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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见绿嫱 ...

  •   “您疯了?”衙卫被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惊得跳起来。
      郑应辞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天子之家,亲兄弟尚能兵刃相向,我就是你眼前最好的佐证。”
      “到时你死因无人可知,再想想你的未婚妻,守寡的她日日哭红了眼,你也忍心吗?”
      见衙卫仍左右为难,她厉声:“你不杀我,我也是要死的,可若你今夜不逃,那你今夜就要死!
      你猜亲兵卫从这到金銮殿只需几刻?他们也许正藏在外面,等你一迈出大门,就立刻拦杀你!”
      再也不见之前的懒散,此刻长公主的威严显露无遗,衙卫下意识地作揖跪下,“还请长公主救我!”
      郑应辞缓缓站起,就像每次车舆游行,她在高处俯瞰一众低垂的头颅:“好孩子,你替我拿来一匹素绢。”
      肉身菩萨以已身渡众苦婆娑,她垂目:“正所谓十指连心,你拿去我的手指,连夜出城,若城卫拦你,将我的心给他,他恨得吃了以后,也会对你大开方便之门。”
      这又是什么法子?
      衙卫不解。
      郑应辞惨然一笑:“即使再聪慧的人,此刻也该不听不言不思。”
      三不猴闭眼蒙口,封闭了身体,感知却更加明锐,风一动便清楚世间的趋势。当趋势要长公主死时,“猴子们”就会爱戴能让长公主死的人。
      衙卫听不懂这玄之又玄的话,只好捧着布回来,递给了她。
      手中触感粗粝,一辈子鲜衣怒马的郑应辞没想到临死了结自己的物什如此粗鄙,可比起亲人背叛、爱人丑陋的嘴脸,它又如此圣洁。
      窒息感涌上,在朦朦月色中,郑应辞似乎看到了死去的母亲,着梨黄色妃服,温和而又欣慰地看着她。
      就像被自己用枕头闷死前的眼神一样。
      “我的乖囡囡,你开不开心啊?”有人含笑轻拍着她入睡,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母亲,儿也不知这一生该不该开心,可儿心中有众多的委屈,偏偏无人听也无人问。
      闭上眼,泪滴终于再次落下。
      “姑娘,姑娘……”
      黄鹂鸟般的童声唤着自己,郑应辞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树梨花豁然入眼,郑应辞扭头,便看到了幼年的贴身丫鬟推着自己的胳膊。
      见郑应辞醒了,眉间一点红的幼童笑道:“了不得,姑娘说来打扫,自己却睡了两个时辰。”说罢,竖起两根手指,强调地晃了晃。
      端得是臂如莲藕,手如佛陀。
      这场景似梦非梦,郑应辞一时以为自己是到了极乐世界,认定眼前之人是接引自己的化身,遂低语道:“绿嫱,我梦见母妃了。”
      爬不上石头,绿嫱只好垫脚凑近,好奇地问道:“那姑娘梦到了什么?”
      郑应辞见一张熟悉的肉脸凑近,缓缓道:“我梦见母妃问我开不开心。”
      “那姑娘开心吗?”
      绿嫱歪头,说话间樱桃般的嘴唇热气吐露,郑应辞一时没有答,伸出手摸着她的脸,也是温热的。
      脸上痒痒地,绿嫱忍不住打了颤,便看见自家姑娘眨了眨眼,说:“见到你,怎么不心生欢喜?”
      “哎呦,姑娘您真肉麻。”绿嫱被激得含羞带涩,那双像书法中顿挫的小脚,一直跺个不停。
      内心还是得意的。
      郑应辞伸出自己的手,胖乎乎的指头张开,闭合。
      她没有来到什么极乐世界,但她回到自己失去母妃后,被送入比丘尼寺静修的那几年。
      绿嫱却以为郑应辞要起身,赶忙扶起她,一边整理睡乱的头发,一边说道:“哼,明明就是姑娘离不了我,没有我给姑娘梳头,没有我给姑娘穿鞋,真不知道姑娘该怎么过?”
      她在绿嫱死后的十二年里是怎么过的?自然照旧。
      可两人相依为命,在吃人的比丘尼寺里平平安安活到离开,怎么一到了宫中,绿嫱就因为霍乱亡故了?
      年幼的泪腺控制不住,郑应辞吸了吸鼻子:“你成心咒我呢?”
      绿嫱哪里知道自己之后的事,只以为自己惹恼了姑娘,连忙劝道:“姑娘怎么能这么想?主持算过的,您是长命百岁的命数。”
      “虽说姑娘在此修身养性,可到底要回宫的。到时我陪着姑娘,给您逗乐取笑,只怕您还嫌我呢。”话虽如此,绿嫱却没有半分愁色,依旧嘻嘻哈哈的。
      郑应辞也没有承诺非她不可的誓言,只是摸着她的头。
      诺言是不重要的,自己读了那么多佛经道经,却也不信什么明性至通,因果必报。
      一片又一片梨花从眼前飘落。
      郑应辞抬头,“绿嫱,我们把落下的花儿扫了吧。”
      绿嫱望了望天边,知道自家姑娘最不善活计,便劝道:“姑娘不干也罢,日头不早了,万一伤了眼睛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绿嫱就见姑娘真拿了把扫帚,也不敢再劝阻,只一边稀奇一边跟在身后做事。
      郑应辞现在的身体不堪劳累,只扫了一会儿浑身起汗。
      绿嫱累得愁眉苦脸,却看到比丘尼寺最德高望重的摒尘大师立在走廊之上,她连忙双手合十。
      “主持。”
      顺着声音看去,身为公主,郑应辞并不需要行礼,但她还是微微弯下身,以示尊敬。
      摒尘大师回礼后,才道:“公主千金之躯,本不用忍受此等劳苦之事。”
      树枝摇曳,又落下一大片。
      郑应辞接住一瓣,却说道:“我见这梨花脱离枝头,想它们也跟我一样,早离亲人,我力微人轻,只好将它们葬于树下。”
      树干上盘旋着几载年轮,说不准比比丘尼寺还要有些年头。
      摒尘大师抬眼,一扫那空了的几处,了然道:“入门空空,心却不得干净。我门下众徒虽明事理,然不怨不解,不如您。”
      “主持谬赞了。”知道摒尘自谦,郑应辞没有应下。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世间万物彼此相知相通,我即是树,树即是我,如此我疼惜树便是树疼惜我。”她又望向摒尘大师,“我参禅愚钝,只好以身感受。”
      “非也,您有大无边的悟性。”摒尘大师赞了一句,又问:“您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解,是受何人点化?”
      郑应辞故作羞涩地摇头:“不曾,只偷听过师姐们讲道,偶得几句谶语,被我自做主张化用了,望大师勿怪。”
      “公主一心求学,我等自愧不如,哪里还有怪罪之理。”摒尘大师手握小叶紫檀佛珠,眉目慈悲。
      “我寺虽不能同灵隐寺、白马寺等香火众多的庙宇比较,可也有比丘尼二百三十余人,若您不嫌我好为人师,可同我门下徒子,一同听经念道。”
      佛光洒满摒尘大师的脸庞,褐色佛衣立于片片风雪中,赫然一幅不为尘世所动的高洁之身。
      郑应辞收敛眉目:“弟子心向菩提,甘愿苦行真谛之道。”
      “大善。”叮嘱好开课时间,摒尘大师才踏着木屐离去。
      等到人影消失在拐角,郑应辞重新抬起头,眼中的温顺和羞意早已消失殆尽。
      摒尘并非真心教化自己,而自己也非真心求学——两者皆心照不宣。
      一旁的绿嫱还在苦恼:“姑娘,您刚才在跟主持说什么,我也就听懂个善呀、悟啊,其他跟听天书似的。”
      有些事情不懂也是好事。郑应辞只是对她说:“今晚太阳落下之时,主持让我去听她讲课。”
      “是学写字吗?”绿嫱兴奋地问。
      郑应辞点头:“对,学写字,还有学做人的道理。”
      听罢绿嫱心向往之:“那姑娘学会以后,能不能替我给母亲写封家信?”
      见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闪着光,郑应辞背着手故作成熟:“可以,等你姑娘我中了状元,还要写聘你为妻的聘书去家里呢。”
      不料绿嫱这小妮子,早早被送入宫闱,哪懂什么男欢女爱的事,只一边鼓掌一边指着她道:“哈哈,姑娘糊涂了,您是公主,怎么做得了状元,再说近年的状元数不胜数,而郑国已立户的公主就只有您一个,孰尊孰贵?”
      她摇头,为绿嫱这奇特的视角哭笑不得:“你这见解倒是别具一格。”
      见绿嫱因自己的话反倒得意起来,郑应辞点了点她的鼻头:“好了,你我的公事都未做完,可别再想其他乱七八糟的私事了。”
      被这么一提,绿嫱才想起满地的梨花,一下子垮了脸:“主持未免太不讲道理了,让您收拾完这么大一堆后就赶去学字。也不说让姑娘你歇歇再去。”
      两人今世加上前世,一起过了八年之久,郑应辞哪能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你这小丫头,明面上是说摒尘大师,我看暗地里是敲打我呢。”
      绿嫱故作没听到,低头装模作样地扫了几下,没听见动静,偷偷窥向自家姑娘。
      就看到那登上石头,正踮着脚够垂落的梨花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改都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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