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很奇怪》十里长灯

2、第二章

　　【3】

　　——林端端——

　　我没想过我还能再见到卫成深。

　　毕业典礼已经是好前几天的事了，高考志愿填报结束。我和李淼约去看电影，结束后一起吃了晚饭。我们告别后，天正下着滂沱大雨，我打着伞回家。
　　本来想打车的，但下雨天会很堵车，离家里也就两公里左右，走路回去也行。

　　走没多久，我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他在盯着我。
　　不是开玩笑！

　　后背一阵寒凉，毛骨悚然。
　　我根本不敢往后看，也不敢停下来。我走得越来越快，不断地穿越人群，试图摆脱他。
　　但他一直紧紧跟着我。
　　我害怕极了！
　　见到转角一家便利店，我刚想冲过去。身后的那个人快步走上前，我吓得不敢动。

　　夏夜天气闷热，但我紧张得后背冒出冷汗。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穿着深色的雨衣，苍老的手拿着瓶剩下一半的啤酒。透着路灯，我隐约看见他嘴角半白的络腮胡。
　　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步履匆忙地消失在雨幕中。
　　我吓得腿脚发软，最后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原来只是路人。

　　之后，一抹熟悉的身影越过我，跑进便利店。雨卷起的泥腥气味之下，我闻到了淡淡的皂角味道。
　　他没有撑雨伞，豆大的雨珠无情地拍打在他单薄的卫衣上，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我偷偷望过他的背影无数次，虽然没见到他的脸，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他，卫成深！

　　还以为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毕竟以他的成绩，肯定是要上A大（全国最好的大学）的。
　　能再见到他，真好！

　　我欣悦地笑了笑，快步跟着他进了便利店。我装模作样地扫视柜架，随手拿两瓶玻璃罐装的酸奶，实际上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卫衣里，他还戴了一顶很大的鸭舌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行动上看起来漫无目的，因为他没有在任何商品上停留半秒。
　　他拿了桶方便面，后来驻足在卖水果刀的地方，看了好半晌才转头去结账。
　　他坐到落地窗边吃泡面，热气腾腾的，深沉落寞的背影仿佛有了温度。他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可能是泡面的味道不合他的胃口。

　　我咬了咬下唇，心想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可是去打招呼的话，要怎么说呢，他都不认识我。对他来说，我们是陌生人。如果我贸然前去，说不定他还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要不还是直接冲过去跟他说，我和他同校，说我喜欢他？
　　至少要做点什么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错过这次机会。
　　既然我和他能偶遇，就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可要是他拒绝怎么办？

　　正当我无比犹豫时，手机弹出“洗澡时间”的闹钟。我无奈叹气，只要没问出口，一切都是薛定谔的小猫咪。

　　我到柜台结账时，垂眸看见旁边放着几把待售的雨伞。
　　“再算上这个吧。”我抽起一把青色的短柄伞递给收银员。

　　我站在店门外，望向夜空，暴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
　　站了不知道有没有两三分钟，越犹豫越很容易怂的我撑开了小黄伞，准备回家。

　　走了一段路，我从十字路口的广角镜里看到了他。
　　他揣着口袋垂头走路，鸭舌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隐隐约约能看见白皙削尖的下巴。
　　我们走同一段路，这缘分，还真是不浅呢！
　　正是这个想法，让我鼓起勇气。我停住脚步，盯向广角镜上的他。
　　他离我越来越近……

　　我倏尔一笑，转身跑向他，明黄色的雨伞被卷起的风吹得啪啪作响。
　　看，这分明是你先靠近我的！我心想。

　　到了他面前，他大概很意外，明显地怔了下，反射性后退。
　　我扬眉，超过与他的安全距离。我把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遮微风挡细雨。
　　他收紧在卫衣里的手，手腕上的塑料袋和衣服布料摩擦，发出声音。但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

　　在我的记忆中，他总爱远离人群，不喜欢别人侵犯他的领地。与人对视时，眼神总是冷若冰霜，从不惧怕。
　　如今，却第一次被人靠近，仍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微微俯下身，脑袋凑到他面前，抬头与俯视地面的他对视。同时，抬手轻轻把他的帽子挑起来一些。
　　“卫成深，你别低着头走路呀！”

　　触碰到他的眼神，我不由愣住，“你……是不开心吗？”
　　这复杂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也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他很冰冷，眼神从未有过任何色彩，喜怒哀怨仿佛都被他斩断了，像根木头。
　　可此时此刻，这块木头紧紧拧起眉，俊逸的脸煞白得像鬼，嘴上嗫嚅几下，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眸抹了一层淡淡的水光，深不见底。

　　他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伞也不撑在街上走？为什么一个人到便利店吃泡面？
　　心里有很多个问号，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我抬手摸他手臂上已经湿透的衣料，很冰凉。他的衣服料子很差，起了很多的小毛球，特别地硌手。
　　我哑着嗓子，关切地问道：“你冷不冷呀？”

　　他眸光微动，瞬间甩开我的手，离开伞下。
　　我不假思索地追上去，把特地给他买的伞塞到他手里。
　　他冒雨走得很急，险些滑倒……但他没有用我给的伞。

　　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回家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失神。

　　他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吗？
　　想起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冒。他走得那么急，也没撑我给的伞，是不是我太主动，吓到他了？他会不会很反感我？

　　不过半晌，我打散了这团疑云。
　　虽然我成绩不太好，但不代表我傻！
　　我给他伞，他若是不喜，以他的性格肯定会丢进垃圾桶的，但他没有，反而还攥在手里。

　　如是想着，我兴奋地捶起床板，把脸埋在枕头上偷笑。
　　他肯定是害羞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用我的伞。
　　真可爱！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到那家便利店附近转悠，想着能不能再遇见他。
　　但一次也没再遇到。

　　不过我并不气馁。既然晚上去没遇上，那就试试下午去。我每天一点多就开始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旁，看人来人往，望烈阳西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等到他了！

　　【4】

　　——卫成深——

　　我遇到一个女孩。
　　她很奇怪！

　　她是我在雨夜寻到的目标。
　　我跟了一路，她不算太笨，发现了我的存在。

　　为消除她的怀疑，我走到她前面进了转角的便利店，打算等着她经过便利店后，我再出去。
　　但没想到，她进来了！

　　她在观察我。
　　我只好随手拿了桶泡面。经过卖刀具的柜架，我是故意驻足的。

　　她望着我，满眼清澈。
　　那一刻，我居然很想收藏她的眼睛。

　　我跟在她身后，没想过她会靠近我，更没想过她会唤出我的名字。
　　她认识我？
　　在我过目不忘的记忆里，我很清楚，我没见过她。

　　她问我冷不冷，其实我早已感觉不到冷暖。我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关心，第一次有人关心我，可是她为什么会问我，我不能理解。

　　回到家，一片狼藉。
　　我巡视了一番，最后进了妈的房间。房门大开，里面只剩难搬走的大物件。
　　妈应该后来又回来过一次，把所有她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我内心很平静，如一潭死水。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睡前，我望着床头的那把青色的折叠伞发呆。
　　想起那双清澈单纯至极的眼睛和那句关心，心里便格外烦躁。

　　——

　　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跟了她好几天，她每天都会来这家便利店，一坐就是一天。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我感觉与我有关。

　　我走进这家店，单纯地渴了，想买瓶水。上次进来，我观察过，这家店没装摄像头。
　　刚推开门，我便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我惺惺作态地站在立式冰柜前挑饮料，突然一道黑影出现在余光里。

　　我垂眸望去，女孩掩耳盗铃般躲在透明的冰柜门后面，露出个脑袋，笑容可掬。
　　她指向角落的饮料，“你可以试试这个柠檬气泡水，我觉得特别好喝！”
　　我置若罔闻，从最底下拿了瓶矿泉水。冷淡的眉眼扫向她，“你认识我？”
　　她点点头，“你不记得我了？前几天下雨，我送了你一把伞，青色的，想起来了吗？”
　　我拧紧矿泉水的瓶身，“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弯起眉眼，两边的酒窝很深，“我跟你一个高中的，你成绩这么好，我当然知道呀！”

　　我愣了片刻，随后暗下眼眸。跟我同一个高中，那么事后很容易会被发现。
　　忽然，我扬起嘴角，无所谓，被抓也不会有人在意，平淡的人生是该有些波澜。
　　回去该好好盘算一下要如何行动。
　　我结完账，准备离开。

　　两边扎着蜈蚣辫的少女突然拦在我身前，脸蛋红通通的，犹豫半晌后抬起明亮的眼眸，“卫成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透过她身后的玻璃门，我与那漆黑眼眸顿亮的自己对视。
　　机会，好像来了。
　　我停住脚步，冷眸暼下，“好。”

　　她抿了抿嘴，忍俊不禁：“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顿了片刻，“现在。”
　　要做坏事，当然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而她望向店外的夜色，摇摇头，“今天太晚了，而且我什么都没准备。明天吧，明天好不好？”
　　“对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问道。

　　想去的地方……
　　我想到一个地方，但没有告诉她，为避免会有其他人知道。那里人迹罕至，许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如今村庄发展得怎么样。

　　“我明天想好再告诉你。”
　　她又问：“那我们明天在哪见？”

　　我缓缓眨了眨眼睛，“城北的汽车客运站，明早八点，我等你。”
　　“好呀！”
　　她露出娇憨的笑容，那双眼睛很亮很亮，尤如天上的星星般闪烁。
　　我下意识躲开她的视线。

　　回到家，我简单地收拾了几套衣服进书包。
　　同意旅行是为了创造出独处空间，行李自然越少越好，工具，那里应该会有。

　　次日，我比她先到的客运站。等了十分钟才看到她。
　　我的行李只有简单的一个书包，而她真的是来旅行的，拖着一个巨大到几乎能装下她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抱了盆鲜花盆栽，肘弯上还挂有一个明黄色布袋。
　　看到我，她才如释重负地把盆栽塞到我手里。

　　我愣了下，“这什么？”
　　“玫瑰呀！”少女顿时笑靥如花，“这是我种了好久的玫瑰花，她已经长出花苞了，过几天就会开，我想和你一起看她开花的样子。”

　　玫瑰开出艳红的花苞，却微微含着脑袋，诉说最温柔的成长。花瓣上挂着些许水珠，不知是甘露还是霜水。
　　深绿的叶子沾了些风尘，主人细心抹去。可见得这朵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和我一起？
　　我的内心顿时有些动摇，望着手上的玫瑰，“你真的确定要和我去吗？”

　　“你是后悔了吗？”
　　少女有些急，抓住我的手腕，我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
　　我来不及反应，就见她低着脑袋，委屈巴巴的试图挽留：“可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旅行吗？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呀！”
　　她看了看我少得可怜的行李，暗戳戳地抱怨：“虽然你的少到不像是去旅行的。”

　　“那就去吧。”
　　我沉下眸，木着脸把提前买好的客车票递给她。

　　她开心地接过，端详起手上的票。
　　“宜南是不是很远？”她问道。

　　确实很远，是远到解决她后，很难被人找到的穷苦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去这？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吗？”
　　我与她坐在候车区，她天真地问我。
　　如今不同以往，有多种出行方式，在客车站候车的人寥寥无几。她的声音很嘹亮，说起话来，还能隐约听到回音。

　　她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跟妈天壤之别，过于干净地让我心生烦躁。一联想到她满身是血地倒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清澈的眼神永远消失时，我的心莫名堵着，有些难受。
　　我如实回答她的问题：“没有好玩好吃的，那是我的家乡……我其实想对你做坏事的。”
　　突然间，想给她一个逃跑的机会。

　　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睫毛剧烈地颤了颤。
　　“什么坏事？”她问。

　　我勾起毫无温度的笑，“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她凝望着我，“什……什么？”
　　眼神从震惊到害怕，再到……我看不懂的情绪。

　　突然，她拉过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
　　我想挣脱，但没想到她力气挺大，根本甩不开。

　　“难怪你会带我来坐大巴车。”她凑近我，露出喜悲不明的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眸布满雾色，如海上的迷雾般朦胧不清，“卫成深，既然这是你的家乡，那我们一起去找好吃好玩的，行吗？”

　　我拧起眉峰，她真的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