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化笔记【星际】》无端客泪

1、支援

　　“德兰防线失守！德兰防线失守！将军，您……”

　　参谋忽然失语了，他看见自己跟随多年的史宇少将，双手颤抖着摘下军帽，近乎痴呆地望着眼前的星图。星图上呈现的是正在溃散的德兰防线，无数白色光点向诺星总部靠近，每个光点都代表着一架撤退的机甲。但是光点的数量也在减少，它们狼狈地在星图上流窜，然后像迸溅的火星那样消失。

　　失去阵型的机甲只有被虫族屠杀的命运，史宇知道最后能回到诺星的机甲寥寥无几。

　　“诺星是守不住了，”史宇老泪纵横，“这么久了，求援的信号发出去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帝国啊，帝国啊！”

　　“将军，援军是不能指望的。诺星虽是要塞，但它的失守对帝都几乎没有威胁。而邻近的几所要塞，都答复我们手头军队数量匮乏，仅够防守。根本意图就是想保存实力，坐视诺星丢失！”

　　参谋说着也感到一阵心酸，虫族入侵帝国已有半年之久，边防要塞一座座丢失，帝国边境被蚕食大半。而帝都自恃身处腹地，不动如山，放任前线苦苦挣扎。史宇在一个月前就预测到虫族即将进攻诺星基地，向帝都发去了求援令。只可惜帝都置若罔闻，援军遥遥无期。

　　诺大的指挥室里，只有星图闪着微弱的光芒。

　　“眼下唯有……”史宇终于平复了心情，准备下达指令。但“弃守”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脱口。他又去看星图上那不断消失的白点，长叹一声，问：“沃斯，你说我还开得动机甲吗？”

　　“将军！”参谋失声叫道，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守了诺星二十年啊，二十年。”史宇颤颤巍巍地向指挥室外走去，“沃斯，替我也准备一架机甲吧。”

　　沃斯参谋猛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大声应道：“是，将军！”

　　他抓起桌子上被史宇丢下的军帽，冲了出去。

　　德兰防线原名为德兰航道，是帝国商业上的明珠。只是昔日来往的商贸星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漆黑宇宙中漂浮的机甲残肢，随处可见红黑色的虫族抱着晶莹的驾驶舱大嚼。

　　“这个星球要完蛋了。”
　　负责这次进攻的虫族主帅感叹道。与那些冲锋陷阵的虫族不同，它有着近似人类的体型，巨大的的四条前肢构成了它的手臂，两只短小的肢体收缩在腹部，强健有力的后肢支撑起它的身体，两米长的触须飘扬在它的脑后，像一件血红的披风。

　　它身后的副官们发出短促又尖锐的叫声，在虫族的语言中，这代表兴奋与杀戮。

　　主帅昂起头凝望远处的诺星，它表面大半的灯光已经熄灭。半个月前，史宇撤走了诺星上所有的居民，现在它是座空星，上面只有基地最后的几百位战士。马上，他们也要跟随史宇少将离开诺星，踏上最后的战场。

　　“现在的人类，和一百年前的人类大不相同了，他们在退化。失去了神的庇佑，他们退化得令我作呕。真是奇怪啊，曾经与我交战的人类身上都流着神的血，正是那血缘令他们一往无前。可开战到如今，我却连一个神的血脉都没有见到。”

　　主帅失望地垂下触须，它问副官们：“只有一百年，人类竟然能退化至此吗？”

　　没有虫族能给出答案。粒子风从它们身边吹过，群星笼罩在它们头上，每只虫族头上的触须都闪着磷光，酷似头顶浩大的星群的光芒。宇宙寂静得可怕。

　　良久，一个通体金黄，状似螳螂的副官回答道：“主帅，这是件好事。”

　　“是的，这是件好事。”
　　它们齐声应和。

　　主帅微笑了，虫族的脸上很难表现出人类所谓的微笑，但它确实在笑。那两根微微晃动的触须展示着它的好心情。

　　忽然，触须立了起来，它转动三角脑袋，发出两声短促的音波。副官们全都蹬直了后肢，也一同发出类似的音波。

　　战场上正在进食的虫族士兵全部停止了动作，它们扇动鞘翅，重新列队，面向灯光彻底熄灭的诺星，它暗淡的星体悬浮在阿伯内西恒星前，像一座庄严的坟墓。

　　那里静立着四百五十七架机甲，每架机甲操作台右上角的指挥屏都在闪动，史宇苍老又坚定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感谢诸位能和我一同站在此地。诺星的背后是奥古星域，那里生活着帝国几十亿的百姓。失去了诺星，奥古星域将一览无余，我们的同胞将会遭到屠戮！我们是为了同胞而战！我们是为了帝国而战！死又何惧！”

　　“死又何惧！”这是四百五十六个机甲战士的声音。

　　“最后的抗争。”
　　主帅轻声说。

　　“最后的战场。”
　　将军大声说。

　　“我原以为这个基地的将领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逃离。”
　　主帅提起了一丝兴趣。
　　“我要见见他，”它艰涩地读出那个名字，“……史宇。我要问问他，人类的神都去了哪里。”

　　银白与红黑的对峙，双方谁也没有先轻举妄动。两军之间泾渭分明，隔着残骸与细小的陨石。时间几乎停滞了，他们像静默的油画一样，对峙漫长到史宇以为对方几乎放弃了进攻。

　　史宇不急着下达进攻的命令，他清楚人类军队的结局，他们最后的使命无非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为身后毫无防备的奥古星域争取一丝生机。他甚至隐隐期盼现在的静默更久一些。

　　然而虫族的耐心耗尽了，征伐是它们的天性，随着副官们的归队，收到指令的虫族军队变换阵型从三面合围过去。

　　黄金螳螂状的副官晃动前肢，叫道：“那个将军要活的，这是主帅的命令！”

　　回应它的是虫族军队的呐喊，它们蜂拥而上，像一张厚重的网罩上了机甲方队。黄金螳螂立在原地，望着淹没在血海中的银色机甲，锯齿状的嘴咧得很大：“徒劳的挣扎。”

　　这种规模的进攻不需要主帅的指挥。主帅只是将指挥权委托给它后，就留在了后方观望。它非常清楚原因。虫族是向往毁灭与刺激的，越高等的虫族对于毁灭的欲望越强烈，对于强敌的渴望也越强烈。但开战至今，没有一个人类能让主帅升起争斗的欲望。

　　“希望那个什么史宇能给主帅带来点乐子。”黄金螳螂对身边的同僚说。

　　“但愿如此，说真的，这种程度的抵抗，我都要厌倦了。”

　　“哈，这已经算是我们遇到过最难对付的人类。”

　　“也抵抗不了多久。与其在这里看着，不如去先抓住那个将军？我可不想他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吃掉。”同僚提议。

　　黄金螳螂欣然同意，两只虫子猛地张开巨大的翅膀，急速向战场中心的史宇掠去。

　　史宇将激光刃插进一只虫子的腹部，衰老使本就不算精通机甲的他动作愈发迟缓，而大部分虫族士兵又以他为目标，他招架不及，几次都依赖沃斯的保护才没有直接被击垮。

　　围困他的虫族忽然散去了，史宇看向前方，两只相貌迥异于普通士兵的虫族收起翅膀，姿态优雅地悬浮于他的机甲前。

　　沃斯迅速地操纵机甲扑上去，挡在史宇与虫族之间。

　　“我们是来向史宇将军请教的。”那只金色的螳螂说。

　　“只是没想到将军已经狼狈成这个样子了。”另一只紫色的虫族说。

　　它们爆发出尖利的音波，酷似人类在讥嘲时发出的大笑。

　　沃斯握紧手中的双刃，他的炮弹早在之前就打光了。双刃迅猛地砍向了紫色的虫族，但这样的攻击却被虫族强健的前肢轻松挡住。紫虫从容不迫地抓住机甲的手臂，遗憾地摇头：“太慢了。”

　　紧随而来的是史宇的激光刃，他与沃斯几乎是一起出手的，年老终归限制了他的速度。紫虫同时架住两人的攻势，自己仍纹丝不动。它还在摇头，复眼不住地转动，浮夸地叹息道：“这样的速度，怎么能够伤到我们呢？”

　　它还想说些什么，但那巨大的复眼忽然不动了，表情也凝固了。它觉得身体一下子变得非常轻，虫族总是混沌不堪的思维也瞬间变得轻薄。它看见自己钳制住两架机甲的前肢，修长有力的腰腹，它费力地想要往上看，入目的只有自己失去了大脑的身体，脖颈的断口处正迸发出紫色的血液。

　　它最后听见的只有一句话。一个对于虫族来说非常轻柔的声音，它可以联想到说话的人。她一定是个人类女孩，是那种虫族长老对它讲述的，脚步轻盈、纤细柔弱的人类女孩。它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问：

　　“那么，这样的速度够了吗？”

　　银色的光剑再度切开它的身体，让那具高等虫族的躯体轻易地从中间分裂，彻底松开了史宇和沃斯。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间，黄金螳螂眼睁睁看着同僚丧命，这是它第一次感到恐惧，敌人就在身边，而它却从头到尾没有捕捉到到那个人的身影。

　　一剑！从它的上方劈来，它坚硬的的肩壳碎裂了。
　　一剑！从它的腹部突进，它柔软的内脏被贯穿了。
　　一剑！斩断了它掏向驾驶舱的前肢，两条金黄的肢体漂浮在太空中。

　　虫族的副官睁大了眼睛，那双在高等虫族中也罕见的可透视的眼睛，透过被层层钢铁包裹的驾驶舱，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清了那个如死神般突降的人类。

　　她真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有着柔软的发丝和漆黑的眼睛。冰冷的机械簇拥着她，肃杀的军装包裹着她，眼神锋利到似乎可以刺透副官过去经历的所有岁月。但她还是显得非常美丽，眉眼犹带稚气，那感觉酷似人类蒙昧时代依赖的那颗蔚蓝星球。

　　与此同时，她的投影出现在史宇的操作屏上，少女冰凉的声音在史宇耳边响起：

　　“史宇少将，您好。金星军团洛暮，前来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