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误星辰》鲸鱼是座岛

7、等你

　　我的觉醒似乎导致了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路上的行人举止呆板、神态凝滞，如同一个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就这样，我和聂北辰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
　　我拉着聂北辰走进了一家大超市，来到了装满食品的货架边，拆了好几包零食，每一袋只吃一口，反正这是在意识世界里，不用担心浪费食物。
　　我往嘴里丢薯片的时候，聂北辰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我，仿佛想把这样的我牢牢记住。
　　他问：“这就是你最想做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突然感觉有点难为情。
　　聂北辰的眸色暗了几分：“那么，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我含着薯片问：“可以啊，你想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将我带到了学校里一栋教学楼的顶层。
　　玻璃幕墙外，夕阳正在缓缓坠下，散发着热烈的光芒。
　　被他抵在墙上的时候，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在这里啊？”
　　他慢条斯理地挑逗着我，垂眸看我：“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呀，小傻瓜。”
　　在这里？我怎么不记得了？
　　然而我已经无暇再思考了，整个人被撩拨得丢盔弃甲，如同被拖进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然后被烤成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
　　在我神思恍惚之际，聂北辰在我耳边微微喘息着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坐在顶楼看书，样子很乖，那时候，我就想……”
　　天边的橙红色霞光似乎在和我一起颤抖，最后，在我眼前炸开成一片白光……

　　当星星从夜幕中浮现的时候，聂北辰抱着我坐在楼顶，我困极了，把头搁在他的肩上，慢吞吞地说：“等你回去以后，工作再累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和睡觉，不然我就算是大脑休眠了也会去你梦中教训你，知不知道？”
　　他低低地说：“嗯，我会在梦里一直等着你。”
　　我觉得鼻子有点酸，还是继续道：“还有，不要闲着没事就蹲在我的病床边看我，我那么多天都没有洗漱打扮，肯定丑死了，我希望你只记得我最好看的样子。”
　　聂北辰说：“我每天都会帮你擦脸的，你一点也不丑，就是最近瘦了点。”
　　我抬眸看他，他又补充道：“顾南星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我终于放下心来，懒懒地继续靠着他，“这个时候，突然好想做一件事啊。”
　　他静了一瞬，轻声道：“如果你想的话，是可以做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自己的意识世界，在这里，唯一的限制只有想象力，而唯一的代价，只不过是我现实生活中的大脑又要死一批神经元罢了。
　　我想要给聂北辰留下最好的回忆。
　　于是，我闭上了眼，在脑海中认真勾勒出一样东西的轮廓。
　　睁开眼时，我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彩色纸筒，就是小时候过年时街边摊子上卖的那种焰火筒。
　　类似地，我又“变”出了一个打火机，递给了聂北辰，“你来点，我胆子小。”
　　他没有指责我胡闹，只是笑了笑，接过了打火机。
　　璀璨的焰火在夜幕中绽放，坠落的火花如同绚丽的流星，点亮了遥远的天际线。
　　微风拂面，我偷偷转头看向聂北辰，在他深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最美的一簇焰火。
　　周围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我压抑着心中的酸涩，开口时声音还是有点抖：“聂北辰，如果我一直醒不过来，你就把我当成过去，忘了吧……”
　　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发狠似的抱住了我，像是想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然而，我还是独自坠落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当中……

　　刺眼的亮光让我感到阵阵不适，耳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就像是静夜里突然响起了柴火噼啪声，突兀又恼人。
　　我想翻个身继续睡，身体却全无力气，与此同时，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0015号病人的呼吸和心率开始恢复正常，测试一下瞳孔对光的反应。”
　　眼皮被人扒开，骤然出现的亮光让我的眼睛疼痛不已，却由于太过干涩，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瞳孔对光线呈现出收缩反应，病人的意识开始恢复了。继续监测神经功能，准备进行后续的康复护理。”
　　“唉，要是聂教授看到了这一幕，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嘘！你不记得聂教授嘱咐过什么吗？不要乱说话。”
　　……
　　我并不能立刻理解他们言语中表达的意思，但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姓氏时，心脏像是被轻轻叩击了一下。
　　瞬间就变得柔软又酸涩。
　　我适应了光线之后，睁开眼时，看到周围站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似乎是医生。
　　在他们善意的微笑之下，浮动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失去了兴趣。
　　因为我最想念的那个人不在这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恢复了知觉，能感受到抽血时的疼痛、检测仪器在肌肤表面激起的凉意。
　　这些感觉新奇又熟悉，就像是阔别许久的老朋友突然回来了。
　　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我已经从大脑休眠中苏醒，回到了现实世界，只是不知道究竟昏迷了多久，是几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我的手背上没有一丝皱纹，仍然光滑如初，但是并不能排除我在昏迷中经历了抗衰老治疗的可能。
　　距离我苏醒已经过了几个昼夜，聂北辰仍然没有出现，我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糟糕的情形，却还是执著地怀有一丝希望。
　　或许他是担心，我见到他时会开心得昏过去，想等我的意识稳定一些，再来见我。
　　于是我躺在病床上时，便反复想象着聂北辰唇角含笑，拿着一束蓝色的玫瑰，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样子。
　　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天，我终于恢复了语言功能。
　　重新开口时，我的嗓音沙哑干涩，说出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护士却还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你是说，你想见聂北辰？”
　　我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呈现出踌躇之色，似乎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但她还是把主治医师给我叫了过来。
　　主治医师看着我，神色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带你去见他。”
　　我的身体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尚不能自如地行走，所以护士一路上都推着我。
　　最后，我来到了这所医院的顶层。
　　这一层只有一个病房，身后的护士轻声告诉我，在我昏迷期间，一直都在这件屋子里沉睡。
　　说是病房，这里就像是一间温馨的卧室，各种装饰看起来很熟悉……等等！这不就是照着我和聂北辰结婚后家里的主卧来布置的吗？
　　当我看到房间内床上躺着的人时，心脏仿佛瞬间就陷入了冰封。
　　聂北辰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好看。
　　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这不是病房吗？
　　我无措地看向医生，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
　　潜意识里，我却对自己即将知道的真相害怕极了。
　　医生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的大脑进入彻底休眠之后，聂教授再也没有办法进入你的意识世界，于是他开始研究人造神经元的技术，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治好你。那段时间，他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工作，整个人的身体和思维都被逼到了极限。后来，他的导师专程飞过来找他谈话，老爷子严肃地告诉他，科学的发展要遵循客观规律，在有生之年，他根本不可能攻克那些难关。”
　　“导师离开后，聂教授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很消沉，能看出来，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每天来这里看你的短暂时光，他会帮你擦脸，低声和你说话，或者就只是静静看着你。那段时间，大家都在传，一向冷静的聂教授恐怕快疯了……”
　　“后来，聂教授突然展开了另一项实验，那就是在人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将思维接入自己的意识世界。他遭到了很多学者的反对，因为这样做非常危险，就类似于在计算机中进行过于复杂的自指操作，稍有失误，便会使程序崩坏。即使如此，聂教授还是坚持这样做，而他的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
　　我努力抬起手，颤抖地握住了聂北辰的指尖，与他双手交握，以获取一些勇气。
　　接下来，医生告诉了我，聂北辰将自己的思维接入了意识世界，后者是一个时间流速可控的世界，也就是说，他将拥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使我苏醒的方法。
　　没人知道聂北辰在意识世界中度过了多少年，但是他每次回到现实世界时，再生神经元的研究进展就会前进一大步。
　　后来，在再生神经元技术即将投入临床试验的前夕，聂北辰又一次进入了意识世界，因为他担心这个技术会有副作用，想再进行一些模拟实验。
　　向来果断的聂教授突然变得瞻前顾后，只是因为，临床试验对象是我。
　　而就是在这一次，聂北辰再也没有醒过来。
　　对他的脑部成像结果显示，聂北辰陷入了深度昏迷当中，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响应。
　　实验团队立刻意识到，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聂北辰的思维由于太频繁地进入意识世界，已经无法回归现实。
　　对他的大脑输入的任何信号，都会被转化为意识世界当中的随机事件，而不会唤醒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聂北辰变成了植物人。
　　实验组为这位天才科学家的结局而扼腕叹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按照他先前的安排，将再生神经元技术应用于我的大脑上。
　　幸运的是，实验成功了，我醒了过来。
　　却和等待了我五年的聂北辰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