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之夏》五只鸭

8、chapter 6 予怀

　　“啊允？今天你不是要去报道吗？真的不用我送你去吗？”叶逢春从卧室里走出来，头发是松散的，里面夹杂着几根白发，很是扎眼。她眼睛微眯着，又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给人一种说不尽的沧桑和憔悴。
　　“妈！真的不用啦！”叶允背着书包，身上是崭新的校服，衬得他青春年少，肆意轻狂。
　　“你不是上的夜班吗？再睡会吧！”他迅速穿好鞋，临走前朝着叶逢春挥了挥手。
　　“我走啦妈！记得再去睡会！拜拜！”
　　“好，注意安全啊！”叶逢春应道。
　　随后他转身走出家门，去迎接他那充满机遇的新始。

　　走出家门是熟悉的林荫。他穿过巷子，走到大街上。彼时正值金秋九月，但地处南方的浮川市尚未驱赶夏季的炎热，绿叶蝉鸣仍随处可见，随处可闻，一切都富有夏季的生机与活力，而不是北方秋季的满地枯黄与逐渐加深的萧瑟凄凉。
　　叶允走向的公交站。耳边所闻是鸟鸣，是自行车的刹车铃响，眼前所见是片片青绿和穿着各式校服去学校报到的学生。
　　他走到公交站，看了看路线牌。顺着74号公交车线，叶允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浮川七中。
　　浮川市第七中学位于浮川市浮宁区，是一所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叶允从上初中开始便一直以浮川七中为目标，不仅是因为它拥有浮宁区内最好的教育资源，更为重要的是这是所公立高中，还有奖学金机制，可以为母亲省下一大笔开销，工作也可以不用这么劳累。
　　叶允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有关于父亲的一切。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被他的母亲——叶逢春的拉扯下长大。叶逢春希望叶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于是便常在他小时候抽出一些时间去相亲。但正也是因为她带着小叶允，就算是相亲也屡屡碰壁。年幼无知的小叶允常常会发现自己的妈妈会在夜晚的房间里偷偷啜泣着，然后他就会跑去叶逢春身边，紧紧地抱着她，希望以自己那小小身躯去安慰自己的妈妈。
　　又是某次以男方的拒绝而终止的相亲，叶逢春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但在开门前，她深呼吸，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后才打开家门。
　　“妈妈回来啦！”小叶允笑着扑向妈妈怀里。
　　“啊允啊…….”叶逢春抱着小叶允，顿了一顿，似是在考虑着措辞，眼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你会怪妈妈吗？怪妈妈没有给你找到一个爸爸。”叶逢春看向小叶允。小叶允遗传了母亲的大眼睛，水灵水灵的，很好看。
　　“爸爸？”小叶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妈妈之前出去是为了给我找爸爸吗？”
　　叶逢春点了点头。
　　“可是妈妈每次回来都在哭，如果这样的话啊允还不如不要爸爸！”小叶允似乎是说急了，音调都扬了几分“啊允有妈妈就够了！妈妈最厉害了！”
　　叶逢春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划过她憔悴的脸，地板上是颗颗晶莹。
　　因为叶逢春只身带着孩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歧视。她身边的人几乎都在劝她去相亲赶紧找一个男人好好过日子，至少没这么累，还能让叶允有个完整的家庭。
　　可是其中的苦只有自己体会得最深刻。
　　叶逢春已经过了三十五岁，样貌和身形也大不如前，再加上还有个孩子，这使她在相亲时总会收到来自对方的冷言冷语。也正是因为这种处境，叶逢春曾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被拒绝的原因很简单：
　　“你带着孩子怎么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在教叶逢春怎么做一个称职的好母亲，然而代价是自己的幸福。那些所谓的“建议”如同一条条沉重的锁链，把她和生活死死地锁在一起。可锁链仍然在不休止地锁着她，甚至越来越紧，尽管叶逢春已奄奄一息。
　　唯有叶允在让她做自己，让她把自己的幸福摆在第一位。
　　小叶允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把那些锁链逐条劈断。
　　那天叶逢春第一次在年幼的叶允面前失态，也是最后一次。她抱着叶允哭了很久，像是把这些年受过的痛苦与怨恨全部倾倒出来。
　　自那以后，叶逢春再也没有去相亲了。
　　而小叶允从那天看到自己妈妈哭得这么难过的时候，尽早独立的想法便萌生于心间。
　　尤其是看到母亲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而早出晚归，甚至同时接下多份工作的时候。
　　“我要快点长大！不给妈妈丢脸！”
　　所以叶允从上学起便付出了远超常人的努力，成为了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和母亲的骄傲。然后在中考以712的高分考入了浮川七中。
　　于他而言，无论过程如何艰难困苦，但当他看见母亲因听到自己的好消息而真正发自内心地笑的时候，那暂时因笑颜而隐去的苍老，那温和的笑声与鼓励，便是叶允前进的最大动力。
　　不一会儿，74号公交车缓缓开来，靠了站。叶允戴上耳机，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少，但是座位早已被占。叶允只好靠在一根杆上。耳机内的音乐随着公交车的发动而缓缓走出前奏。
　　先是一阵水波荡漾的声音，而后伴着轻快俏皮的奏乐。
　　“Hey, pretty stranger.”
　　嘿！陌生人！
　　“I think you look cute.”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可爱
　　“Can I get your number?”
　　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I wanna know you.”
　　我想了解你
　　“……………………”
　　约莫过了几分钟，公交车停到了川宁区青竹站。叶允看了看路线表，下一站就到浮川七中。和着轻松明快的歌曲，心中的激动和欣喜也被缓缓调动起来。
　　也许这一站是个小区，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忽然涌进了许多人，有像自己一样赶着去报道的学生，也有匆匆忙忙的上班族。
　　叶允还是靠在杆上，突然增多的乘客挤得他左摇右晃。忽然，有个人从他身旁经过，但由于车上人太多了，那人被挤得一时没站稳，失去了平衡。眼看那人就要往叶允身上倒了，但叶允身后也没有退路可躲。正当叶允想伸手扶的时候，那人及时“啪”的一声抓住了叶允靠着的那根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叶允的肩膀，不小心把叶允的一半耳机扯了下来，不过总比直接撞上来强。
　　不久，车门关闭，人潮不再汹涌，公交车缓缓驶动，开往下一站。
　　叶允打量着站在他身前的人，是一个比他略微高点的男生，身形看起来比较轻瘦。值得注意的是，那个男生和他一样穿着蓝白色的浮川七中校服。
　　“看来是校友啊……”叶允想。
　　只见那男生一手撑着杆，一手拾起那只被扯掉的耳机，然后递给叶允。
　　“抱歉同学，撞到你了。”那男生声音淡淡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像高山上流下来的汩汩冬泉。
　　叶允循声望去，对上了那男子的视线，同时看到了他的脸。
　　叶允从没有见过这种类型长相的男生，很特别，给人一种柔美和攻击性并存的感觉。双眉之下是一对深黑色的双瞳，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此刻正注视着自己。近距离之下，叶允甚至能捕捉到对方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那男子看着叶允看了自己好一会儿，皱了皱眉，不禁有些疑惑。于是他拎着耳机往叶允眼前摆了摆，摇了摇。
　　“同学，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叶允回神，急忙开口。
　　“其实是因为同学你长得太好看了根本挪不开眼！”叶允心里默默说道。
　　叶允接过耳机，谢过那个男生。转而看到那男生的手——骨节分明而又根根修长。
　　“天……真的有男生的手这么好看吗？居然没有茧子…….”叶允不禁在内心感叹，然后又戴上了耳机。
　　那男生看叶允一会看着自己脸，一会看着自己手，略显不自然。于是干脆把那只空出来的手顺势插在校服口袋上，别过脸，看着公交车前方不断飞逝的路景，只留给了叶允一个侧脸。
　　那男生的侧颜线条十分锋利，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唇，连着富有张力的下颌线。
　　正当叶允还在欣赏着那个男生的模样时，忽然公交车刹了一下车，惯性使人前倾。那个男生的手还没来得及握稳杆，手往下滑了滑，碰到了叶允的头。但那男生好像没有注意到，只是一直注视着前方。
　　车上人多，叶允和那男生的距离不过半步。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男生的手一直都撑在自己靠着的杆上。他抬头看了看，只要自己稍微站直就能碰得到那男生的手。
　　等下……
　　这个姿势…….
　　叶允的脑中忽然不由自主地浮现青春偶像剧中男主壁咚女主的场景。
　　刹那间，叶允的心脏开始狂跳，像是一阵急促的鼓点。借着车窗，叶允好像看到了车窗上映着自己的，微泛红晕的脸。
　　“两个男的站近点怎么了？？？你到底在脸红什么啊叶允？！！”叶允不断在诘问着自己，内心翻起狂潮。
　　“我艹。”叶允被自己的反应吓出了本季度第一句粗口。
　　“？”那男生回头，带着疑惑扫了他一眼。
　　“咳……我是说谢谢你同学，刚刚帮我捡耳机……那个…看你校服也是浮川七中的，你…叫什么名字啊？”叶允能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却硬是抛出了问题，试图缓解这份尴尬。
　　“我叫叶允，允诺的允。川和二中毕业的。”叶允一边介绍着自己，一边慌乱地躲着对方的眼神。
　　耳机中的音乐仍在继续，不过却是切了另外一首歌。
　　这首歌抒情，缓慢，但又像叶允此刻心情般富有起伏。
　　如同电视剧里恋爱情节里暧昧时期放的小曲.
　　“Sometimes I need to be alone.”
　　有时我需要独处
　　“Don’t kill my vibe.”
　　别扼杀我的感觉
　　“Cuz I can feel your energy from two planets away. ”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能量从两颗行星里迸发出来
　　“Got my drink I got my music I can share it but today I'm yelling. ”
　　喝点小酒我便能做出能分享的音乐但今天我只想大喊
　　“Don't kill my vibe don't kill my vibe. ”
　　别扼杀我的感觉
　　“Don't kill my vibe don't you kill my vibe. ”
　　别扼杀我的感觉，你敢？
　　叶允认为他手机里的音乐app和他一样都疯了。
　　然后他听到那个男生缓缓开口，嗓音透过耳机传入叶允耳中。
　　“我叫周予怀。是‘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里面的予怀。”
　　叶允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尚未平静下来的心跳声。
　　“浮川七中站到了。”车内的提示音响起。
　　然后叶允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落荒而逃，车内只剩下更加不解的周予怀。
　　不对，他为什么要跑。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周予怀也要下车，他在跑什么？
　　不对劲。
　　叶允觉得今天不对劲极了。
　　叶允跑着，带着喘息，于浮川七中大门前停下。
　　鬼使神差之下，他莫名其妙转头望向自己一路奔来的方向，好像要找谁，但是自己分明没有任何人要找。
　　然后他看到周予怀不疾不徐地下了车，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微风拂过周予怀，如墨的黑发随风飘着，衣角翻卷。
　　一瞬间，他们四目相对。
　　耳中的音乐仍在继续：
　　“If I told you that a flower bloomed in a dark room.”
　　如果我告诉你一朵花绽放在漆黑的屋子里
　　“Would you trust it？”
　　你会相信吗？
　　“I mean I write poems and these songs dedicated to you. ”
　　我是说我写的诗和歌都献给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去线，是周予怀和叶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里面提到的第一首歌是《your text》——Sundial
第二首《Poetic Justice（BRII edit）》——BR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