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春》乾凌踏月

5、05

　　简飏从前就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

　　曾经有媒体批判过他年少倨傲，目中无人。因为他在比赛采访区没有认出找他合照的挪威运动员。

　　其实是简飏只能记住熟悉人的长相，对寥寥几面的人脸盲，欧美人尤为甚。而且那时在赛场上，他的关注点也仅仅是雪场和永远站在等候区的覃楠。

　　但这次情况有点不同。

　　也许是那张被雪光映照的脸很出众，也许是对昨晚的帮助有点印象。在银光大道底端看见前面站着的人时，简飏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他是谁。

　　年轻人在周围一圈高级道雪友中间显得有些孤单。

　　他身边没有陪同的朋友抑或是请的教练。深蓝色的雪服对于他的身材而言十分宽大，和那身挺拔的黑色列车员制服全然是两种风格。

　　更不同的是，昨夜在火车上清俊儒雅的面孔此时显得有些阴郁，连把雪镜头盔取下的动作都带着明显的粗暴和不耐烦。

　　简飏一边牵着韩淘淘，一边好奇地看着那人变脸一样走到雪道边缘，把登山口的位置让给了准备去看日落的大批雪友，自己则隐入光线死角默默地站着。

　　简飏看出他的兴致不高，但他没想到那道深蓝色忽然向后倒去。

　　银光道狭窄冗长，就算是底部广场也有不少的未开发区域。商时序站的地方正好是雪场边缘，有一段围着红色的护栏网而不是能格挡的雪墙，他倒下地方一米外就是山峭和野雪场地。

　　简飏几乎来不及细想，他牵着韩淘淘小跑过去，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商时序！”

　　他离商时序的位置并不远，尽管中间隔了很多游客。运动员的反射神经在这一刻起了作用，简飏猛然伸手过去，在刹那间抓住了一截深蓝色的雪服。

　　然而下一秒他低估了商时序看上去轻飘飘的体重，原本自信能把他拉起来的人居然被整个带着往前倒了过去。

　　千钧一发的时候，他只能放开韩淘淘，然后和商时序一起狠狠地摔在了雪堆里。

　　不疼，后脑并没有触到雪里或者是被雪网外坚硬的石头撞破，商时序有些遗憾地想。

　　他倒下去前听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这个声音他有一点微妙的熟悉感。

　　但不应该，他没有多少朋友，更没有朋友喜欢在将军山滑雪。唯一的艾依拉这个点在回温看店，她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抓住自己。

　　他睁开被溅起的雪花糊了的眼睛，透过细碎的白色看见了傍晚橙色的天空和趴在他身上疼得一脸扭曲的人。

　　雪场上摔倒稀松平常，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

　　简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他伸出一只通红的手，还不忘开玩笑道，“今年的雪场第一摔给你了。”

　　因为来看日落，他提前摘了手套和护目镜，结果碰上了这场“意外”。

　　韩淘淘见他俩没事，刚从惊吓中回过神，在一旁喊了一句，“小飏哥哥。”

　　商时序懵然间已经被那只手紧紧抓住，挺身站了起来。

　　视野逐渐清晰，他也看见了简飏右手背上的擦伤，下意识道，“谢谢。”

　　他听到了那声“小飏哥哥”，也想起了这个人是谁。能喊出这声“商时序”，说明昨夜的列车上简飏记住了自己的名牌。

　　银光道陡峭，他确实有自虐的倾向，也不是第一次像这样把自己随意摔在雪地里。

　　但他对将军山很熟悉，清楚那块地方倒下去不会摔死，仅仅会留下一点撞伤或是擦伤。这一点擦伤会造成一段时间的痛感，而这种痛感会让他稍微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活在世界上。

　　商时序不喜欢社交，但不代表他对一个舍身救他的人不感激。

　　简飏牵着看上去好奇的小女孩站在他眼前，刚才挡住他后脑的右手在冰天雪地里看起来红肿得更严重。

　　商时序无法忽略这片伤，所以他又低头说了一声“谢谢，我去给你买点药”，然后绕过两人捡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头盔护目镜往B区出口走去。

　　“你不看日落了？”身后的简飏突然喊住了他。

　　他不懂这个列车员为什么突然褪去工作中的温柔变得僵硬麻木，但他看见了。

　　他看见商时序是主动往后倒下去的，并且面对面的瞬间，他清楚地瞧见了风雪中商时序发白的脸颊和鼻子上布满了细微的擦伤。

　　护目镜和头盔于商时序而言好像是摆设，以他专业的角度来讲，如果不是故意无保护前倾摔倒，他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造成这样的伤痕。

　　和他倒下去一样，是故意的。

　　“这点伤用不着什么药。”简飏笑着向他发出邀请，“银光大道的日落这么有名，看一下吧。”

　　商时序止住了脚步，他想再看一下简飏那只手。

　　眼前的人却已经把手揣进了衣兜，身上隐隐有些赛场上才有的强势，不由分说道，“我妹妹还要看日落呢，来不及擦药。我们坐缆车上去。”

　　商时序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韩淘淘是个人精，在简飏捏了捏她手的时候就明白了小飏哥哥的用意。她想白天抱住简飏那样跑过去抱住了商时序，然后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这里的日落很好看的！”

　　坦白而言，商时序并不喜欢银光日落这样热闹喧嚣的场面，也不喜欢小孩。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每天在火车上会遇到数不清的孩子。

　　Y566铁道贯穿整个西北，风景美不胜收。但对于孩子而言，十几个小时的旅途是一种折磨。

　　他们会大声哭喊，尖叫，乃至是在地上赖着不起来，最后让整个车厢都陷入烦躁无比的状态。

　　而他必须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出百分百的职业操守与小孩的父母交涉，或者亲自上阵哄他们安静下来。

　　商时序对小孩没有恶意，只是疲于应对。

　　但他刚才伤了简飏的手，对对方小孩的邀请不能不从。他在韩淘淘清澈的目光中点了下头，并主动付了缆车的费用当作谢礼。

　　简飏这次没有反对他主动付账，牵着韩淘淘先上了缆车。

　　银光大道的山顶很早就架起了舞台，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准备好了啤酒和烟花等待着山顶落日的一瞬。

　　更多的高端玩家不满足于呆在山顶欣赏一成不变的景色。他们会在天空泛出紫红色的时候沿着最陡的斜坡落下，享受追逐日落的快感。

　　商时序和韩淘淘其实都对这里很熟悉。商时序是因为每年都会来，淘淘是因为韩程偶尔会到这边带青训的学生。

　　只有简飏不常来将军山，他大部分时候呆在北京，少有几次来阿勒泰也只滑人少的早场或者去难度更高的吉克普林滑野雪。

　　现在他跟在从刚才起就礼貌冷淡的男人身后，看他从流动饮品站给淘淘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低头嘱咐她注意烫。

　　简飏看见商时序那种在火车上才会有的职业式温柔又出现了一瞬。就像是还在纷纷扬扬落下的粉雪，立马就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商时序察觉身后还有个“大朋友”正在盯着他看，回头例行公事般道，“简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你认识我？”简飏有一点惊讶。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明星，但见过太多圈子里雪友见到他时流露出的崇拜和喜爱。有大胆和热烈的会直接上来要个签名或是拥抱，有的即便害羞也会从眼睛里跑出一些惊喜的情绪。

　　当然也有看不惯他的人，他们眼中会不自觉流露出轻蔑与敌视。

　　他以为商时序没有认出他。

　　商时序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而且自己已经退役很久，阿斯本那场伤痛换来的冠军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

　　“能滑高级道的应该都认识你。”商时序笑了笑，“你很有名，也很好认。”

　　不论是二十岁时夺得xgames世界冠军的简神，还是十六岁世锦赛第一跳后惊艳众人的小小少年。

　　尽管简飏沉寂多年，这张没怎么变的脸依然活跃在各大体育账号的盘点和雪迷的遗憾当中。

　　山顶上风很大，商时序被吹得眯了眯眼睛，淡色的瞳孔藏在沾了点风雪的睫毛之下。

　　他说着像是恭维的话，脸上带着没有温度的微笑。

　　简飏没说话，这一幕叫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列车上撞见的一幕，和伙伴来阿勒泰旅游的女孩鼓起勇气向正在工作的列车员要微信。

　　商时序站在过道处，黑色的制服在狭窄闹哄的车厢里更显挺拔沉静。

　　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的微笑着对女孩说，“稍等。”

　　这是一句明显的拒绝，但是女孩没有领略。

　　她眼睛依然充满了欣赏的意味，并且兴冲冲地跟远道而来的小姐妹们分享经历，期待着商时序这句“稍等”的下文。

　　简飏并不认为这个小姑娘是想和商时序发生一段在北疆铁道上的爱情故事。

　　她只是出于视觉动物的好奇，好奇这个漂亮的列车员有怎样的生活和性格，又会在网络上晒出什么有趣的内容。

　　他不清楚商时序最后有没有把微信给出去，但现在的他似乎和昨晚的女孩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我不爱喝甜的。”

　　简飏突然笑了，他踩着雪走向站在银光大道山巅的人。

　　商时序身后是北国风雪中一场盛大的日落。泛紫的天空，橙红色的落日线和漫天的纷扬白雪组成了瑰丽无限的风光。

　　音乐很响，有人在欢呼，有人在记录。

　　商时序看到他递过来的手机，在纷杂的吵闹声中听到简飏对他道，“能给我个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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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疆雪季的日落大家有机会一定要去看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