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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六月初四那天,金陵城的荷花塘都放起了荷花灯。郡王带着怜儿去放灯许愿,怜儿却远远看见鲁过对着一盏点着蜡烛的小灯,悄悄合掌。

      郡王正在荷叶上刻着什么,怜儿一转身,见一个宽额广颐的少年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张条子,就走开了。

      怜儿一阵激动,忙把条子藏在身上,回身却被郡王拉住了手:“宝贝,该你刻了。”

      怜儿要许的愿,不能刻下来。天气热,这里人来人往,气味不好闻,他有些头晕,蹲下来想刻,又停了手,勉强笑道:“算了吧,赶快放了吧。”他把灯往水里一推,自己一起身,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怜儿醒来的时候,天色亮晃晃的。他诧异地发现自己不再躺在郡王内室宽大的床上,而是躺在那个平日里锁着门,自己也没去过一次的废园,一张单薄的小床上。他乏力得不能起身,仿佛这个身子不是他的,只看得见外面种的两棵大槐树。就是这两棵槐树,让他认出了废园。

      “你是荷花仙子么?”一个小男孩伏在窗口往里看。

      怜儿勉力向他招招手:“你进来。”

      那小男孩推开门跑进来,趴在怜儿床边,不眨眼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能进这个园子?”怜儿抚着他的头发问。

      “我是跟着在小厨房做饭的张妈后面溜进来的。现在她去煎药去了。”小男孩一指外面,“哥哥,你真好看,你是昨晚的荷花仙子留在我们这里的吗?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儿,不住在水里?”

      “信!”怜儿忽然一惊,伸手去摸兜,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换过了。他冒出一身冷汗,信夏公子的密信......

      “怜儿,喝药吧。”张妈挑开帘子走进来,看见那男孩,惊骂道:“小顺,你不跟着你爷爷在园里种树,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啥事体?”

      小顺向她做个鬼脸,又向怜儿粲然一笑,叫着“莲花仙子哥哥我走了”跑了。

      张妈直看着他跑出了废园,才把药碗往怜儿手上一放:“怜儿,你快点喝药。”

      怜儿吃惊地听着她对自己的称呼,又看着周遭的一切:“是郡王的意思吧?”

      “你个小戏子,迷了郡王的魂,让太太一个人守活寡。如今又和起义军私相传递密信,郡王没把你送官,没赏你三尺白绫就算便宜了你!快把药喝了,别再作张作致的了!”

      怜儿看着手上的药,一把洒在地上。

      “你!”

      “张妈,我被郡王掳进府前,虽然身子也不硬朗,但好歹不像如今这样弱不禁风吧。你总是说,麻烦进了门,就打扫不干净了吗?你一直给我煎药,就是为了去掉我这个麻烦吧?”

      “算你聪明。识相的话,你乖乖地给我喝了,将来还能有个坟头。不然的话......”

      “郡王就一辈子不到这个废园来看我了吗?”怜儿冷静地问道。

      “我就是要在他回心转意来看你之前去掉你这个麻烦!”张妈从药壶里倒出剩下的一点药,忽然柔声道:“怜儿,你本不配享这个命的。太太,才配郡王的宠爱。她是大家闺秀,而你只不过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优伶。你就这样去了,是最好的安排。喝吧,喝下去吧,喝了就进极乐世界了,就与你的痛苦永别了.......”

      信夏不是金陵人,是松江人。怜儿曾是他名义上的弟弟,名亦夏。

      怜儿的身世,真是堪怜。他的母亲是巨室之女,然而家庭遭变,全家男子斩监候,女子判发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当时几个忠仆在家里湖上封了桥面,设了跳板,意图使女眷投河自尽,以完清白。

      偏偏怜儿的母亲不想死,伏在危跳上一点点爬了过去,见者流泪叹息。

      怜儿的母亲被发配到黑龙江后,被一胡人酒醉后奸污,有了身子。胡人手下有一老奴,极其残忍奸毒,为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以巨声骚扰她,以毒药侵害她。说也奇怪,怜儿的命就是那么大,居然没有被打下来。就在怜儿的母亲奄奄一息之际,朝廷赦令传来,她被释放回原籍。信夏的父亲收留了她。她在夏家生下孱弱的怜儿后,就去世了。

      对于怜儿的处理,夏家也是动了脑筋。这时夏老爷的妾也生下一个宽额广颐的公子,对外就说生了双生子,怜儿在夏家长到七岁,跟着“双胞胎”哥哥信夏学诗文,学琴棋书画。没想到那个胡人手下老奴又潜到松江,打听到怜儿的下落,要把怜儿掳回黑龙江。而且他还探听到了夏家与李自成起义军的关系,并有意毒害夏家。为了大局考虑,夏老爷命丫鬟带着七岁的怜儿逃出了夏府,并给了她一些钱,让怜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怜儿临走前,信夏带着他去了祠堂。两个孩子悄悄找出了家谱,却只看见了信夏的名字,没有亦夏的名字。为了安慰怜儿,信夏在家谱里偷偷用小字在自己的名字下加了个“亦夏”——这是你的名字哦,你叫亦夏。走吧,我们会再见面的。

      怜儿跟着丫鬟悄悄出了夏府,含泪与信夏告别。没想到一年不到,丫鬟就得急病死了,钱全部付了药费。走投无路的八岁的怜儿,因为生得眉清目秀,被戏班子收留,开始了残酷的学戏生涯。

      怜儿因为识文断墨,学得很快,但整日里除了学戏,还要为师父干一切杂活,晚上他抱着母亲的画像含泪入睡。这样到了十三岁,怜儿就登台了。他本不想唱旦角,但师父见他越出落越惊人地好看,唱旦角,捧的人多,到堂子里来追求他的人就多,逼着他唱了旦。他先说只唱青衣,被师父打了一顿,让他青衣、花旦都唱。在他的坚持下,也唱生角。

      怜儿很快红遍了金陵城。十三岁他就每天唱五个时辰,晚上还要开始接客。十五岁,师父就买了大院子。当时有富贵人家子弟如九门提督公子鲁过有意为他赎身,却因家法森严不得在外安置相好;一些经常造访堂子的文人也想凑钱为他赎身,但师父看怜儿还那么年轻,可压榨的地方很多,要价极高。文人们也只好作罢。于是怜儿只得夜夜笑伴官人花底宿,自己都麻木沦落了,戏班子辛苦的生活,也使他身体受损。

      有一天,在拜访堂子的客人里,他忽然看见了信夏。他一下子晕了过去。等他醒来,见信夏坐在自己床边。“信夏哥哥,我已不是亦夏了。我是优伶怜儿......”他苦笑道,又流下了眼泪。信夏为他拭泪道:“不,你永远是亦夏。现在我们和李自成起义军有了一些联系,以后可能要在你这里借喝花酒为名义会面。”于是,怜儿又成为了秘密工作的协助者,直到不爱看戏的郡王偶尔被拉着到戏院一逛,一眼看上了载歌载舞的怜儿,一把把他掳回了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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