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运》来牟

9、第 9 章

　　虽然生产线只是整个约普莱项目中的一部分，壹叁面对其余四家竞争者，仍然保有非常大的夺标优势。但是从第一轮候选公开后，五家企业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提出详细的方案，如果能在相同时间内交出更加细致缜密的方案，那么中标的可能将大幅增加。

　　何年年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码头那档子事儿暂时对葛生的影响没那么大，毕竟还没定性，而他恐怕比蒋晨风本人更想拿下这个标，是以，来这儿之前，七处详细评估过壹叁，何年年心里多少还是有底的。

　　他也知道蒋晨风让他留下，恐怕看住他别犯坏原因远多于信任重用他，但只要没有偏离既定的计划，顺利完成调查，那么蒋晨风对他什么态度其实并不重要。

　　收到第一轮资质入围的通知，约普莱项目组内发出了一阵不小的欢呼，但同时，大家也发现各邮箱内收到了方向性调整的通知，有人无奈，有人抱怨，内容无非是新入职的小何不知道什么背景，一次汇报改变局势。

　　张鹏看了看盯着电脑有些出神的何年年，以为小年轻听了周围的议论心情不佳，安慰道：“小何啊，别想把所有同事都当朋友，很多事情就想开了，你看，像我一样理智的人就特别认同这次的方向调整。”

　　“那您还劝我，咱俩又不是朋友。”说完咧嘴一笑，“您是我老师。”

　　张鹏对这个新同事又满意了一点，他这辈子只想当老师，如果不是因为着了“同事”的道，现在恐怕还在高高兴兴地搞研究、带学生。

　　新一轮的方案比想象中进展要快，何年年和张鹏真的在用亦师亦友地方式打配合，何年年主要负责思路和整体架构的搭建，在专业深度上张鹏无疑是行业内顶尖的，到细节设计层面还需要张鹏指导方向，二人每天中午固定霸占小会议室，偶尔在观点上有分歧，便毫不客气地拉着蒋晨风做裁判，蒋晨风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项目如此深度地捆绑，但偶尔也乐得在雇员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专业能力。

　　张何二人知道蒋晨风这么年轻撑起若大个集团必定有过人之处，但没想到此人在解决问题方面天赋异禀。于是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蒋晨风很少见到这般没有边界感的员工，只得让郑乾打配合拦截二人。

　　由奢入俭难，屡屡被拒绝的二人已经不能忍受进度变慢，于是张鹏派何年年与蒋晨风深夜泳池相会，套取情报。导致蒋晨风连最喜欢的游泳时间都不能安生，遂在连续三天遇到何年年之后躲去了位于雨州的壹叁互娱。

　　在失去外援的一周后，二人倾毕生之所学，怒而完成了小组设计部分，做了三轮校验和预测试，杀红眼的二人又帮闻组长，把整案中已经完成的部分都调整了一遍，所有都做完，还比结案日提早了几天。

　　何年年从天台回来的那一周，都是由老王每天早上去他家给他输液，总算是用药顶住，没再发烧咳嗽。随着项目节奏加快，为了方便，他就在公司旁边的酒店订了一个房间，每天去睡三个小时。但他毕竟是个肺炎未愈患者，于是在方案发给闻华，抄送蒋晨风、郑乾和张鹏后，何年年再次歇菜了。

　　约普莱的案子是集团上半年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正好今天下午蒋晨风要飞回陆城，他打算先回公司过一遍项目，这么多年经历过比约普莱还大的案子也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少组疯狂的工作作风倒逼，蒋晨风有点莫名的兴奋。

　　黑色的奔驰商务车缓缓开到壹叁大厦，司机还要帮蒋晨风把行李送回家，选择停在大门口放下老板和助理，而没有入地库。

　　由于是从壹叁和雨州市政府项目的启动仪式中直接飞回陆城，蒋晨风像刚从时装周回来一样，穿戴得一丝不苟，纯黑色的丝绒西装包裹住高大的身体，每根头发丝儿都透露着高级感，他五官深刻，帅得张扬，隐隐有一种压迫感，一下车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蒋晨风和郑乾上了电梯直奔21楼，经过约普莱项目组的时候，让郑乾叫上闻华到他的办公室。

　　方案讨论过半，蒋晨风从文件中抬起头，问道：“张鹏和何年年呢？刚才路过没看到，让他们俩也上来开个会吧。”

　　闻华顿了一下：“那个，他们早退了，我批的，何年年下午身体不舒服，我就让张老师陪着去医院了，又自作主张给两个人明天放一天假，这几天挺辛苦的。”

　　蒋晨风“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抬手揉了揉眉心，少了两个打鸡血的，突然间觉得有点没意思：“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他把文件拢在一起，在桌子上戳整齐，“大家最近都辛苦了，郑乾通知人事，投标结束，无论结果如何，项目组每人多加两个月薪水。”

　　“好的蒋总。”郑乾应到。

　　“我先代同事们谢谢老板了。”闻华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去传达好消息，毕竟打工人的世界里，物质才最实在、最可靠的。

　　闻组长还没来得及走下去，蒋晨风突然出声叫住她：“那个，何年年他们在哪个医院？”

　　“说是去了科大附属，就在咱们公司旁边，不堵车的话过去十分钟吧。”

　　“好。”老板没再做表示。

　　闻华工作踏实，是蒋晨风从壹叁互娱带过来的老部下，她认知里的老板很大方，从不在金钱上克扣员工，当然，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他也基本不会分出时间精力去过问，资本家无情亦有情体现得很好，今天是转了什么性，特意过问一个新入职的员工......

　　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蒋晨风让司机把郑乾先送回家，自己去休息室换下西装外套，拾起一件驼色的羊绒开衫搭在衬衫外面，去地库开上自己的越野车，出了停车场，右拐向西，往金湖公寓的反方向开去，那是科大附属医院的方向，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人家刚入职没一个月，就被奴役到进了两次医院，蒋晨风鬼使神差地想去看看他。

　　除了检查身体，蒋晨风很少来医院，他高中时就是健将级运动员，这么多年又非常自律，极少生病，医院对他来说确实有点陌生。

　　科大附属虽说是全国公立医院中的翘楚，但仍然难掩其朴实无华的气质，水磨石的地板干净却也透着一股子年代感，走廊夹在诊室中间，到了晚上显得更加昏暗。就是因为它有名，全国的病人慕名而来，都这个时间点了，急诊依旧忙碌，像菜市场一样嘈杂，有些病人挤在楼道里，实再撑不住的，也只能躺在过道的推床上，等待有空床位再做安排。

　　“您好，下午有个叫何年年的病人来了急诊，说是今晚要观察，可以帮忙查一下他在哪儿嘛？”蒋晨风走到分诊台，向正在值班的护士询问。

　　年轻小护士此时焦头烂额，进入交班前的暴躁状态，他们这种大型三甲医院的急诊科每天接诊大几百病人，连同家属一起怎么也要见上千人，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但每个人都着急，医护人员工作一天下来累到失语。刚要抬头让对方自己打电话找人，就对上了蒋晨风真挚诚恳的帅脸，小护士顿时脸红，好久没在工作岗位上见过这么健康正常又贵气的人了呀。

　　小护士烦躁全消，忙从系统中查看：“稍等一下，嗯......何年年......找到了，何年年，肺炎二次入院，高热、支气管哮喘，他在第三留观室，本来应该住院，现在没有床位，在留观室输液。您顺着走廊往里走，到尽头右拐，上到半层楼，左手第二间就是，他应该快输完了，今天没有床位，家属先接走吧，明天再过来输液。医生开了三天的药，三天之后复查，如果还不好的话可能还得住院。”

　　“谢谢。”

　　蒋晨风按照小护士所指的方向，在这种经过几代加盖的楼里绕了半天，才找到三号留观室，病房不大，没有床位，两两对着摆了四排蓝色的斜躺椅，每个人身边都跟着至少一位家属，因此只有寥寥几个位置空着。蒋晨风一眼便找到角落里的孤零零的何年年。

　　几天没见，他瘦了点，原来白里透粉的皮肤彻底没了血色。蒋晨风走到何年年旁边，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何年年还穿着上班那一套衬衫西裤，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扎着输液针，因为药水带来的低温，手上布满了浅浅的红色毛细血管，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衬衫的前襟，指尖干净整齐，应该是睡着的缘故，头歪在躺椅的靠背上，头发遮住了眼睛，口鼻处还带着雾化面罩。

　　蒋晨风不明白医院这种地方为什么要用冷光源，让本就虚弱的病人，看起来更加病态、没有生气。

　　椅子并不舒服，何年年睡得很轻，感受到光线的变化，他缓缓睁开眼，适应了一下才看清，眼前正是高大英俊的壹叁大老板。

　　何年年是有些惊讶的，没有想到蒋晨风会出现在医院，蒋晨风实在与这医院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的出现好像连带着医院都变得豪华了些许。何年年取下面罩，看了看蒋晨风的身后，哑着嗓子问：“蒋总！您怎么过来了？自己一个人吗？”

　　“嗯，听说你又生病了，正好在这边办点事儿，顺路过来看看。”说着，蒋晨风坐在了何年年对面的躺椅上。

　　何年年自己也很是无奈，叹了口气说：“见笑了，鄙人身体素质一直不错，最近天气转凉，昨天又下了场雨，不幸感冒了。我看是时候该去趟庙里拜拜。”

　　蒋晨风在游泳馆见过何年年，体态舒展，四肢修长，肌肉均匀紧实，脂肪层很薄，能看得到肌肉的轮廓，既不属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大块头，也不是生命在于静止的消瘦派，一看就是常年保持规律的运动习惯，很是健康。入职不到一个月，两度进医院，看着脸都窄了，蒋晨风颇有点过意不去。

　　“庙里先别去了，你这液快输完了，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来的时候是张鹏送何年年，他这会儿的确没有交通工具，但家是万万不能让蒋晨风去的，于是推脱说：“我这几天都住在公司旁边的诺富特，离公司近，我家实在有点远，蹭你的车回酒店吧。”

　　“酒店怎么行，谁照顾你？”蒋晨风皱眉。

　　“本来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在酒店，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

　　蒋晨风沉吟片刻：“这样，你跟我回家，我在公司旁边有个小公寓，房间足够，闻华说给你放了一天假，明天你就在我那儿休息，会有阿姨过来做饭，她可以照顾你。”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何年年内心十分抗拒，他们这基本没什么关系的关系，登堂入室实在是过分，但他身上着实没有力气，下午哮喘发作，此时筋疲力尽，况且还没退烧，身上又冷又紧，脑子也慢了半拍，正在酝酿推脱词之际，蒋晨风已起身去叫护士。于是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闭了嘴。

　　护士匆匆赶来拔针，收了面罩，顺便讲了护理的注意事项，把明天来输液的预约条交到何年年手里，抬眼看了看二位，又迅速低下头，撇下二人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蒋晨风走在前面，何年年跟在他身后，从急诊大门出来，去右手边的停车场取车。

　　陆城的冬天已经来了，早晚温度已经是个位数，蒋晨风脚步一顿，脱下毛衣，回身递给何年年：“穿上吧，晚上挺冷的。”

　　何年年怔愣片刻，接过毛衣。他穿着大了些，但毛衣质感高级，轻薄柔软，带着蒋晨风的体温，好像泰山的毛，裹起来熨帖身心。

　　金湖公寓是CBD少有的住宅，是蒋晨风为了工作方便买下的，房子在30层，复式结构，蒋晨风把何年年安排在二层客房。“我帮你找了一套睡衣，没穿过的，先凑合一下，厨房在一层，二层也有吧台，渴了自己找水，我的房间在客房旁边，有事叫我。”

　　“谢谢，那我先休息了。”何年年举了举蒋晨风给他的睡衣，进了房间，环顾了一下蒋晨风的“小”公寓，视野极佳，晴朗的夜晚能看到壹叁的大楼，客房整理得很干净，但也十分冷清，大而空，没什么人气儿，估计蒋晨风平时也不大让别人留宿。

　　从医院折腾回来，何年年感觉又要烧起来，身上就像被橡皮筋捆住了一样，一阵一阵抽痛，撑着力气去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权当物理降温，头发吹得半干，实在耐不住，一头栽进床里，没用五分钟就跌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