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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做人留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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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陆十安是受应郢的邀请而来。
他与时肃也认识,但明显和应郢更为亲厚。
人还未齐,都不急着入座,三两成群的各自交谈。他们三人也捡了个角落,不紧不慢聊天。
大厅铺着红底金线的地毯,两侧放置圆几,上面灼灼盛放时肃种在自家花园里的绣球。时从心回家后,也经常帮着看顾花木。
当晚供着无尽夏,也是时家花园今年最后一批。夏日总要结束,但来年仍会有夏,可谓无尽。
应郢夸了几句花,又客套陆十安后生可畏,道陆家的远途游有他的加入,如同icu里的病人被打了强心针,居然起死回生。
因为特殊原因,再加上高层内斗严重,国内最大的旅游集团之一,远途游一度营业惨淡。陆十安读研时休学回国,协助他妈妈陆途力挽狂澜。
陆氏母子重掌大权后稳定军心,大刀阔斧进行改革,远途游也因而触底反弹。
陆十安还一力主导了集团的研学项目,经过黄金周及暑假的连番火炼真金后,股价坐了电梯似的猛升。
而潭城作为近年来国内最热门的旅游城市,下辖某个少民居住的古镇新近被收入国家地理,大有成为下一个大理丽江的趋势。陆十安这人做事喜欢亲力亲为,于是便飞来实地考察。
日料店见到他那天,他前一日刚到潭城,这几天都在当地分公司对接工作,中途还顺便去了一趟香港出差。
今年以来,赴港旅行人数锐减,他受邀过去与各方会谈,如何再度激活旅游热情。
只忙得脚不沾地。
而在前辈面前,他收敛锋芒,只道谬赞,不过是运气好。
时从心默默,脑子里却飞速运转。
陆家能量这么大?这位在英国可是不干不净的,回国还能正常做生意,也没人起他的底?
大宅里的阿姨们今天换上了白底紫花的统一服装充作服务生,开席前托盘里置着酒,眼色极好地呈到人前。
应郢顺手拈了杯,话锋随之一转,又隐含劝诫地道,“我也曾年轻过,也同样气盛,认为要干大事,要证明自己,就得杀伐决断,不给自己和对手留退路。”
他饮了一口,后面的话带着沁凉的酒意弥漫开来。
“不过,若是自家人的退路,还是得留几分。老人们说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并非一句虚话。”
陆十安垂着眼眸,灯光摇晃,他眼底迷离一片。
一手吃瓜的时从心再忌惮这个魔星,也还是忍不住飞快将眼神往他脸上一瞟。想看出点什么,却一无所获。
心里却有几分了然。果然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陆十安。
“都是一家人——”
少倾,他淡淡回道,“他们肯停手,我当然没意见。无谓要远途游陪葬。”
穷寇不追,是因为没有追的价值。
应郢举着高脚杯,点了点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应叔叔也不多啰嗦了。”
他本就是受陆途委托,尽个人情来劝导几句,点到即止即可。
他俩是大学同学。陆途不论家境人品皆是翘楚,可惜眼神儿不太好,遇人不淑,以致半生坎坷,连带唯一的儿子幼年也多遭磨难。
她也一直担心那段经历会让陆十安容易偏激走极端,但自己总是把握不好谈话的度。母子俩携手能让上市集团易主,然而退回到家庭温情的八点档,她就束手无策。
应郢答应下来,见他正好和时家小姑娘在一起,便特意当面提及此事。
小年轻都要面子,不肯在异性面前失了风度。何况刚打了场胜仗,他自然也懂见好就收。
都把亲舅舅的儿媳妇送进提篮桥了,他表哥陆澄手上的股份也让他薅得七七八八,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再不停手,只怕有损他自己的名声,和远途游的声誉。
见谈话似乎有效,应郢将目光转向根本舍不得挪步的女孩,“听饱了?一会饭都吃不下了吧。”
时从心正八卦得开心,脑子里还在抽丝剥茧对话中的亲戚关系和巨大的信息量,想着结束了非得找爹妈问个清楚不可。不妨被突然点名,还直接戳破心事,脸腾就红了。
她赶紧胡说八道找补,“没有没有,就我这智商,哪听得懂你们说什么。”
应郢大笑,“就你机灵。”
旁边沉默的陆十安闻言神色也微动,露出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
晚宴前,时肃在老友们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亮灯仪式。
他财大气粗,金口玉言,说要挂百八十个红灯笼,就真的在城堡的前脸和两侧都挂了个满满登登。
遥控一按,灯笼次第亮起,喜气洋溢。
大佬们纷纷拍手叫好,还兴致勃勃地往时从心的镜头里挤。
中式红灯笼和白色欧式公主城堡仍旧是完全不搭。但时肃毫不在意,一如苏富比拍来的乾隆年制青花瓷瓶必须置于凡尔赛式案几上,要的就是这份不伦不类、富贯中西。他的老友们亦如是。
赏完灯,大家一起往屋里走。时从心几步追上时肃,一旁的应郢挥手将她赶开。
“你和小陆,小年轻自己走,不要打扰我们老头子。”
时肃哈哈大笑,“老应,调皮!”
时从心只好停下脚步。
却不能真的和陆十安走一起,只能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拿着无人机的遥控器,装作翻看刚刚拍的素材。
今晚只他们两个小辈,其它同龄人都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躲了,是以纵使一百个不愿意,时从心还是得挨着陆十安坐。
她总算明白什么叫如坐针毡。
是椅子上真的会长针。
酒过三巡,大佬们聊完了当前的经济形势和各自的事业规划,话头一转,自然落在那对闷声不吭的小年轻身上。
女孩子一个劲地吃,陆十安一个劲地喝,筷子都没拿几下。眼风时不时往身旁一飞,那女孩头就埋得更低,吃得更起劲了。
楚兰茹震惊,这白天也是吃过两餐外加下午茶的,怎么晚上还能饿成这样,血糖没问题吧。
推杯换盏间,有人是慈母,就有人演红娘。
有阿姨慢条斯理开口,“小陆今年也27了吧,还没找呢。”
时从心闻言一惊,不动神色地延缓进食,立着耳朵等待对方的回答。
根据经验,问完他就该到自己了,她先看看优等生怎么回答,方便抄答案。
眼睛还盯着桌布上的暗纹,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谁扫了一眼她的耳朵,耳根无端发烫起来。
接着就听到他回答,“事业优先,还不着急。”
言简意赅。
阿姨闻言一笑,“人都说,成家立业。小陆这么争气,业立好了,就该考虑成家问题了。”
“嗯,林阿姨说得是,我会考虑清楚的。”
好像答应了,又好像没答应,糊弄文学十级。
林阿姨再接再厉,“我看心心就不错啊。听说你俩还是同学,这不现成的缘分嘛。”
时从心像被踩了尾巴,汤勺差点掉进那盅佛跳墙里。
她知道这位林阿姨是出了名的爱乱点鸳鸯谱,自家儿子快四十了还没结婚,反而闹出个非婚生子,刺激得她从此见到年轻人就忍不住当媒婆。
结婚!通通结婚!
但是再怎么样点也得看人啊。这魔星是她好相与的吗?!
正待开口划清界限,就听见时肃抢先说道,
“不开这种玩笑。”他虚按了按空气,示意就此打住。
“给我崽崽惹急了,你来帮我哄啊?你看看,桌子都快被她吃了。”
一席话让在座之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时从心也挤出一个笑。
楚兰茹道,“是啊,也得人家小陆愿意才行。”
说着眼风轻轻扫了一眼。
不知是看她还是陆十安。
楚兰茹向来爱钻石珍珠,某天早起突然想买翡翠,就约了销售上门,一挑就是七位数,后来又飞去拍卖会,获得对帝王绿平安扣耳坠,是她近期的心头爱。
如今悬在保养得当的白润颊边,伴随她眼风轻扫,绿光莹莹,碧潭般幽凉。
衬得眼神也是凉凉的。
时从心刚刚扯起来的嘴角又落下去。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在暗示,陆十安且看不上她呢。
那是自然。
年龄没差两岁,人家已是上市公司的掌舵人之一。杀伐果断,翻云覆雨,将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
而她呢,拿着家里的钱,创业失败不说,还被人骗。赔了几百万又差点吃官司。若非父母极力斡旋,她说不定早锒铛入狱,哪还有什么机会拍视频走红。
这两个月她沉迷拍视频,经营自己的账号,差点忘了自己有过多么不堪的经历。
真讽刺。
若她和陆十安调换身份,妈妈肯定不会说出那句话。
她忽然想到,和陆十安离开时,父母脱口而出的嗔怨对话。
原来叫她和姓邓的见面,真的也有相亲的意思。邓启阁一早知道,所以他才那么有底气。
可以肆无忌惮羞辱她。
而楚兰茹瞒着她。告诉她是谈合作。
时从心脸色苍白。
心知她的父母应该也是不了解对方的本性,只道成天憋在家里也不像样。趁着谈合作多出去走动,接触接触人,万一碰到合适的呢。
所以爸爸才会问妈妈,“你不是不要外地的吗?”
刚回国时,他们从未提及感情问题。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却旁敲侧击过好几次。
按照她对自己父母的了解,若让他们知道邓启阁说过的话,时肃能直接把车飚进他家洗手间,再把他的小脑袋按进马桶里。
而楚兰茹则会联合潭城社交圈孤立邓母,再把她宣扬成比雪姨还坏的坏女人。
但她还是觉得委屈。
催她恋爱结婚又不是不行,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却要这样偷偷摸摸地预谋呢?
这样明目张胆的不信任,让她没办法不回忆起,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童年噩梦。
宴上众人仍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巨大的三层水晶吊灯光芒四射,照得满厅亮如白昼。
有位阿姨爱好追小鲜肉,这两天正好人在横店,赶不及回来聚会,就给大家打视频,现场直播小鲜肉拍戏。
一时之间,除了她和陆十安,所有人都忙着往视频前凑,打趣阿姨,刚才的话题也顺理成章终结。
热闹是他们的,而她食欲全无。
真可惜,这盅佛跳墙她才喝了没几口,就这样浪费了。
将勺子一搁,她趁着混乱起身离席。
“我吃饱了,再出去拍点素材。叔伯阿姨们,祝你们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