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社恐i人

2、你想跪就跪吧，跪多久都随便你。

　　　　送萧潇、萧望离开后，苏明月用红纸写上店面转租，底下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贴到了门口的砖瓦墙上。
　　二叔公带着斗笠，拎着个眼熟的礼箱，朝她店里走来，苏明月打了声招呼，二叔公拦住她。

　　“明月啊，这东西你拿回去，二叔公不能收。”
　　“什么东西啊？”

　　二叔公拎着箱子，放在苏明月手上：“二叔公知道你们孝顺，但小潇送的这东西，你拿回去。”
　　苏明月明白了。

　　她以前走过歪路，在村里名声不好，一年半载不回来的萧潇给村长送礼，无非是想村长多照顾她。
　　净做些没用的事。

　　苏明月扬起恭维的笑，将盒子推了回去：“这是小潇小望买来孝敬您的，您就收着吧。他们是您看着长大的，买点礼物给您，应该的。”
　　“你们孝敬二叔公的心意，二叔公心领了，但东西不能收。”

　　苏明月还要推，客人来了，二叔公让她忙，放下东西就走。
　　苏明月忙到正午，苏宏图又跟着厌烦的雨天一起来了。

　　苏宏图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十多年过去，样貌也没怎么变，还多了成熟儒雅，也难怪当初会被富婆看上。
　　苏宏图失魂落魄地进店，店里坐着不少苏宏图年轻时的朋友，有人见到他，朝他打招呼。

　　苏鸿图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向苏明月。
　　苏明月将馄饨端给客人，问苏宏图：“吃什么？”

　　苏宏图看着苏明月，保养得当却显憔悴的脸上落下两行泪。
　　扑通一声，苏宏图当着全店的人跪在苏明月脚下。

　　这一跪来得突然，店里不少人手忙脚乱、坐立不安起来。
　　苏明月受着苏宏图的跪，眼底像是结了霜：“你这是做什么？”

　　苏宏图拨开拉他起来的苏章运，哭着乞求：“明月，爸求求你，救救你弟弟吧。他今年才15岁。爸实在不忍心看到他每周往医院跑，一躺就4个小时，下半辈子都离不开医院。我跟她妈都去配型了，但医生说我们不行，现在只有你，只有你能救他啊。爸知道你恨我。但只要你愿意给你弟弟一个希望，你想要爸怎么补偿你，爸都愿意。”

　　“宏图叔，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苏章运再次试图拉起人。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哪有老子跪女儿的，你快起来。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一家人？谁跟他是一家人？
　　苏明月想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却没能扯动半分。

　　苏宏图推开苏章运，跪行两步，来抓苏明月的手，还没碰到，苏明月像是要被毒蛇咬上，无情地拍开。
　　“别碰我！”

　　苏宏图的手滞留半空，推开其他人，垂在膝盖，断线的泪落在潮湿的水泥地面。
　　“你们别扶我。只要明月愿意原谅我，救救她在世上唯一的亲弟弟，她就是要我跪死在这儿，我都愿意。”

　　真是让人作呕。
　　苏明月暗自嗤笑。

　　视线扫过店里店外的人。
　　有明明好奇却假装平静的，有明明不关心却强装亲切的，还有不说却明显责备的……

　　如果说有出自真心的，苏明月对上苏章运怜悯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这里真让人厌烦啊。

　　“明月？”苏章运看着不该笑的苏明月，声音急切。
　　苏明月后退一步，双膝磕地，在所有人的错愕中，连嗑三个头，一声比一声响。

　　“这……”
　　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好言相劝。

　　苏明月站起，冷漠地看着眼前跪着赎罪的男人，眼底不带一丝温情。
　　“你想跪就跪吧，跪多久都随便你。刚才那三个头，算是还你生下我却不养我的恩情了。”苏明月讥笑。

　　“苏明月，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他可是你亲弟弟，你忍心看他死吗？”
　　苏宏图的痛哭声和踩踏木板的声音一起封锁在昏暗的阁楼。

　　门口轮番有人来劝苏明月，从不能让苏宏图这么跪着到让她出去吃点东西。
　　苏明月躺在死水般的床上，心麻木得没有一丝情绪。

　　木窗缝隙从全暗到竖起一道亮线再到光灭。
　　苏明月分不清时间过了多久，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进入虚无的黑色领域，只剩身体里凉飕飕的无力感。

　　该说不说，不愧是他生的吗？
　　都是犟种。

　　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终于没了吵闹的动静，整间屋子，只剩苏章运在门外劝她出去吃点东西的声音。
　　“别进来。”听见有人想强行开锁，苏明月喝止，“进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这还开不开啊？”
　　“先不开了。”
　　“那我先回去了。”
　　“这个你收着。”

　　一番推拒，响起下楼的声音，苏章运声音传进房间。
　　“明月，宏图叔已经走了。你两天没吃东西了，你出来吃点东西吧。”

　　苏明月厌倦地说：“你走吧。”
　　门口的人劝了很久，像是知道她的脾气，留下饭菜离开。

　　终于清静了。
　　苏明月躺了会儿，疲惫地撑起身体，把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提上日程。

　　朝霞破晓，鸡发出第一声啼叫，苏明月带上萧潇买的那箱烟，拖着一个款式陈旧的行李箱锁上门。
　　门口鲜红的“店面转租”在掉灰的砖瓦墙上翘起一个角，苏明月揪住，撕落在地面。

　　巷口的阴风吹走“承载苏明月十年经营”的红纸，烟放在农村别墅门前。
　　村口小卖铺的四姑婆打开门，问苏明月去哪儿，苏明月假装没听见，朝公交站台走去。

　　高铁轮轨噪音哐哧哐哧响。
　　苏明月晕车，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睡觉。

　　她不常出门，上次出远门去滨州还是为了曹宇凡。
　　曹宇凡电话里跟她提分手，她不甘心，买了当天车票，跑去曹宇凡读的师范大学，见到了教室里满眼柔情的曹宇凡。

　　只不过这次他注视的对象不再是她。
　　苏明月站在炎热的梧桐树下，心却浸在冬日的冷风中。

　　没有多余的话，赶了6个小时的车，只说了一句失望堆积的平静：“我们分手。”
　　曹宇凡抓住她转身离开的手，面对她回头的冷淡眼神，哑声责问：”你总是这样。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苏明月想笑。
　　先说分手的是他，反过来却像是她的错。

　　苏明月推开他的手，自此再没见过。
　　她也希望没喜欢过，这样就不会有被抛弃的恶心感觉了吧。

　　初三那年，她被陈老师从镇上的夜店带回学校，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说她不检点，也禁止家里小孩跟她来往。
　　唯一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义无反顾接近她的人，只有陈老师的儿子曹宇凡。

　　后来初中毕业，她不想靠陈老师的资助读高中。
　　陈老师工资不高，供不了四个人读书，于是她接手了林霜留下来的小吃店，自己供萧潇、萧望读书。

　　陈老师来劝她，要她别任性，但苏明月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读不进书的。
　　林霜刚去世那会儿，她心里充满怨恨，诅咒抛弃她的人，恨背地里多嘴多舌的人，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不去死，偏偏是那个沉默温顺的人没了。

　　四姑婆跟村里人说他们三个小孩命带凶煞，克父克母，所以林霜的亲戚没人愿意收养萧潇、萧望。
　　既然这样，她来养。

　　凭借那股气，15岁的苏明月开了馄饨店，但店里生意不好。
　　苏明月刚开店的那年，心高气傲，想着做手工馄饨，后来发现行不通，才拿着研究出的配方，让人加工。

　　陈老师常来帮她，曹宇凡那时在镇上读高中，放假会跟陈老师一起来。
　　久了，他们俩就处出了感情。

　　曹宇凡上大学前，她把自己给了他。
　　感情果然靠不住。

　　急促的铃声吵醒昏睡的梦。
　　苏明月接通前几天从网上买的便宜新号码。

　　几句简单的沟通，敲定了一个面试。
　　苏明月有些意外，昨晚她随便投的简历，这么快有了结果。

　　————

　　写着“灵游”二字的办公楼，阳光被两扇落窗的百叶窗拒之门外，室内气氛阴沉。
　　站在投影前的项目经理述完职，视线穿过U型会议桌两侧的人群，停留在正对面的陆卿身上。

　　陆卿身穿休闲西装，在述职完毕后，侧过光影分明的轮廓线条，垂着修长浓密的睫毛，对左侧的霍助理说着什么。
　　霍助理听完陆卿的话，点点头，示意项目经理先坐。

　　不同于其他人的述职流程，项目经理感到危机来临。
　　他放回激光笔，战战兢兢地坐回陆卿右侧的位置，仔细打量陆卿优越而平静的面部。

　　大屏幕的PPT更换，出现数行标红的大字。
　　陆卿没有看项目经理，而是转向另一个人。

　　陆卿具有压迫感的深灰眼眸投向主策划，声线如他给人的气质，冷静清冽。
　　“这次开发的新功能有做Bug验收吗？”

　　主策划看着大屏幕上检测出的数行1、2级Bug，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射手，我跟景天沟通过。这次新功能开发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时间上太赶，我们部门根本没有时间做测试。但是景天坚持董事会那边只给一个月时间，我只好先把demo交过去。”

　　“洛希，你跟我说只会出现小Bug，可没说会出现这么多严重Bug。射手，我……”
　　项目经理急于解释，在收到霍助理的眼神后，忍下辩解。

　　“灵游”是创业公司，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员工之间彼此叫的都是花名。
　　射手就是陆卿的花名。

　　陆卿接过霍助理递来的文件，推到主策划面前。
　　“这份排期确认书是你签的吗？”

　　主策划接过文件，脸上一惊，而后慢慢下沉。
　　会议室内，气压愈发胶着，有人交换眼神，有人低着头，担心祸及自己，还有人置身事外……

　　霍助理问：“洛希，你面前那份排期确认书是你签的吗？”
　　主策划看着文件上的伪造字迹，忍住愤怒：“不是我签的。我从来没有签过这份文件。”

　　陆卿收回确认书交给霍助理，看向主策划：“确认书这件事，我会交给蜜嗓调查清楚。你作为主策划，对游戏整体设计负责，是最基本的职责。我给你三天的时间，重新交给我一份demo。”
　　主策划懈一口气：“谢谢射手，我回去就安排人修改这些bug，尽快把新demo交给你。”

　　陆卿点点头，转向项目经理，言简意赅：“景天，散会后，你跟洛希重新确认时间，再交一份新的本季度项目计划表给我。”
　　“好的。”项目经理表情不忿，但也只能应下。

　　陆卿将笔尖点向屏幕，示意其他人继续。
　　气氛诡谲的办公室内，十多人轮番述职，心里各自盘算这场并不激烈的争斗。

　　这段时间，灵游空降了不少管理，新老管理间存在不同的理念，在工作上摩擦不断，最近更是愈演愈烈，斗争不断。
　　参加会议的人原以为今天会有人被拿去开刀，但陆卿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一场述职结束。
　　陆卿薄唇吐出不带个人情绪的冰冷语调，没有针对任何人，却让在场的人如坐针毡。

　　“灵游一直是个开放、自由、充满无限可能的地方，我们欢迎理念不同、想法各异、性格迥然的有志之士加入。你们这些人中，有人是跟灵游共同成长起来的，也有人是中途加入灵游的，不管是哪种，我们现在都坐在同一个房间，为做好同一款游戏而努力。‘元境’是灵游倾注全部资金、人力、心力研发的新游戏。这款游戏的项目进展能比预期快，是公司每位员工辛勤付出、共同努力的结果。但如果为了追赶项目进度，留下严重的游戏隐患，我想各位应该和我一样，都不愿意看到我们花三年时间做出的产品，只是一件失败品。我希望各位能够放下傲慢与偏见，回想下自己最初进入灵游的初衷，像今天这样的重大错误，各部门都应引以为鉴，今后不要再犯。”

　　陆卿含沙射影，在场的人心照不宣。
　　陆卿看了眼手上的银表，结束最后发言：“灵游的发展还有赖于各位的支持，希望各位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这番话。今天先到这儿吧，不耽误你们午休。”

　　说完，陆卿推开办公椅，率先离场。
　　霍助理收起文件，跟上陆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