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不是风花雪月》羽风羊

3、栖霞镇劈棺

　　知风很难解释她为什么会走到村东头张家门口。
　　本来只是吃完饭后，肚子酸胀，便想在客栈附近走走消消食，眼里看着栖霞镇的街景，脑子里却忍不住回想刚刚在客栈里的听闻，再一回神时，身边已没有路人了，抬头一看，才发现街旁的朱门上赫然写着“张宅”两个大字。
　　这样的事实在不多见，值得好好看看。柳知风这样劝慰自己。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还没有鸨母的人来这里打听自己，或许自己真的已经成功逃离了。
　　这么想着，她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
　　张家的大门紧闭着，看着连一阵风也没法穿过，似要将窥视的目光都隔绝在外，两侧的角门也紧闭着，整个宅院散发着一股死气。
　　知风又循着宅子旁的小路去了后街看看，万幸，这邻着后街倒是开了道小门，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坐着，时不时有行色匆匆的男人出入。
　　突然有两个衣帽周全的仆人从小门里钻出，其中一个边走边在嘴里念叨着：“造孽呀造孽呀。”
　　另一个听见这话，赶忙把眼睛一瞪，不悦道：“怎么突然说这些大逆不道的，不想干直说！”
　　那个眼睛滴溜溜地转，拉着另一个就朝知风这边的小巷走来，知风赶忙将身子往巷子暗处一闪，这才没被发现。
　　“你哪里知道！那个找来的新娘，是个能喘气的！”
　　“什么！”另一个一听这话，惊叫起来。
　　“真是造孽呀——我和老爷正在堂屋坐着，看这次的采买费用，忽然听到猫叫似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居然是那个东西发出来的，一屋的人都被惊得哑了声，眼见着那个躺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做事的仆妇经不住吓，叫了一声就昏了。大家这才一个个叫着往屋外跑。”
　　“然后呢！”
　　“然后老爷一边叫着把一干人都叫住，一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赶忙冲上去把门守住。你猜到底是怎么个回事，还是老爷清楚，老爷说，这是那鬼媒人找不到合适的身子，就找上拐子买活人，要把活人药死来配给小少爷，那拐子不想亲手弄死人，就联合鬼媒人一齐使手段，这边让鬼媒人来跟老爷聊价钱，那边直到送来前一天才给活人吃了假死药，让这假死人活着送到我们手里，再让我们活着送进棺材里，等那新娘子在棺材里死了，杀人的就变成我们了。”
　　“竟有如此可恶的贼人！动这些歪脑筋。”
　　“还不是为了财！”
　　“一个女童顶天了不过卖个五两银子，这女尸却能配个三十两，真是蚕豆开花，心全黑了！那现在怎么办呢，这婚总不能不办了。”
　　那一个又长吁短叹起来：“怎么办，能怎么？银子都花出去了，这婚一定得办！老爷说了，把这女童重新迷昏！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这堂屋里的人都得把嘴闭牢，出去一个字也不能讲。在场的没一个敢干这事，那女童当时已经清醒了，坐在棺材里，痴痴傻傻的，还是我双手按住，给喝了蒙汗药。真是造孽呀！造孽！”
　　两人许久没说话，叹着气走了。
　　他们是要将那个女孩直接活埋。
　　柳知风站在巷子的角落，面若冰霜。
　　这个女孩是被拐子迷晕了送来的，她兴许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下一次睁开眼时，就是黑暗逼仄的棺材里，她会在绝望中死去，棺材里会满是她的指甲抓痕。又或者，她连醒来也不曾有，在昏迷中就窒息而亡，一辈子活得磕磕绊绊，死得也迷迷糊糊。这就是她人生的终点了。
　　这个女孩，她是怎么到拐子手里的，怎么来到张家的。她可有疼爱她的父母？她会想念他们吗。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呢，是活泼的，还是文静的。她喜欢绣花吗，还是喜欢看书，或许她最爱跑出去捉鸟逗狗呢。只是关于她的一切，世人都无法知道了。为了可笑的，怕亡灵作祟家宅不宁这种理由，她的人生在今天就要结束了。
　　柳知风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回走，一阵微风吹来，脸上满是凉意，知风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
　　为何女人总是如此悲惨？
　　知风不禁想起自己得了花柳病的娘亲，又想起那个逃跑被抓回来的姐姐，想起汇春楼里的姐姐妹妹。
　　是我们做了坏事，上天才要惩罚我们吗？可那个女孩又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活埋之苦！
　　是因为我们太贪了吗？可我只是想象个人一样活下去，想像寻常人一样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坐在勾栏里，对每一个经过的男人笑。
　　是我们太不知好歹了吗？女子靠依附男子解决温饱，就不该在期盼保留自己的想法，可是这和猪狗又有什么区别，也有女子下地干活上街叫卖的，她们并没有依附男子！
　　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女子总是如此悲惨？
　　是因为，
　　我们不是男子吧。
　　娘亲若是男子，就不会被父兄卖掉的，
　　我若是男子，兴许母亲就不会病入膏肓不治而死，我可以去学一门手艺，养活母亲。
　　江月升读了那么多书，她若是男子，就可以去建功立业，施展抱负。
　　玉碧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她若是男子，就可以成为诗人，名传万世。
　　秋雪若是男子，就不会在汇春楼长大。
　　这个女孩若是男子，也不会来配这可笑的阴婚。
　　……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被活埋。我做不到听着锣鼓声，却用被子把头蒙上。
　　我要去救她。
　　想到这里，柳知风顿觉全身轻松，忍不住笑出来。原来事情这么简单，看不过去，就去阻止，良心不安，就去挽回，
　　我要去救她
　　知风开始为怎么救做缜密的计划，自己只有一人，要想救，就必须得等张家一众人将女孩抬去祖坟，做完法事，埋好土离开后，自己再带着铁锹，把棺材上的土，一锹一锹地挖开，土刚动过，正松软，再挖开不会很难。等棺材露出来后，再用斧头凿开棺材。知风的母亲是她亲自操办下葬的，所以她知道，这棺材，头尾两块木板是最薄的，以自己的力气也能劈开。
　　我要去救她。
　　知风回到客栈，准备好一切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向客栈编了个理由借来铁锹又去小店里买了根蜡烛，便早早上山。
　　我要去救她。
　　花了不多时就找到那张家祖坟，因为张家已提前挖好土坑，地上好大一个血盆大口。知风将家伙事都藏在附近，又做了个标记好让自己找到，这才直起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渐暗。为了晚上的体力活能顺利完成，知风回到客栈，为接下来的体力活养精蓄锐。
　　知风趁客栈关门前来到了张家后门那条巷子，已经付了钱，客栈是不会管客人要去哪里的。
　　站在巷子角落里，知风脑子里闪过许多人许多事，阿娘病恹恹躺在床上的身影，巷子里灰败肮脏的乞丐，馆子里狗眼看人的小厮，街上被鞭打的妓女，被鞭打的妓女，这里是地狱啊，原来花街外也是地狱。
　　夏日的星空下，万籁俱静，只有一闪一闪的星星，要见证这场英雄事迹。
　　子时一过，灯火通明的张宅突然响起一阵爆竹声，接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先跑出六个怯生生的红衣小厮，在街上列好阵队，一个吹唢呐，一个敲锣，一个打鼓，一个击铜钹，还有两个各站在一边提两个红殷殷阴森森的纸灯笼。接着出来两个木僵僵的小厮，抬着一顶亮花花的纸扎红花轿。又出来四个阴沉沉的小厮，抬着一口冷冰冰死沉沉的薄木小棺材。最后出来两个战巍巍的小厮，拿着一些锹铲之类的家伙事儿。
　　一群人且行且走，偷偷摸摸地往山上走去。
　　知风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跟到张家祖坟。随行的小厮似乎都很紧张，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存在。
　　几个小厮到了坟头以后就手忙脚乱地将棺材放入土坑，念了段奇奇怪怪的咒语，跳了首莫名其妙的舞，又将花轿子连同一些纸鞋纸衣在坑前烧掉，便动手开始填坑。
　　知风在一旁焦急地等候着，忍不住担忧，若是等他们填完再走，只凭自己怕是无力在天明前再将坟墓挖开。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快点离开……
　　“啊！”
　　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你娘的突然鬼叫什么！吓老子一大跳！”一个小厮大叫着，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灯！灯突然灭了！”
　　“不就是风吹的嘛，一惊一乍，重新点上就好了。”那人说着就要拿火折子点灯。
　　有了！
　　柳知风赶紧趁蜡烛被重新点燃前清了清嗓子，开口幽幽哼起了歌。
　　夜半的山林寂静无声，柔美的歌声伴随着烛火跳动的声音让人平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那个第一个惊叫的小厮一下子煞白了脸，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们听到了吗？”
　　几个小厮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互相对望着，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惶失措。
　　“是，是什么野猫野狗的叫声吧。”一个小厮强笑着打趣：“先把蜡烛点起来，这黑灯瞎火的，都干不了活了。”
　　“你们知道吗，我听内院的人说，这新娘，不是简单死的。”
　　“别胡说八道，这新娘自到府里来就是具尸体，拐子不是说是溺死的吗！”
　　“哪有溺死的人脸色如此红润，我听内院的仆妇说，给她换嫁衣时，身体都还是软的！”
　　“别说了别说了，主人家的事哪里是你能打听的！快动手！早点干完早点回去交差！”
　　知风见几人似乎还要动手，将歌唱得更凄厉起来，边唱还边发出哭泣的声音。
　　几个小厮早已汗流浃背，恨不得扔下手上的事物逃之夭夭，没人敢再去重新点灯。
　　山间气候本就多变，刚才已经有起风之势，这下一耽搁，风便更大了，携带着山间水汽，竟然一下子将燃着的几支蜡烛全扑灭了，坟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天助我也。
　　几个小厮愣了一下，终于不再嘴硬，全都尖叫着手脚并用地跑走了。
　　知风在几人离开后又蹲了一会，确定不会再有人回来后，才借着月光走向坟头。她拿出兜里的打火石点燃蜡烛，烛火摇曳中，土坑里的棺材反射出一阵寒光。
　　毫不犹豫，知风找到附近的标记地点，掏出自己带来的斧子，一下子就跳入坑内，还好这个棺材小，挖的洞也小，待会儿不至于爬不出去。
　　“哐！”
　　知风高举斧头，第一下用力砍在棺材尾板上，一下子便砍出一个豁口。
　　“哐！”
　　第二下砍下去，豁口已经有酒杯大小。
　　“哐！”
　　第三下，豁口已经可以伸进知风的一只手。
　　“哐！”
　　第四下，棺材的尾板已经完全被砸烂了。
　　知风弯下腰，将两只手伸进去摸索，抓到一双小脚，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棺材破口的木刺将里面的人拉出来。
　　先出来了一双绣花鞋，然后是嫁衣的裙摆，然后是绑着腰带的细细的腰，然后是披着流苏云肩的瘦削肩膀，最后，小女孩小小紫紫的脸终于也从棺材里出来了。
　　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抱起来很轻，小手因为长时间的昏迷窒息已经冰凉。
　　知风将耳朵贴在女孩的胸膛上，期望有一点动静，万幸，她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忍不住笑出来，松了口气。
　　赶紧掰开女孩的嘴，托起女孩的头，缓缓给她渡气。因为阿娘常年卧病，知风也曾装作男子，跟后巷那位郎中学了些皮毛。
　　渡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女孩的身体才终于渐渐暖起来，胸口的心跳声也渐渐变大，鼻子里开始透气。知风又将女孩的手脚放在怀里揉搓直至发热，这才放心地把女孩放到地面上，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