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憩

2、小巷

　　一直到后来晚上恍恍惚惚回了家和许年交代过后，虞沁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事情有种不真实的感受。关了灯准备睡觉，一闭眼就是一张冷漠的脸，又用不客气的语气叫她。

　　猛的一下，虞沁垂死病中惊坐起，又被自己一惊一乍的行为气笑。

　　睡不着。

　　那就出去好了。

　　临江路带着夜的醉意，夜不是完全黑的，和着墨蓝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临树总给虞沁一种不紧不慢但又很匆忙的样子。彼时的街道好像不会因为谁停下脚步，灯红酒绿，将她隔绝起来。然后，非常不争气地，开始想家。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低头盯着膝盖，又生出落寞。

　　打开手机拨通号码，虞沁去看自己的脚尖。

　　“曦曦。”她笑嘻嘻地喊对面，音色不自觉提高几个度。

　　有微弱翻动纸张的响动，随即传出轻轻的回答。

　　“怎么了？”

　　“我今天和别人搭讪，被无视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放在心上，但时不时就会想起那张顶着一副“我就是拽我就是bking你能拿我怎么样吧”的脸。然后她很轻地咬了咬牙：“但是因为他长得还看得过去，我没生气。”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又传出一声不可察觉的笑：“我本来还想安慰你。”

　　虞沁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把手揣进外套口袋，因为凉风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温。叹了口气，人群熙熙攘攘，盯着就慢慢涌现无力感。

　　起身走了一段路，就远离了街道。“一个人在这里无聊，又没人和我说话咯，我爸妈都出国了，你也知道。”她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环境，心里盘算着来时的路好快点回去。

　　“我刚才绕道后街的居民区了好像。”虞沁给栾宓曦发了个共享定位，又打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一并发了过去。“这里好多小巷子，路灯倒没见几个。小曦曦，你说这么黑还这么偏的地方我被人打晕了拐走怎么办？”

　　对面沉默了一阵，半晌才开口：“你别吓人啊，我昨天才看了个电影。”

　　收起脸上戏虐的笑，虞沁板正脸，神秘兮兮地捂着手机听筒，怕别人听到什么一样：“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你都学会看小电影了吗栾同学，跟谁学的？”

　　明显是被气到了的样子，解释得都带点恼怒：“我没有！那个电影是讲一个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里给别人当媳妇的，你这样我还关心你！”

　　虞沁失笑，又软着嗓子去哄人。空旷的小路传出点生机，莫约几分钟后便安静下来。挂了电话，虞沁搓手，提腿准备回去。

　　仅存的一盏路灯发出昏暗的弱光，忽闪着如油尽的烛火，随时要熄灭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色倒是更浓了些。走到小巷口便出现几条岔路，黑得没尽头一样。女孩收脚，狐疑地盯着路口。

　　两个岔口，虞沁凭着记忆准备拐进其中一个路口，又慢慢退回来。

　　好黑。

　　她选的那条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会出事的氛围，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她还是不想出现在明天的新闻头条。相比之下另外一条不远处散发着隐约看不清的亮，她还是更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于是在一番史诗级的激烈思想斗争后，虞沁两眼一闭心一横，转了个大弯换了条道。

　　愈来愈近的昏亮，收起手机的手电筒，她默默松了口气。面前的拐弯处如胜利的标志，引诱着人去靠近。虞沁心里默念，也许拐过那一个弯就能出去了，于是不禁加快速度。路口像是被硬闯进去的，小姑娘没一点停顿犹豫。

　　被前方的亮光晃到眼睛，虞沁抬手去遮，半眯着的眸子良久才张开。

　　.......

　　斑驳陆离的地上，男人面部扭曲得怪异，双手捂着肚子不知死活地躺在几个人中间，头朝着一片阴影。几人打扮流里流气，嘴没把地咒骂着什么，时不时爆出几句粗口。即使是侧身站着，也因为身形高大，挡住了胡同。

　　一瞬寂静，察觉到不对劲，其中一人突然转头。

　　初秋的凉风卷过衣角发丝，张扬着叫嚣着要把女孩的气息带入巷子。

　　没几秒，一行人都发觉了虞沁的存在，却没了下一步的动作。她庆幸今天出门穿的是裤子，又后悔刚才没有把手机电话拨好110再走。

　　于是没人说话，也没人敢贸然做什么。

　　直到暴怒的声音从地上传出，哀求中带着强硬的奇怪情绪。

　　“快他妈的报警啊傻逼。”

　　察觉到是在叫自己，虞沁慌过神，犹豫着捏着身后的手机。

　　考量了自己加一个半死不活根本干不过几个彪悍的男人，跑也跑不掉，手机也还可能被发现，虞沁嗓子发涩。

　　见她无动于衷，那人又喊：“死女人，你以为不报警他们就不动你了？等着吧，等一会叫出声来别......”

　　话没说完，不知什么时候从墙角里出来一个身影，薄薄黑色卫衣，勾勒出主人的漂亮线条，即使低着头也高得出众，帽子就这么扣在黑发上。双手插兜，兴致缺缺，透着一柜子懒劲。散步一样悠闲渡到空地中间。

　　然后很迅速地，毫无征兆踹向还在口出狂言的男人，暴戾的情绪蔓延开来。

　　应该是踹的不轻，男人杀猪般撕心裂肺的叫喊划破天际。没看清是踹了哪里，他抱头，又在地上翻滚着。

　　对方估计是被吵得头疼，烦躁地轻啧一声，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朝最近的一个黄毛颔首。

　　宽大的帽子下露出锋利的下颚线，嘴角的血不知是蹭上去的还是被弄伤的。

　　露出的一小片裸露的皮肤，白得晃眼。

　　黄毛眼疾手快，立马掏出个打火机上前去给他点烟，又恭恭敬敬退回去。

　　沉沉吐出一口烟，阴翳下，他微微抬眼。

　　对上了一双惊慌失措的眸子，盛着若有似无的水光。是真的被吓到了，眼睫颤栗中透着无助与恐慌，深得不见底。

　　下一秒也不会换上明媚张扬的笑的那种。

　　少女就静静站在那里，与白天那双杏眼的主人交织重叠，眼尾染上情欲模样的嫣红。

　　如果能重新选一次，虞沁死也不会走这条路，遇上这种狗血的场面，搭上自己的安全。

　　空气归于沉默。

　　求生的渴望上涌，莫名的勇气促使女孩开口，视死如归般：“我是临育中学高二理科三班的学生，只是迷路了恰巧经过无意冒犯。今天出门也没带手机，口袋里只有50块现金。我看到的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越到后面她越说不出，声音也越来越小。没人接话，让她产生一种自己又说错话了的感觉。

　　柯衡之眼皮一跳，不知被这番话蠢笑了还是什么，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嘴角，偏头，抬起下巴。

　　朝唯一的出口示意了一下，意思让她走。

　　虞沁一直看不清黑色卫衣的那人，也不确定，于是慢慢歪头。她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惜字如金，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要说什么。地上的男人几次拼命爬起身，却又没了力气。

　　她看得心惊胆战，攥着手机的手又不自觉紧了几分。

　　然后电话铃声就这样响起来，震动个不停。

　　完，蛋。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来，小姑娘也成了众矢之地。看着来电显示的“舅舅”虞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偏偏她刚才还骗了人家说自己没带手机。

　　只能又在心里捶了自己一万遍，刚才为什么要因为害怕有人跟踪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假装在和别人打电话。

　　但只经过半秒思考，她很识趣地摁掉了挂断键，小心翼翼望向众人。

　　关机是绝对不能关的，万一出事情了能救命。

　　于是在某人眼里一副“大佬你继续我不打扰”的装傻充愣的表情下，电话又契而不舍地响起。闭上眼睛，虞沁近乎绝望。手忙脚乱中，还是不小心点到了接听。

　　空旷的巷子里传出许年些许急促的问话。

　　“喂？听得到吗？小——”

　　没等自己的名字被说出来，虞沁按下心里那份恐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舅舅，我在外面，马上就回去了，先挂了。”

　　男人像是被什么突然刺激到了一样，冲她大喊。

　　“姓柯的，你不是要杀人吗？来啊，老子和你拼了！□□......”

　　一句未完，被附近的人捂住了嘴，脸死死抵在地上。

　　电话还没来得及挂，对面一阵沉默。

　　“你在外面干什么？”许年明显已经焦急的声音让虞沁头疼，只能捂住手机话筒，咬牙开编。

　　“舅舅，我在电影院看电影，武打片，蛮激烈的还。先挂了吧，我打电话会影响到别人的。”

　　脑子发昏，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要命的对话。

　　参杂着半信半疑，许年还要追问：“你出去看电影怎么不和舅舅说一声，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

　　假装网卡，虞沁两眼一闭，直接挂了电话，开启静音，默默在心里哀嚎。

　　好舅舅啊，再问我的人身真的就不安全了。

　　又恢复沉寂，一群人四目相对，没有人先说话。

　　然后，很轻微的，不只是什么感情的笑从墙角传出。

　　女孩不解睁眼，却始终听不清来源。

　　随便吧，可能自己的演技太烂了把人家傻到了。虞沁视死如归，祈祷着大佬心情好了能把自己放走。

　　笑意只停留几秒，柯衡之淡淡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之前那个面相还算和善的黄毛身上。

　　“送人。”

　　言简意骇。

　　这次虞沁是真听清了，不是想象中粗犷低沉的男音，是凉凉的少年音色。

　　好听，但没感情。

　　方才的黄毛才发觉自己被叫了，懒懒散散走到虞沁前面，回头去看她。

　　视线越过面前小姑娘，无意瞥到少年那双泠冽的眼。

　　他无声开口。

　　“正经点。”

　　打了个寒颤，他老老实实站定，语气柔和得自己都要被恶心到了：“小妹妹，我带你出去。”完言还很贴心地打开了手机电筒。

　　只有这唯一的出路，虞沁就算不情愿也只能慢吞吞跟上去。本来她其实想说让她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估计人家也不同意。

　　一路上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黄毛倒是不怎么介意，怕吓着女孩一样，主动找了话题。

　　“小妹妹这么晚还出来啊，一个人挺危险的。”实在找不出什么形容词，这姑娘一看就是个老实的，刚才说她高二还挺意外。怎么着看着都像个初中生。

　　晚风吹过轻微红肿的眼睛，虞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回过神来：“嗯，出来看电影，迷路了。”

　　祁江倒是乐了，饶有兴致：“你这姑娘，大半夜黑腾瞎火跑这看电影？”

　　虞沁尴尬别眼，顿顿道：“出来散步，迷路了。”

　　他淡淡应了一声，也没再问。

　　过了一会，前面的黄毛突然又开口“唉，你也临育的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盘算着刚才瞥见的少女，长得这模样的在临育也算屈指可数了，明明他都认得几个，身后这位看着眼生。

　　“专科的？”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了。

　　听不太懂他讲的什么意思，脑子里搜刮了几个下午和刘福生的对话，虞沁点头：“嗯。”不好说自己才转来，甚至连班级都没分好。因为刚刚随口的解释她甚至把自己小名都用上了。

　　至少骗人骗到底。

　　“你刚才讲你三班的，厉害啊小妹妹。”祁江更纳闷，三班的他怎么可能没见过，要么没什么存在感，要么暑假换了样。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虞沁心虚，毕竟自己也不知道一个年级多少个班，她就编了个靠前的说。想到什么，女孩又换上甜甜的笑。

　　“学长，我怎么也没见过你？”少女睫毛扑簌簌，渡了层月光，说不出的柔和。

　　祁江愣神，觉得有意思：“哎，我是艺术院系那边的，高三了都。”

　　听到同校的肯定回答，虞沁的心松了一些。

　　“哇，听起来好厉害哦。”她听起来很崇拜的样子，脚步轻快起来，不像是刚受过惊吓的样子。

　　但虞沁只祈祷黄毛快点把她带出去。

　　“还好还好哈哈哈。”突然被这么一夸祁江自己也有点说不上来，小姑娘眼睛笑起来勾人的很。

　　“那你也会弹吉他吗？”少女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想到白天弹吉他的少年，虞沁不自觉就把他和艺术院系联系到一起。

　　她见黄毛不解地摸了摸后颈：“啥啊？”

　　不知道怎么描述，女孩顿顿脚，又很快跟上：“就，你们艺术院系不会弹吉他吗？”

　　祁江更莫名：“没啊，我记得学校没这个专业吧，我是美院那边的美术生。”

　　得到的回答让虞沁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看着地上的路。

　　很快就见到了前方大片的亮光。

　　“到了啊，这里往前走就出去了。”黄毛停住脚，指了指突然开阔的街道：“这里确实绕，下次别再随便来了哈小妹妹。”然后自己则无声退进了阴暗，关上手电，头也没回地走了。

　　抬手去挡刺眼的彩光，慢慢适应了各种广告牌发出的霓虹，虞沁恍惚。

　　转身去望早已空无一人的小巷，生了锈的路牌赫然三个小字：

　　桉屿巷

　　她站定，呆呆对着那片黑凝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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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蒽。很听话的黄毛一枚（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