“大学高中化”实在不值一提。
比如,一勺子掀翻三个壮汉的打饭阿姨、拿人民币付款要多付十几倍的天价超市、另外八分之七贴标危险的禁入校区,和遍地飘着“想赌进”的校园论坛……当然还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统领整个学校的智能计算机集群系统:
Windy。
同时也是陈漱来到这有病大学的主要原因之一。
xxxx年7月,高考出分的那天。
坐在桌前的陈漱当时正在鼓捣一本工具书。忽然,一阵消息提醒音连环弹出。
发信人相同、发信内容相似——无一不在催他查分。
陈漱淡定地放下书打开电脑,接着登录网址、输入证件号、点击查询。
678,不错。
右上关闭网页,左下关机,合上屏幕,用三个数字拨停了那人轰炸般的询问消息,然后继续鼓捣那本难搞的工具书。
整个过程不能说内心毫无波澜,但最多也就微风轻拂湖面,一个日常状态罢了。
这点可能是随了父母,对他的高考成绩,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真要说,也就陈妈妈竖起大拇指评了句不带感叹号的“真棒”,然后在当天的饭桌上多摆了几道带番茄的菜。
相比之下,隔壁这个从小到大几乎都跟他同校的发小要好奇得多。
刚到点,查完自己就对着陈漱的聊天框疯狂打字。不然以陈漱对那本破书的专注度,根本想不起来要查分。
不过要说最在意的,还得是另一位。
对于他,陈漱不愿意提起太多,只能说算是个远房亲戚,名叫关测。
那是个在他刚上初中就开始图谋他大学志愿的怪人,六年间但凡聊到这个话题,都会似刻意又似无意地引导陈漱的未来选择,话里话外都在推荐他自己的母校。
此种行为,高考出分后尤甚,三天两头来个电话,甚至大老远请假跑回来对陈漱进行思想工作,对其赤裸裸的推销行径已毫不遮掩。
而陈漱本人对大学其实没什么实感,仅仅有些质朴的要求:钱多,事少。
当然,这些要求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外人眼里,他一个高分生,最看重的肯定是教学资源和科研实力一类。
不过这个关测好像不入俗流,一上来就把推荐重点放在了“超大校区”、“最新科技”、“亿万经费”等看不真切的词汇上,像是猜到了陈漱的挑剔点。
其实说到这里,陈漱还没有完全心动。
真正让他作出选择的是关测最后那四个字:“没有作业”。
关测此人,虽飘忽不靠谱,但好在他十分敬畏陈漱的父亲陈老师。在陈老师面前谈他儿子的高考志愿,量他一个字也不敢弄虚作假。
陈漱深知这一点,所以才罕见地对他放下戒心,信了他的话。
若这个学校真如关测所说得那么符合要求,岂不就是梦中情校?被录取后大学四年岂不是直接快进到人生终极理想状态?
然而现在,已经是陈漱进校的一个学期后,其间经历的滋味无需多言,真相早已坦露无遗。
超大校区?
指八分之七的面积禁入,剩下开放的一小块还是普通高校大小。
最新科技?
指用来出一些奇葩规则和活动的人工智能Windy,基本全在添乱。
亿万经费?
这倒是真的,超市一瓶可乐卖八十人民币,日积月累下来能不富吗。
至于没有作业……对,确实没有作业。只要课堂时间足够长,作业就都只算课上练习。
关测的阴阳话术着实杀了陈漱一个满盘皆输。
倒不是他不知道关测擅长这种语言歧义技术,只是他认定关测对陈老师的敬畏度,加上在当代社会,高考志愿不是小事。
所以过了这么久他都不敢相信,在陈老师面前,关测怎么敢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寒假这段时间里,包括春节,关测确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电话也很少能打通,说什么工作性质问题,忙得连手脚都分不清。
明明填志愿那段时间,不惜请最难的假也要将母校推销对陈漱当面授受,而今东窗事发再借口说忙,很难不怀疑是怕还没进门先被陈漱大刀剁碎,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新年开门红。甚至屋里刚好摆着现成的饺子皮,直接完成从制馅到上桌的一条龙服务。
时间回到现在,转眼间春季学期即将开始,陈漱又一次拖着同样的行李箱,站在了同一扇大门前。
只是这次,天不再蓝,光不再暖,甚至二月早春,风吹来还有一丝寒意。
一切都显得那么凄苦。
像被骗来的陈漱的命一样苦。
“喂陈漱,你到校了吗。”这是胡文铭打来的电话。
在行李箱轮子轱辘声中,陈漱答:“刚进。”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胡文铭,也就是住陈漱隔壁的那个发小,阴差阳错也进了这所坑爹大学。
但这家伙对校内一系列反常现象并没有多少怨言,反而一天天活力充足,好像对什么都有兴趣,干什么都不会累。
如果是别人,陈漱大抵会觉得奇怪并对此人奉上三分敬意,但偏偏这是胡文铭,从小住他隔壁,除了小学初中的几年,几乎都和他在同一时空长大。
陈漱对这家伙的大脑构造相当了解,与众不同才是他的常态,跟这所奇葩学校简直天生一对。Windy要是没招到他,就像姜太公没钓到周文王那般令人叹惋。
“我这边刚报完到,阿飞也是,现在准备先去教务处看看分组报名,阿杨好像已经到了但我们联系不到,待会儿你看见他记得让他把校园卡送过来,还有你的。”
看吧,这家伙连开学都这么积极。
依陈漱的性格,至少得先在心里骂三天“什么破学还非上不可吗”才能真正进入在校生状态。他淡道:“学生证身份证也行吧。”
“对,老规矩。”
陈漱稍微回忆了一会儿:“嘉余在图书馆,他忙起来要到半夜才回寝,我这边可能碰不到他,还是得你们继续联系。”
“这样啊,行,知道了,那到时候还是活动课教室见,你们记得快点。”
电话挂断,对面的声音干劲满满,跟陈漱没有感情的声带振动截然不同。
他例行感叹了一些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差距,准备把手机塞回兜,这时,第二通电话来了。
那个好久没见的名字映得陈漱瞳孔一缩。
假期躲着见不到人,一开学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只见屏幕上赫然亮着两个大字——
关测。
上次跟他说话还是在大一刚开始,自从被陈漱发觉垃圾学校不对劲之后,这个家伙的电话就再没打通过。
像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做了亏心事一样。
对于这种人,陈漱当即选择拒接。
接电话是不可能接的,这学期都不打算接了。但主动挂?不,也不挂,关测不配。
响,就纯让它响,响足一百八十天,响出美味响出鲜。
等额定拨号时长一到,关测只能被迫听着运营商那一长串的机械女音提示,然后气愤地自己挂断,过几分钟再打,发现他娘的居然还是一样的结果。
整个过程讲究的就是一个不理不睬岿然不动,让对面无计可施无能狂怒。
在陈漱这里,关测只配这种待遇。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振动自然停止,而后续也一如陈漱所料——
第二通电话来时,陈漱到达寝室楼下。
挂断时,陈漱正打开行李箱。
再打来时,陈漱正折叠最后一件外套。
再挂断时,陈漱把扫完的垃圾打结放门边。
……
看着不断亮起又暗去的通话界面,陈漱的心情逐渐舒畅。
关测这个人,从小致力于整陈漱,美其名曰:“小漱的成长环境太过安宁,可是没有点波折怎么能长大呢,陈老师夫妇太过温柔,就让我来帮他补上这份空缺吧。”
面对怪人的靠近,几个月大的小陈一脚抵在关测脸上,肉肉的五官与现在如出一辙的冷漠,好像在说:“离我十丈远”。就是这一脚,奠定了往后近二十年间二人的相处模式。
随着年岁的推移,关测能坑到陈漱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后来各自忙着工作学业,二人的斗争次数也逐年走低,连带着当年逼得陈老师用来缓和二人关系的约法多章也逐渐退隐江湖。
谁能想到,战争沉寂许久的原因,居然是关测打算在高考志愿上憋个大的。
等陈漱把所有该干的活儿都快干完,也没等来第四通,正当他以为关测终于知难而退时,手机响了一下。
叮咚一下。
不是电话,是短信。
陈漱抱着“他到底要闹些什么幺蛾子”的防备心点开——
“亲爱的小漱,开学快乐!有件挺重要的事告诉你,但不知道为什么电话没人接,逼得我这个脱离社会的老人发短信,研究了半天才搞懂怎么发……”
刚看两行,陈漱心头就冒出一个问号。
?
为什么不接电话?不问问你自己吗。
“……给你邮了个开学礼物,物流显示刚到收发室。普通快递倒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个你如果不快点去拿的话,它可是会自己飞出来哟。”
??
什么品种的快递会飞?
“多的不说了,留点惊喜感。最后提个小建议,当代年轻人,还是随身把手机带在身边为好,以免错过一些家人的温暖问候。共勉[红心][红心][红心]。”
???
当代老年人,建议对自己的人品和所作所为有点数。
陈漱将息屏的手机往旁边一丢。
因晾关测电话而获得的几分愉悦被这封短信无情浇灭。
凭他对关测的了解,“惊喜”两个字往往只占“惊”,并且往往能让陈漱平静的生活步入山路十八弯弯到天梯石栈相勾连般的歧途。
眼下看来姓关的这次依然不负众望,轻易就改变了自己的后续安排。
本来他是要去图书馆找他的同桌兼室友,也就是刚刚电话里联系不上的杨嘉余。
但现在,不管什么都能容后再议,在趁事情开始乱之前把关测寄来那个会飞的妖孽给收了,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