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驯养中》橘如褚拾

2、分寸

　　祝遥得到消息时正在参加国外一所大学的夏令营，连夜买了第二天的机票赶回来，等他赶到纵明溪面前时，纵父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那天还下着小雨，纵明溪被一群人围在中央，她呆呆地低着头，旁人喊她的名字也不搭话，只抱着纵父的骨灰。祝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来不及打理自己就跑到纵明溪面前。

　　“明溪……”

　　祝遥在看到纵明溪以前，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在异国他乡，在飞机上，在来见她的路上，酝酿了不知多少要对纵明溪说的真心话，但真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真诚的，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睛时，祝遥还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他只能干巴巴地张嘴，说出那句来往的人都会说的话：“节哀。”

　　“嗯。我知道的。”纵明溪点点头，依旧低着头抱紧怀中的盒子，抱紧她和这个世界仅剩的联系。

　　祝遥张了张嘴，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说你不要哭，叔叔在天上看到也会伤心的；他想说从今天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就像叔叔一样；他想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了……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纵明溪。

　　这句话从纵明溪十五岁时祝遥就想问的话一直拖到了现在，拖到纵明溪成年，拖到两个人的婚约要重新决定也没问出口。

　　纵明溪很好地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还没成年就靠着优异的成绩一路直升成为首都大学机甲学院的研究生，她一直都很明确自己的选择和需求，不管是学业，工作还是……婚姻。纵明溪没有避讳过和祝遥的婚约，当然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份可有可无的婚约。

　　而现在这个没有落到实处的婚约已经平稳地度过了第六年。

　　在纵明溪成年后，祝遥又成功地当了她三年的未婚夫。

　　晚饭结束后祝遥照旧陪着纵明溪外出散步，他提起自己工作的变动：“国外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以后就会一直留在北京工作了。这样就能一直守在你身边。”祝遥没胆子问出那句压了三年的话，更没有胆子去问纵明溪关于婚约的想法。

　　纵明溪停下脚步，两个人并肩站在桥上，纵明溪双手抓着栏杆身子尽力向后仰，最后反过身子靠着栏杆，她朝祝遥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祝遥。”纵明溪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总是在祝遥后边带上哥哥，祝遥哥，祝遥哥哥，或者只是单纯地喊他哥哥，声音清脆地在他的心里喊出一声又一声黏腻的尾音。

　　她说：“你喜欢我啊。”

　　祝遥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他笑着点点头，清亮的眼神在黑夜里泛着光，“是啊，明溪，我喜欢你。”

　　“像我父亲喜欢母亲一样，喜欢我吗？”

　　祝遥：“不。我只是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单纯地喜欢你，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感情都不一样，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喜欢你。”

　　祝遥：“很喜欢很喜欢。”

　　纵明溪：“你想和我结婚吗？”

　　祝遥不假思索地应下这句话：“想。我一直都这样想。”纵明溪没有再说话了，她只是望着天上零星几颗碎星，突然冒出一句：“今天天气不好。”祝遥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拢了拢衣领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早春的风总是透着寒意，纵明溪跟在祝遥身后挡风，抓着他的衣角额头贴在他的脊背，沿着祝遥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走，她说：“我没想过要跟你结婚，哥哥，我没想过要结婚。”纵明溪的手指被祝遥轻轻攥住，拢在手心塞进口袋里暖着，他说：“最近天凉，还是要多穿点衣服，你平时下课都太晚了，以后我接送你去学校。”

　　纵明溪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应该被家里长辈娇养着的孩子，哪里用考虑要不要结婚的事情呢。祝遥只是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地想象过那一幕，不论是解除婚约也好，继续婚约也好，祝遥都想象过。

　　他不在意最后的结果。他只在乎纵明溪。

　　“好了，到家门口了，快进去吧。明早七点我来接你，顺便给你带早饭，好吗？”祝遥看出来纵明溪已经有些困了，她身体不好，稍微熬点夜受了风就要生病，食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头又轻声说：“快进去吧，天太冷了，在外边傻冻着干什么呢。”

　　“明溪，没关系的。你不要想那么多，婚约只是一个契约的形式，但是一切都是以你的意愿为先，明溪，我喜欢你跟婚约没有关系。

　　“喜欢这种东西是不能计算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规定过喜欢一定要交换回什么东西，一切都是我单方面的。

　　“而你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或者说你在你这一生中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随心所欲。只要你想做，那就去做。没有任何关系。”

　　祝遥吸了口气，又在纵明溪的等待中说：“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明溪，在你彻底想好要怎样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前，我还是会因为这个身份而感到高兴。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所以如果将来你真的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起码……起码不要在婚约结束以前。”

　　“起码不要让我知道。”

　　“不要让我失去这个身份。”

　　“可以吗？”

　　祝遥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站在纵明溪面前装可怜，又说了几句这样的话，用他那双桃花眼流着眼泪延缓了纵明溪的判决。他知道这一次也一样的。明溪是个心软的人，她平等地怜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可怜之人。

　　始终如一。

　　纵明溪站在门口，祝遥挡住了风口，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祝遥想着就到这里吧，不论最后纵明溪的抉择是什么，他的心，他的喜欢，他的爱慕,应该安稳地停在这条分界线上，然后持续地，漫长地，安静地等待并希冀纵明溪的拣选，随后重新拜伏在她的脚下。祝遥对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准备离去的时候才伸出双手对着祝遥说：“哥哥，不抱一下吗？”

　　“……”

　　祝遥不记得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也全然忘记了自己下定的决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怀中已经感受到那份无法割舍的温暖，于是祝遥彻底放弃挣扎了，他拥着纵明溪蹭到对方的颈窝，带着颤抖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

　　“明溪，你总是这样。”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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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明溪是被一连串手机消息提示音吵醒的，她拧着眉头点开冒着九十九个红点的对话框，发来的全是各种没有意义的语气词，她往上翻了几屏才明白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柏闻：“祝遥那傻叉回来了？”

　　柏闻：“他是不是又在你面洽装可怜了？”

　　柏闻：“图片”

　　柏闻：“祝遥这个朋友圈什么意思？炫耀什么呢在这？知道的是你去他家吃饭了，不知道的以为是你俩要喝喜酒了。”

　　柏闻：“你又睡着了？？？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永远不管我的死活！”

　　柏闻：“……”

　　柏闻：“说真的，这个婚约本来就该作废了，你不会真的想跟他结婚吧？？他比你大四岁，是个老男人啊，非得是他吗？哪怕是我呢？？”

　　柏闻：“真的，考虑考虑我呢？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除了这条婚约，我们两个的感情一直比祝遥那个老男人更亲近，不是吗？而且老男人结婚之后一点趣味都没有，他现在就当着你的面装装可怜，把你骗得傻傻的，婚后说不定还会怎么骗你呢！”

　　柏闻：“你真的确定你要跟他结婚吗？不再好好考虑考虑？我觉得就算你要跟他结婚，生活也不一定会幸福，你俩可以分开过，反正你也不喜欢他，到时候咱俩好好过日子。”

　　柏闻：“……”

　　纵明溪深吸一口气，眉头越皱越紧，屏幕那边的人好像不会累一样，一晚上连发几百条消息，纵明溪发过去一个喊停的表情包，把手机扔在一边洗漱，等收拾好了回来一看又是几十条消息和三条未接通话。

　　“喂，柏闻？”

　　“……”隔着屏幕叽叽喳喳恨不得把键盘敲出火星子的人这个时候又一声不吭了，纵明溪从柜子里翻出件厚外套，看了眼屏幕又喊了一声：“柏闻，我还有十分钟去学校，要是没什么要说的我就挂电话了。”

　　“别！”柏闻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的电流声，他高喊一声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勉强凑出一句话：“明溪，你……你真的想跟他结婚吗？”

　　“跟谁？祝遥吗？”纵明溪又窝进沙发里，她叹口气，这个问题柏闻和祝遥都分别直接或间接地问过她几次，每一次纵明溪的回答都是： “不想。我没想过结婚，也不准备结婚。”

　　柏闻终于高兴了： “哦哦。你今天课多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跟您共进午餐和晚餐。”

　　“你不是知道我的课程表吗，还在这里装模作样问我。”

　　“知道归知道，但还是要征求你的同意啊。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中午去接你，你是想吃……” “明溪一大早在跟谁打电话？”手机另一端喋喋不休的声音像是突然按下静音键一样停顿几秒，随后就是更大的反扑。

　　纵明溪的手机开着免提，柏闻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冒出来：“管他什么事儿啊，明溪我就跟你说这种老男人不能处，没有一点分寸感。现在你们两个还只是未婚夫妻就明目张胆地插手你的人际交往，要是真有一天……呵，我都不敢想，到时候是不是还得让你把手机里的其他人都删了才好。”

　　“不会的。”祝遥眉头一挑，嘴角扯出嘲讽的冷笑，“我现在是明溪的未婚夫，就有询问自己未婚妻日常生活的资格，我不会过界，当然了，替我的未婚妻处理掉那些心怀不轨企图越线的人也是未婚夫的本职工作。”

　　“柏闻，你不用等到我和明溪结婚以后，我现在就可以从她的手机里拉黑你的联系方式，并且请你相信我的人品，我绝不会干涉明溪的日常交往，我只会干涉你。”

　　“一个小时候的玩伴而已，柏闻，有点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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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柏闻：他可以，我也可以。就算他是你未婚夫，那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的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