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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旧时 ...

  •   【十二】
      江拣枝的一生,和正常人相比,简直是够让人难过的。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可那时候的江拣枝才三岁。
      案件结束后,江拣枝是和妈妈一起将他的遗物送到野外的。
      江拣枝看向妈妈,又看向妈妈身上的蛇皮袋,笑嘻嘻地问道:“妈妈,爸爸是要出去吗?为什么要把他的衣服送出去?”
      宋锦只看了小儿子一眼,浅珀色的眸子透着冷冽:“……不许问。”
      江拣枝哪会听?一路又蹦又跳的。
      天色很快黑下来,起了夜风。
      “妈妈你看!有星星!这里的星星真好看!”
      野外没有人造光源,夜空中的繁星,格外璀璨。
      宋锦没管他,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将蛇皮袋扔到地上,掏出打火机。
      火势很猛。
      橙黄的光像她错过的夕阳,笼罩着她的脸庞,四周光芒万丈,是火光带给了它们温度。
      宋锦看到小儿子往火堆边跑,抓住他。
      江拣枝“啊啊”地叫唤,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拍打着宋锦:“那边暖和啊!我好冷!”
      宋锦居高临下地盯着江拣枝,神色渐渐狠厉。
      “闭嘴!再鬼叫老子撕烂你的嘴!”
      宋锦:“你再打一下……就跟这混蛋一起去死。”
      江拣枝气死了:“妈妈!你到底想干嘛?爸爸在哪?我要去找爸爸!”
      “你爸死了!自己作死的!他现在成一捧灰了,你要找就找去吧,你要找就找去吧……”
      “……你要找那个人渣,就去吧,老娘不管你了。你想坐在这丛火里,就坐吧,我回去了。”
      江拣枝楞了好久,等到宋锦转身,他才放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胡说!”
      “爸爸上个月还说要给我买烤栗子啊!”
      宋锦头也不回,背影在风中摇晃。
      “妈妈,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妈妈……”
      江拣枝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哭声在荒野里飘荡。“妈妈,我想回家,爸爸不在这,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啊!”
      宋锦说:“你要跟着我?”
      江拣枝不住的点头。
      “……好,但是你要记住了,跟着我走出一步,就必须忘记这个人——他从来都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已经遭到报应的罪犯。”
      江拣枝眼里只有泥土和火中飘出的灰。
      “好的,妈妈,快带我回家。”
      几乎人人都知道宋锦嫁给了一个罪犯,没人瞧得起她。出门买菜,宋锦花两倍的价钱,才能得到摊子里别人拣剩下的烂菜。
      日子很不好过。
      宋锦偏不是个受欺负的主,挨了骂就得骂回去,忍了疼就得踹回去,倔强的脾气让母子俩的生活更加艰难。
      直到遇见一位皮鞋厂厂主。
      是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常常对她示好。
      宋锦知道他看上自己了,也不避讳,主动的抓住了这份机缘。
      李厂主给了她机会,不管他这个机会背后代表着什么,宋锦都必须卯足了劲,向上干。
      于是她就顶着“小三”“婊子”的骂名生活着,努力生活着。
      宋锦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很会干活,再后来的几年里,如果没有感染肺炎,估计也会小有积蓄。
      宋锦和江拣枝很少见面,她不想让儿子成为那个众矢之的。
      江拣枝一直都很乖,无论是从老师嘴里的描述,还是在家里的表现,都让宋锦十分满意。
      仿佛生活的光已经照拂到了他们。
      可是谁会想到,李夏东是个奸商。他的皮鞋制作原材料里,含有有毒物质,成本低,对人体的伤害极大,尤其是肺部。
      宋锦作为与皮鞋打交道最多的一个,不可避免的染上肺炎。
      生活又跌入谷底。
      江拣枝请了假来看她。
      白底蓝纹的校服,少年人似乎充满朝气,像一株蓬勃生长的向日葵。
      他熟练地削着苹果,低声道:“妈,我来看你了。”
      宋锦看到小儿子成了一个大人,不免感慨,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不是叫你少跟我见面吗?这么大了也不见你听话!”
      “咳咳咳……”
      “我没和别人说是来看你的,”江拣枝看着他,女人躺在病床上,早没了往日泼辣,“少说点话吧,吃苹果。”
      宋锦摇摇头:“不吃了。”
      江拣枝:“妈。”
      宋锦罕见的露出一个笑容,答道:“怎么了?”
      江拣枝轻笑:“我考上了,你想让我考的学校。你还不知道吧。”
      宋锦惊喜:“啊?真的?那我得多干点活,不然怎么付学费啊!”
      江拣枝:“你先休息吧。”
      “嗨呀,我还得看着你成年呢,到时候我再好好休息下。”
      这估计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最平静,最温馨的一次聊天了。
      聊了很多,很多小事。
      宋锦还是死了。
      没活过三个月。
      肺炎本不该这么严重,但她不吃药,不配合治疗。最后实在挺不住了,在做工的时候咳嗽起来,从三楼摔了下来。
      工地上,人来人往,却没人知道她的家人是谁,就算送到医院,也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江拣枝到医院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看见宋锦躺在白布下面,露出的小指蒙着一层灰白。
      他的妈妈再也不能看到她的儿子成年了。
      他似乎永远等不到生活的眷顾。
      宋锦的葬礼很简陋。
      没有人来参加,江拣枝守着棺椁的时候,邻家的一个男人路过,看见他,啐了一口。
      “妈的,晦气。婊子咋死在老子屋门口!”
      江拣枝抬眼——他认识这个人,是某个集团有名的高管,人品向来不行。
      宋锦在世时,他就瞧不起她,老是给她使绊子。
      江拣枝思考了会,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心中的善意决堤,淹没了他;它的相对面不断壮大,在他的头脑中招摇过市。
      坏人早早的死了,好人白白的受罪。
      既然双方不讨好,不如就做个憋屈的坏人,尽管黑夜难行,也能靠自己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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