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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寒 ...

  •   今年的冬提早了些,霜降腊月,彻骨寒冷在云宋城蔓延开来。只是堪堪从车上下来在冷空气中穿行那片刻功夫身上就已裹上一层浓厚的霜寒。

      裴秩提着一个二十公斤重的箱子,站在行人稀少的街边等朋友。她已四年没回云宋城,一时竟有些适应不了这样冷的气候,加之没有提前查看天气预报,以至于她只穿了一件针织的米色毛衣搭一条不厚不薄的紧身黑牛仔裤站在零下三度的路边。

      风时不时走过,她都要跟着起一阵鸡皮疙瘩,一双手红得像是能滴出血。裴秩看着手机上好友说还要三十分钟才能来的消息一阵头疼,后悔自己没有先回家换身衣服再过来。

      这条街是附近有名的酒吧一条街,她曾经有段时间常来,几乎是整夜泡在这里,这里的店她几乎全混了个脸熟。从她离开云宋的那天,她就再也没碰过酒,像是为了戒掉什么一样,连带着酒一起戒了,如今再回到这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心里无端端生出一阵感慨。

      这个时间酒吧都还没开,整条街冷冷清清与夜晚的灯红酒绿大不相同,路边栽种了两排不算整齐的梧桐,树很瘦,歪歪扭扭不好看,几只乌鸦就停栖在上面,光秃秃的枝桠盖不住它们焦漆的身子。

      这里的酒吧名字换了许多,但酒吧街还在。裴秩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7点了。天还只是擦黑,云宋城的天总是黑的很晚,夏天八九点都还亮堂堂的。

      她也不知道友人为什么要约在这里,她起先是拒绝了,但奈何架不住盛情加上多年未见还是来了。约的是他们以前经常去的一家名叫焕的酒吧。

      裴秩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快要被冻僵时,一辆白色的沃尔沃停在了她的面前,后座右车窗摇下来,车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芙姚冲她热情地挥手,说:“裴裴,快上车!我们先去吃饭。”

      裴秩此刻只想跳上车取暖,她的手摸上后座的门正要拉开,后座又探出了两个脑袋,分别是宋雪染和唐佳丽。芙姚指指前座说:“裴裴,你去坐副驾吧。”

      裴秩没多想点点头,她拉开副驾的门,甚至没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就对着主驾驶座上的人说了一句:“师傅,可以麻烦开一下后备箱吗?我这里有一个箱子。”

      她话一出,后座的几人就爆发了一阵鸣笛般的笑声。

      裴秩怔了怔,因为视角原因她只能看见那人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外套,车里的人等笑声止住后,才开口幽幽说道:“真有礼貌。”他嗓音清冷,又有点哑哑的,像是才睡醒,这句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说出来就多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裴秩大脑空了一瞬,那一秒她仿佛置身在那个燥热的下午,她在他的车里醒来,满头大汗,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密闭的空间锁住了两人的全部呼吸,属于成年人的荷尔蒙和汗液味道交织在一起,他嗓音又沉又哑,像是许久未用的贝斯。那是第一次,她在面对他时,心跳的像是擂鼓。

      就在她愣神的这一会功夫,车上的人已经走了下来,他动作利落地提过她的箱子扔进了后备箱又坐回了他的驾驶座里。裴秩只觉他比前几年成熟了许多。

      “傻站着不上车?”车里的人对她发出疑问。裴秩被他的话怼得尴尬着坐进了副驾驶。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她的目光时不时瞟向身旁的男人,男人的头发剪成了利落的寸头,衬得鼻梁高挺,下颌线轮廓也分明。

      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一直在专注开车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看着她,黑色的眼眸像是一块漆黑的石子投掷进深不见底的湖底,又沉又静。

      隔了半秒,他不着声色地开口道:“裴秩,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一直盯着一个人看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裴秩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怼过了,她将头转向车窗的方向并赌气似的决定不再看他一眼。

      芙姚拍了拍裴秩的肩,说:“裴裴,你一个人在那边怎样呀。都说很快就回来,没想到一走就是四年。”

      裴秩当年和芙姚关系是最铁的,她走得时候最舍不得的就是她。

      “嗯,我在那边还行。就是有事情耽搁了。”几年的痛苦被她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一旁的唐佳丽也凑上来说道:“裴儿,你瘦了好多啊。”

      裴秩虽然穿着厚衣裳,但是光看她的脸也能感觉出她轻减了许多,以前的有点圆圆的婴儿肥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清瘦的面容,清秀的五官深邃了好几许。

      裴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冲她点头浅笑,尽管那个笑容里苦涩更多。裴秩笑起来很美,她的左边唇角有一个酒窝,笑起来那边的脸颊会窝下去,哪怕此刻她只是不得不笑。

      吃饭的地方离他们不远,车停在一家路边的饭店,几人走下车。他们定的位置是靠近路边的,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等了,裴秩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个人,坐在最右侧的白白瘦瘦有点矮的男人是芙姚的男朋友谭伟恩,他左侧又胖又壮的男人是胖龙,胖龙旁边有点黑黑高高的女生是左思倩。

      左思倩一看见他们马上站起来,冲过来就给了裴秩一个热烈的拥抱,因为太过激动撞得裴秩往后退了好几步跟着一个踉跄,左思倩不以为意,她一直是这种莽撞像男孩的性子。

      “想死我们了你!”左思倩抱着裴秩不肯撒手。

      这么多年她还是会被左思倩的热情弄得无所适从,她向芙姚投去一个求救似的眼神。芙姚马上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我要去上厕所,裴裴,你陪我去吧。”

      就这样裴秩暂时脱离了现场,芙姚拉着她往餐厅的后门走。得了空,裴秩才拉过芙姚,犹豫着问:“他。。。。。。怎么也在啊。你不是和我说他不来吗?”

      芙姚心思虽大大咧咧,但还是一下子转过了弯,道:“你说许熠淼啊?他本来是不来的,但是我们这里只有他会开车,所以就只能喊他充当司机咯。”

      芙姚的解释让裴秩心里空了一小块,她知道许熠淼愿意来见她并不代表原谅,他当年或许是恨透了她的,所以说要聚会她一开始就不奢望能见到他。

      两人站在洗手间外面的洗手台边聊着,裴秩点了一根烟熟练地开始抽起来,白色烫手的烟雾在她细白的指尖飘出。芙姚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因为当年那些人中只有裴秩不抽烟,有人让她尝试,给她递烟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芙姚没忍住问道。

      裴秩含住烟轻轻吸了口,让烟雾在嘴里转个圈再从鼻子缓缓吐出,说:“去那边就会了,也不是经常,我很少抽。”她抽的是那种相对温和的女士烟,香蕉味的爆珠,不是那种辣嗓子的。

      她是被谁教坏的呢,或许是某一晚许熠淼将一只烟递到她嘴边,没有点燃,让她尝了一下烟的味道。她的唇瓣生疏地含住,爆珠捏碎后烟卷有一股浓烈的酒香,这股香味顺着她的呼吸一直跑进她的喉头。她离开烟嘴,许熠淼直接叼进嘴里。用火机点燃毫不避讳地抽起来,仿佛一个大人让小孩舔了一口酒,然后再自己喝起来般。

      又或是某个喝醉的夜里,在ktv包厢,他给所有人递了烟,唯独忽略了她。谈笑风云间,烟雾像瘴气弥漫,他将自己手里燃着的烟递过来,她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蒙着就要接过,却在即将碰上纸烟的一瞬那只手将烟收了回去,裴秩看着眼前的空荡不解,一抬眼就对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在嘲笑她小孩不要学大人。

      待烟蒂散了一地,两人起身回了桌子。菜已经上的七七八八。因为是最后来的,只空了两个座位没得选,芙姚直接坐在了男朋友谭伟恩身边。

      裴秩看着空着的那个座位旁边的人,许熠淼脸侧着在跟唐佳丽聊天,视线根本没有看她,也不知何时她怕他怕得这般厉害了,连挨着他都需要鼓着勇气。

      饭桌上本来是左思倩和胖龙在问裴秩在那边生活的事情,忽地唐佳丽看向裴秩,道:“裴儿,你这次回来的时间正刚好,可以赶上姚儿和伟恩的订婚宴。”

      她此话一出,桌子上嘈杂的人声突兀地消逝了,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了难言的复杂表情。芙姚本笑意盈盈的脸一下子没了神采,而谭伟恩脸色即刻就变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厚重乌云一般阴霾难散。

      唐佳丽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裴儿,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裴秩也看出场上气氛不对,她配合着说:“嗯,不过他没陪我回来。”她说的话简洁又坦然,却让在场的人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裴秩听见了身旁男人的一声冷哼,声音很小,但是却分外清晰。裴秩没忍住看向他,只见许熠淼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配合他幽深的眸子,看得人心里发毛。

      “啊,快说说他叫什么啊,做什么工作的?”芙姚一听来了兴致,这些年裴秩虽和芙姚一直有联系,但裴秩几乎不谈论自己的任何感情生活,所以众人都以为她的情感生活在走后这几年一直是空白的。

      裴秩低眸努力忽略男人,一边说道:“他叫沈稀合,是个心理医生。”

      “他怎么不陪你回来?”一直没和裴秩说话的宋雪染忽然开口。

      提起男友裴秩内心总是柔软的,她浅笑道:“他工作比较忙。”

      因为开启了这个话题,饭桌上的人都开始聊起自己的情感近况。胖龙和左思倩在暧昧,宋雪染单身,唐佳丽有男朋友但一直分分合合,许熠淼有不固定的女伴。

      饭吃到九点多,几人才从饭店走出来。芙姚提议走到酒吧,其余几人也没意见,裴秩站在人群的后方有些挪不动步子,天已经黑透了,月光的寒凉沁着她,这会儿比白天路边还要冷上几许。

      许熠淼结了账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她身边,唏嘘道:“等我?”

      “没有。”裴秩下意识地否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她仰头看着他,许熠淼眼里闪烁的光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化为一滩死水。

      其他几人已经朝着酒吧走去,裴秩和许熠淼落在队伍的最后,一群人拉着长队沿街缓步走着。前面的几人很热络,说说笑笑,裴秩和许熠淼之间却好似有屏障,两人都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不语。

      裴秩故意将步调放得很慢,想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但许熠淼好似在等她一般,无论她走得多磨蹭都始终和他挨得很近。

      这么走着实在是太尴尬了,裴秩只好找点话题对他说道:“许熠淼,你怎么换车了?”

      许熠淼本来在认真地走路,闻言扭头看着她,路边的街灯在她眼里是星星点点的,好像萤火虫在剔透的玻璃球里飞舞。她人确实更有骨感了,脸颊褪去青涩,但那双眼睛还是像只懵懂的小鹿,温顺中掺着一点无辜,惹人无端端生出一种破坏欲。

      “赚钱了,就换了。”许熠淼用漫不经心地口吻回答着她。

      聊天分很多种,而许熠淼这种对话方式就是要将话聊死的那种。

      不过还好路不是很长,裴秩只难熬了一下就走了焕的门口。这里是他们以前最常来的地方,她的青春是在这里燃烧完的。

      一进门屋顶是熟悉的铁架子缠满绿意盎然的假植,因为时间还早只有三两桌的客人分散在酒吧的角落里,她们要坐的那桌已经摆好了四五箱酒,看来今夜注定不醉不归了。

      因为又是最后到的,留给裴秩和许熠淼的又只剩最外围的两个位置。最里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让她想不到的人,尽管那人穿得很低调,但对他,裴秩始终很敏感。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沉稳不羁的样子与当年几乎没有分别。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裴秩,剑锋般的眉目上挑,冲着她勾出一抹熟稔的淡笑,就好像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问好。对于他的表现,裴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许熠淼和温野是极要好的朋友,他们看似是同类却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许熠淼除了偶尔的毒舌大部分时候是赤忱的是仗义的,而温野不同,他对人始终绅士谦和,但骨子里却满是冷漠和距离。

      裴秩忍住拔腿就要走的冲动,对着他冷着脸微微颔首。许熠淼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这一幕,当年的少数知情者中有许熠淼,他像个无所不知的看客,一直微笑着在看这场闹剧。

      却又在她深陷泥沼时好似不忍心般伸出手将她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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