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乾凌踏月

6、06

　　商春来和何苏留给商时序的房子在布尔津县区的一处老旧小区里。

　　六十平的单位分房，不高不低的三楼。开窗就能看到民族风情浓郁的小吃街和布尔津大桥顶端露出的一点彩色灯光。

　　这里到处都是上个世纪留下的斑驳痕迹，就算是北疆旅游兴起的这么些年也鲜少有人愿意走到这个破败的角落。

　　商时序拎着艾依拉达达准备的特产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

　　楼里都是八九十年代援疆留下的老人，他们的儿女基本都走出了布尔津这座小县城去乌鲁木齐或是更大的城市发展，很少有像他这样固执留在本地的。

　　这些老人通常很孤单，睡得早也起得早，所以商时序尽量让自己放低了声音，等开门倒在沙发上，身体渐渐从室外低温中回暖时才察觉出饿。

　　他胃里空空的却懒得去找吃的，忍不住琢磨起今天傍晚银光道上简飏的意思。

　　要联系方式是发展一段关系最直接的方式。

　　这些年有不少人向他说过这句话。有列车上萍水相逢的乘客，有像当年仲思羽一样的追求者。

　　他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委婉拒绝，少数情况别人听不懂或者是装作听不懂他的委婉，他才会给出联系方式。

　　如果只是想交个朋友没有其他意图，他会留下这些点头之交；如果有其他意图他会假装自己并非单身再彻底拒绝一次。

　　网络上的交流对他而言比起面对面的交流更加自在，有些话也更能开口。

　　商时序翻了个身，他打开微信界面，最上面是排班的工作群，这个点已经没人在里面发消息，只有三小时前乘务长发的一张气温表。

　　下面紧跟着的就是简飏。

　　他的头像是一张坐在雪地里的童年照，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脚上套着小小的滑雪板，对着镜头露出几颗白牙，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孩。

　　他发来打招呼的是系统自带的“可爱”表情，这个表情既不冒犯又能表达友好，时间正好是傍晚落日的时候。

　　商时序没有回复这条信息。

　　他拿不准简飏的目的，也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对同性感兴趣的男人。何况今天的雪场上简飏还带着个孩子。

　　可如果不是有企图，他又实在想不明白简飏为什么要留下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他靠在沙发上搜索了一下简飏的名字，这些年体坛花边新闻不少，帅哥美女的动向更会受到关注。

　　可简飏没有。

　　有篇报道甚至直接指出从十六岁横空出世到制霸亚洲赛事的四年期间，他的感情经历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后来简飏退役在北体完成学业，狗仔跟拍也没有拍到过什么绯闻。

　　下面有评论戏称东北少爷家教太严，也有人说是简神眼光太高。

　　绝大部分则认为他是不想恋爱分心，从而影响训练和比赛。

　　事实上在役期间他也确实交出了一份让雪迷满意的答卷。

　　商时序继续翻了翻简飏相关信息，终于在一条比赛视频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说法。

　　沸雪赛事19年在北京的首钢举行，简飏似乎是玩腻了u池和平大，选择了他职业生涯为数不多的大跳台。

　　刚成年的简飏已经不像第一次世锦赛时那么稚嫩，隐隐有了成熟男性的气场，身高也像拔苗一样疯长。

　　他站在跳台顶端俯瞰着白茫茫的赛道和场外等待的人群。

　　不像媒体赞誉的什么“单板小王子”或是“小酷哥”，反而像个游刃有余的国王一样观察着属于他的天地。

　　镜头推过去能看见他黑色的雪镜和oakley赞助的一件青色雪服。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商时序能从姿态判断他是放松且自信的。

　　在比赛指令下达后，简飏飞鸟一样的身形从高处飘下起跳，并在空中空翻抓板，最后稳稳落地在雪面上，毫无失误地完成了这场惊艳的BA首秀。

　　在他空中抓板时体育频道的记者特地切到了等候区，给了简飏的教练一个镜头。

　　镜头里的覃楠是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第一眼看上去很难把他和极限运动员扯上关系。

　　此刻他带着国家队的教练牌抓着护栏，目光紧紧跟随空中的简飏，其中担忧和期待一览无余。

　　体育频道的记者则在简飏落地后介绍道，“这是简飏第一次在国际赛事上选择Big Air项目...可以看到虽然还是一名小将，他已经出色地完成各种技巧性动作...教练覃楠更是国内曾经首屈一指的大跳台选手。这次他也怀着期待的心情等简飏的最终得分...”

　　场上所有人都在抬头等待屏幕上给出的最终分数，只有简飏没看自己的得分。

　　他潇洒地摘下护目镜，深邃的眉眼因为刚才的爆发紧绷着，但在走向等候区与覃楠拥抱的刹那放松开来，化成了一滩春水。

　　商时序看着这一幕，又看向了视频的标题。

　　发布者十分激动地发了好几个感叹号，“真的没人嗑简神和教练吗！！！！”

　　“JAN神都不看自己分数的，他走过去抱覃教练的时候好像个等夸奖的小孩啊！”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崽，覃教练也很帅，和简神不一样的帅，嗑一口。”

　　评论里有不少人附和发布者的观点，也有人泼了一盆冷水。

　　“放过覃教练吧，都有对象了的人了......纯洁的师徒关系被你们在这造谣。”

　　商时序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那些发言，在他的认知里网上消息半真半假，看过也就过去了。他不想因此武断简飏的性取向和目的。

　　当然，他也不感兴趣。

　　他暂时把这场相识归进于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并且决定不去主动招惹。

　　铁道的调休时间一般不固定，商时序在布尔津呆了两天，补足了列车上缺少的睡眠，醒来后他把父母灵前干瘪的橘子换成了新鲜的，接着去给楼下独居的文阿姨换上了电烧水壶。

　　如他所愿，简飏没有再联系他，似乎就是随手交了个公路朋友，然后就这么淡忘了。

　　文娟是先于他爸妈援疆的一批老大夫。她年轻时在哈巴河县医院当产科医生，后来跟当地人成家生了个女儿，丈夫去世得早，女儿也在高考后离开了这里去南方工作定居。

　　文娟的女儿好几次回到布尔津要带她一起生活都被拒绝了。

　　老年人念旧，她怀念着自己在阿勒泰的青春和永远留在这里的丈夫不愿意走，于是她的女儿只能拖邻里多多照顾着。

　　冬天老楼虽然有地暖，烧水做饭还是不太方便。

　　上次商时序调休回来看见文娟生了个蜂窝炉子坐在楼下烧热水，天寒地冻烧得很慢。文娟冻得瑟瑟发抖不住往手心哈气，好不容易烧好了还要晃晃悠悠地拎着热水回二楼。

　　一问才知道以前那个水壶坏了，春节网购又特别慢，文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能这样。

　　于是商时序这回给她买了个新的电烧水壶换上，等忙活完才发现文娟神神秘秘地举着手机要给他看。

　　“秋秋，看看这个？”

　　秋秋是他的小名，现在也就只有楼里的老人会这样喊他。

　　屏幕上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女孩，穿着一身体制特征明显的工作服，正在对着镜头比耶。

　　商时序正收拾着电水壶的包装，应声看了一眼就知道文娟要干什么。

　　这个年纪的老年人一大爱好就是当月老。

　　他过完年已经二十八岁，放在老一辈人眼里这个年纪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眼看着他没着落，文娟替他心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催一次。

　　“小仲女儿都多大了，你还不给自己打算。”文娟不知道他和仲思羽的关系，从前仲思羽过来她只当两个人是好朋友。

　　她也不是硬逼着商时序成家。

　　只是她看着秋秋长大，经历了七年前雪乡那起惨烈的事故。她心疼商时序还在上学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姑娘是县政府劳保窗口的，比你小五岁，汉族，工作稳定。你要是愿意就跟她处处看，不愿意咱们再找找。”

　　商时序用抹布一点一点擦干净沾了水花的灶台。

　　像是想了一会儿，最后，他才笑着对文娟道，“那推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