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尽头》叼月亮的小狗

10、第 10 章

　　贺铸安在青海呆了三天的时间，重新加满油之后开车前往拉萨。
　　他在离拉萨还有二百公里的时候情绪难以自抑地下滑。
　　他在休息站把车停到一个角落里，趴在方向盘上把眼睛埋在臂弯里。
　　陈煜然的日记躺在副驾驶上，里面夹着的纸张撑的整个本像是要炸开一样。
　　那些关于陈煜然的记忆好像在一点点变淡，就好像这场旅行是在和陈煜然告别一样。那些关于青海的记忆停留在青海湖边，印象里只剩下那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地对话。
　　现在他有些希望再睁开眼就像是一场梦醒来，刚刚下班的陈煜然眯着眼睛问他回来多久了。
　　贺铸安在超市门口抽了一包烟，车门的缝隙下全是燃尽的烟头。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发红，胡子已经冒茬，看上去沧桑了很多。
　　他坐在车上重复翻看着陈煜然的记忆，还有那些写不完的纸条。他带来的本已经用了一多半，只剩下薄薄一小沓扔在包里。
　　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每一次旅行都会带这么多的纸条出来，只是单纯的写下那些不重复的纸条，在去过的每一个角落留下那些写给陈煜然的话。
　　就像是把那些说不清的思念都化作真实的存在递到被思念的人手中。
　　陈煜然曾经问过贺铸安为什么，在电子产品如此发达的现在还在坚持使用这种纸质书信，贺铸安想了好一会，才抱着陈煜然往后慢慢解释。
　　“我只是觉得，电子信号总是会消失的，要么过期，要么丢失。”他慢慢说道，“我之前想过，如果我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很多东西都不能带回来，但是纸不一样，它是有实体的。”
　　陈煜然只是喃喃说“不会出意外的”，但是却没继续说下去。
　　贺铸安每次回来都会带一本子小纸条回来，陈煜然会精心收起那些纸条，再高高兴兴地装订起来。
　　他在拉萨城外的加油站坐了几个小时，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迎着太阳的方向往拉萨城内走去。
　　陈煜然是到过拉萨的。
　　他其实只待了四天。

　　贺铸安在从青海回来一段时间之后就申请调岗，在陈煜然医院边上找了一套房子，办好手续之后出首付买下了那套房。
　　他转了行政岗，开始做稳定的公务员工作，每天按时按点的给陈煜然送饭、等他回家、再收拾好家迎接疲惫的陈煜然下班。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月又一月，就是在那时候贺铸安带了叶子回家。在陈煜然回家瘫在沙发上时，比巴掌大一圈的小猫在沙发背上盯着他。
　　半年之后贺铸安还是没踏踏实实把这工作干到底。
　　那年带队考察的负责人病退一个，退休两个，项目实在缺人，就重新找到了贺铸安头上。
　　这次贺铸安犹豫了，他还是想留一些时间陪陈煜然，但大江南北确实也让人心痒。
　　这件事一直持续到陈煜然周休。
　　陈煜然比别人更敏感，也更明白贺铸安的情感，他一眼就看出贺铸安有事情瞒着他。
　　“去啊，为什么不去？”陈煜然塞了一嘴的饭，听完之后抬头问道。
　　“去了就没时间陪你了。”贺铸安给出的理由直白又简单。
　　陈煜然笑了。
　　“可是你在家，我也不能随时随地陪着你啊。”陈煜然说这话的时候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鸡腿放到了贺铸安碗里，“你也看到了嘛，我现在每天上班也很忙，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天天绑着你。”
　　贺铸安挑了挑眉。
　　“可是我一走就十天半个月，你只能给我发消息等我回来。”他望着陈煜然的眼睛。
　　“我一周才能休息一天，可能还会有些别的事，回来只能待半天的时间，你会怪我吗？”陈煜然托着下巴反问道，贺铸安摇了摇头，“所以你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我们的职业就是这样，你不可能以后换个行业，我也不会将来不做医生，我倒是觉得很正常。”
　　他终于在贺铸安脸上看到了一点笑意。
　　“这一次去哪？”陈煜然握了握贺铸安的手。
　　“拉萨。”贺铸安靠在陈煜然身上，感觉这一个星期的内耗都在这一瞬间结束了。
　　陈煜然总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在第二周送了陈煜然去医院之后就去单位报道了，得到允许之后尽早启程。
　　其实他们出任务一般情况下只是辛苦一些，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也可能是这次出行运气不好，进山的第二天就遇到了沙尘暴和飓风，风停的第二天有些器材滑落到崖边上的一个小平台上。贺铸安只好绑了安全绳去够，风一直没断，设备在他和另外两个队员的努力下取了回去。一个队员着手的那块岩石开裂，没抓稳整个人荡了出去，贺铸安在拉他回来的时候撞了一下头。
　　任务中断，同时把他们送到了医院。
　　贺铸安有轻微的脑震荡，颈椎扭了一下，上了一个矫正器。他手机摔关了机，输了液之后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看到了正红着眼睛坐在床边的陈煜然，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看了陈煜然好久才反应过来，从床上弹起来。
　　他把陈煜然吓了一跳，赶忙按着他不让他动作过激。
　　“怎么把你叫过来了？”贺铸安还有一种萌萌懵懵的感觉。
　　“没事。”陈煜然趁着没人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在医院见到了你同事，他说你们队因为有人受伤任务取消了，现在应该在医院，想联系你却联系不上，他给你们队员打了电话说你受了伤。我有些着急，就请假过来了。”
　　陈煜然到了医院才松下一口气。
　　电话里说伤员一轻一重，却没说谁轻谁重。一般情况下贺铸安总是一有信号就传消息过来，只有这次没有。
　　所以陈煜然连夜赶了过来。
　　他看到贺铸安的时候整个人都软了，呆呆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你累不累？”贺铸安有点心疼地摸陈煜然的侧脸，“要不要上来歇一会？累坏了吧？”
　　陈煜然傻笑着摇了摇头。
　　“昨天听到的时候，吓坏我了。”陈煜然不敢太剧烈地摇晃他，只是把脸埋在他腿上。
　　“对不起。”贺铸安揉他的头发，又诚恳地往下说，“这次真的是个意外，平常不会这样的。”
　　“你以前也会受伤吗？”陈煜然忽然坐起来，皱着眉头看他，一般情况下这是有点生气的意思，“然后憋着不告诉我，等到什么时候藏不住了才安慰我没什么事？”
　　贺铸安摇了摇头。
　　“不会。”贺铸安的声音很低，但是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陈煜然也确实被安抚到。
　　“不会。”他说，“这次真的是个意外，主要是因为天气不好，没来得及固定设备，也许也是因为我好久没出外勤，有点生疏。”
　　“勉强信你一下。”陈煜然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他抱着这样的陈煜然坐了一个下午，感觉睡前输液时候浑身的疼痛都散了，这时候才拿着手机研究开不了机的原因。
　　陈煜然去过护士站，听了大夫的建议才去打了点吃的回来。
　　贺铸安看他听主治医生教诲的样子觉得好笑，侧着脸问他到底是不是正经医生。
　　“那不一样。”陈煜然打开饭盒，把筷子递给贺铸安，“我是研究肝胆胰的，和神经外科又不一样。”
　　贺铸安只是开玩笑，听完他解释又哄着陈煜然坐下吃饭。
　　“而且这不一样，你躺在医院的时候我特别慌，只算是普通家属。”陈煜然有些低落，又被贺铸安揉着头发安抚着。
　　晚上陈煜然就睡在旁边的家属简易行军床上，他的手肘搭在病床边缘握住了贺铸安的手指。
　　贺铸安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动了一下。
　　“在这里待几天？”贺铸安低声问道。
　　“五天，只请了五天的假。”陈煜然亲了亲他的手指。
　　“那我们一起回吧。”贺铸安笑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自由活动？”
　　“着急的话，这两天就可以，但是注意事项很多。”陈煜然记得下午大夫的话。
　　“那我们明天就出院，带你走走。”贺铸安做决定干脆利索，直接给我推荐。
　　陈煜然想让贺铸安再休息几天，但是贺铸安好像迫不及待想离开医院。
　　他当然没能同意，但隔天却被贺铸安说服了。贺铸安说很多拉萨的优点，又给他选了几个景点作介绍，他说如果陈煜然想看的话，他就借一辆车。
　　陈煜然还没点头，他就打电话借了车停在医院附近。
　　他好像总知道陈煜然想做什么。
　　陈煜然被湛蓝的天空和颜色鲜明的布达拉宫吸引，任劳任怨取车，开车带着贺铸安往布达拉宫赶。
　　他开车的时候贺铸安眯着眼睛拍开了音响，听着里面的鼓点眼睛里带着一丝骄傲。
　　“得瑟什么呢？”陈煜然在某个路口停车的时候问他。
　　“开心。”贺铸安声音带着笑意，“你都想不到我有多开心，我从来没觉得出来玩有这么好玩。”
　　陈煜然本想嘲讽他几句，但是车动的时候没顾上插话。
　　“我还是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遇到你，更别提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你一起开车出来玩。”贺铸安看着窗外的景色，头却不能偏的过大，有一种滑稽的生硬。
　　陈煜然不说话了，他忽然觉得这也是他的第一次，陌生却真实。
　　他们站在布达拉宫脚下看着虔诚的信徒一阶一颗头，贺铸安闭上了眼睛。
　　“难受吗？”陈煜然关注的重点还是贺铸安的身体。
　　贺铸安没有说话，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再睁眼时他抬手揉了一把陈煜然的头发。
　　“没事。”贺铸安笑了，“我只是想，在这里许愿的话，佛祖大概是会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