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令》西西江

6、梅家

　　玉书站在一旁，那张皎洁如玉的脸庞虽然平静无波，乌眸中却是盛满怒火，恨不得把梅玉珏生吞活剥了。

　　管家支支吾吾，却只给了玉书一个信封，玉书看完信后，将自己关进房间内，一时无法顾及小弟。待两个时辰后，她从房间出来，却见梅玉珏在后院挥着杆银枪，卖力耍着，英姿飒爽。

　　玉书顿时火冒三丈！

　　她就知道！离开几日，这个弟弟便如脱缰的野马再无人管教，定然荒废学业！

　　她忍无可忍，一把上前夺过弟弟的银枪，冷着脸训道：“说了多少遍，你就不听！功课做了吗？学堂去了吗？我才离开几日，你就迫不及待耍弄这把破银枪。”

　　玉珏心虚低头，乖顺地看着玉书。

　　她恨铁不成钢，“你如此不争气，梅府的将来如何指望你？”

　　玉珏委屈地瞪大眼睛看着玉书，怯懦地反驳，“姐姐你明知我们梅家世代出武将，我根本不是习文的料，你让我好好习武，保准不出几年，我定能重振我们梅府的门楣。”

　　此话更是激怒了玉书，她手中银枪一丢，满脸怒容地对着玉珏道，“你上阵杀敌？你有几个能耐上阵杀敌，保不齐你一上战场就被敌军吓得屁滚尿流。学艺不精，还想着出风头，告诉你，参军之事想都别想，若你还想耍弄这把银枪，不如先用你就用这把银枪戳破我的胸膛。否则，你最好给我死了这个心思。”

　　玉珏跺着脚，道：“姐姐何必强人所难，做出这让人生厌之事。若是不愿我从军，却为何让我习武。为何又要我学梅家枪？”

　　玉书却说，“爹爹说，梅家枪传男不传女。梅家男儿怎能不懂梅家枪。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祖宗。”

　　玉珏昂头朝天轻“哼”了一声，满脸不服。

　　什么传男不传女？什么数典忘祖？他知道姐姐是在鬼话连篇，所以半点不信。可血脉上的压制，令他心中顿时憋闷不已，却不敢反抗，逃跑一般的奔了出去。

　　玉书轻轻摇头，脚一点地，地上的长枪直冲门飞去，枪柄正好打中玉珏的欲出门的腿。

　　玉珏不及防备，猛地朝前冲了两步，“扑通”一声，跌倒在门槛上。玉珏吃瘪，懊恼地趴在原地看向玉书。

　　玉书微微一眯眼，威胁地瞪了瞪玉珏，“老规矩。”话毕后，转而离去。

　　门口，正拍着一身灰爬起身的玉珏听闻此话，气的在原地直跺脚。

　　梅家的祠堂，谢岑第一次来到这里，他心感不安，觉得此举冒昧。梅家将军及其夫人生前他未见几面，反而突然来拜祭，让他不免有些局促。

　　屋内点着香，摆放牌位的祠堂，屋内并未掌灯，日光凉凉，瞬间被吞噬。整个屋子昏暗阴森。

　　谢岑一进来就是看到这副景象。

　　玉书正背对着牌位桌跪坐在地上，姿势有些颓废的跪在蒲团上，木然地低垂着头，定定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发呆，静默不语。那模样如此的无助，脆弱而又绝望。仿佛一朵需要人精心呵护的白莲。

　　她估计是被弟弟说伤心了。故一个人躲在祠堂里，暗自神伤。

　　见此，谢青山踌躇了一刻，抿抿唇，还是决然地朝着玉书走去。

　　玉书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与谢岑对视了半晌。

　　蓦然看见那张清冷雅正的脸，光影落在他的鼻尖和额角，让人愈发觉得他的五官如水洗般的清俊，就像是抬头看见的月光一样。

　　明明没有点灯，他却熠熠生辉。

　　玉书深黑的双眸发出夺人的亮光，眼波流转，朱唇微张，泪水如珍珠般滴滴滑落。谢岑被这样一对仿如深夜里发光的黑耀石般的双眸，照得眩晕。

　　蒲团面前滴落的水渍，一滴一滴成团，玉书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慌乱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珠。更让她感到难堪的是自己被谢岑看到了自己的窘态。跪正身子，背对着他。强装出自己从未伤心过的模样。

　　天青色的身影跪在了玉书旁边的软垫上，她看也未看正虔诚地给父母磕头的谢青山，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挪。

　　“起来吧。”谢岑拜完梅氏夫妇，便要伸手扶玉书起来。却不想玉书想也没想就甩开了那双欲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谢岑并没有用力，玉书只是轻轻一拂就开了。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呆了呆。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玉书仿佛并未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不妥，只是凉凉开口：“我还有些话要说同爹娘说，你先出去吧。”打发他离开。

　　见谢岑似乎不动，玉书端正身子，重新朝着牌位跪的笔直，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强硬地下着逐客令。

　　谢岑默然起身，眷恋不舍地离开。只是有股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萦绕，说不清道不明，紧紧的揪着他。

　　谢岑心想，定然是她那股忧绪，影响了他，才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一出来，玉珏就凑了上来，“姐姐又要去爹爹和娘亲的牌位前哭诉了，姐夫赶紧进去把她带走吧。”
　　不知怎么打，谢岑想起玉书眉间那弯弯一蹙，总让人觉得她有什么心事不愿对人诉说。

　　他勉强笑笑，只对玉珏道，“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

　　对此，玉珏只是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她总是说父母有言父母有言，可是谁知道她是不是瞎说的……”

　　小时候，他只记得娘亲拉着姐姐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只对自己说了句：“要听姐姐的话。”便闭上了眼睛。

　　对于母亲去世，玉珏是没什么记忆。说实话，那时候他以为娘亲只是睡着了，在他的记忆中娘亲总是在睡觉，所以那时候也只是睡着了，第二天会醒的。却不想，娘亲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而姐姐总是管教他，对他束手束脚的。因为血脉压制，他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好了，出嫁从夫，终于来了一个可以压制姐姐的人了！

　　想到这，他就觉激动万分。

　　祠堂内，玉书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双手虔诚的合十，内心酸涩不已，无声的向着父母哭诉。

　　她何尝不知弟弟向往那个厮杀的战场。

　　自父母过世以后，玉书和玉珏相依为命。经历失怙之痛，谨遵母亲临终前的教诲，她是再也不会让唯一的弟弟习武从军了，弟弟是她在着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弟弟也有个三长两短，留她一人在世，又有何意义。

　　她内心的痛又有何人能诉说。

　　玉珏话音刚落，就见玉书从祠堂里走出来，见正和谢青山说着话的弟弟，刚想质问他为何出来，发现外人在场，生生压住火气。

　　那厢玉珏未觉，见玉书出来，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喜滋滋地喊了声：“姐姐。”

　　玉书脸上冰冷一片，眸中迸出危险的光芒，声音凝结成冰，“一炷香点完了？”

　　玉珏僵硬地站在原处，瞬间不敢说话。略带委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谢岑，那模样如此的无助，满是控诉。

　　仿佛在问谢岑，你刚刚没有帮我说话？

　　谢岑见此，想起自己答应，遂求情的看向玉书。

　　玉书怎么不明白怎么回事，本来要说，“我管教弟弟，与你何干？”转而一想，她还没必要就此先跟谢岑把关系弄糟。遂僵硬的撇开头，算是买了他一个账。

　　只是还不待她说话，玉珏就开始朝她讨饶，“姐姐姐姐……今天晚饭前我一定把《兰亭集序》给默写出来，一定给姐姐您检查。”

　　玉书眼神复杂地看着弟弟，见弟弟笑容无邪，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终究不忍，拍了拍弟弟身上的灰尘，算是饶过他了。

　　“还是姐夫管用。”玉珏崇拜的看了一眼谢青山。

　　玉书侧目地凝视着玉珏，漆黑的眸中一片心疼不已，终是忍不住喊了声：“玖玖。”

　　大概所有姐姐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弟弟啊，是既嫌弃又保护的。

　　弟弟终究还是太小，不懂人情世故，不懂看人眼色，更没看到谢岑眼中不愿和僵硬的复杂情绪。

　　他的真心实意便同当年的她一般，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不知好歹罢了，这种名义上的关系会使得弟弟陷入自作多情的盲区。她无力改变谢青山的不喜，只能劝着弟弟离他远点，这样也或许能少受点伤害。

　　想到着她有些疲累，再一次恨自己无能，让自己所珍视的人受到如此待遇。

　　玉珏却是未懂她的心思，追着谢岑问着许多问题，“姐夫今日是去哪里了。”

　　年轻的男孩子，对于有能力的强者，总是有些莫名的崇拜的。

　　谢岑含含糊糊的说：“我给你们带了野麂子，你们晚上做烤肉吃。”

　　“姐夫自己猎的吗？”玉珏眸光一闪，不由得兴奋地说：“若是下次姐夫还去郊外射猎，能不能带上我，自父亲过世后，再无人指导，我的射御功夫都荒废了。”

　　谢岑笑了笑，男孩总是好动，尤其对这种射猎感兴趣，拍了拍他的肩，脸上露出招牌的浅笑：“好，下次带上你。”这话也不知真假。

　　奶娘上来接过那只野麂子，问姑爷想怎么个吃法。

　　谢岑摆摆手，“不了，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我们现在就准备回去了。”说完看了眼玉书，似在用眼神询问她是否一起回谢府。

　　玉书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虽然还想留一会儿，但明白已然成婚，娘家无人撑腰，是不敢随心所欲的。唤来春雨，让她跟自己回房收拾收拾，打算跟谢青山一起回。

　　玉珏看姐姐才来没多久便要离开，面上终于露出不舍。也有一点明白姐姐出嫁后的身不由己。走到她房门口探头探脑，终究不敢进来。

　　见姐姐态度有些软化，赶紧跑到她身边，摆着她胳膊撒娇道，“姐姐别担心小玖了，小玖以后听你的话，会好好看书，好好做功课，姐姐一定要常回来检查我的功课。”

　　玉珏一脸乖巧的模样，让玉书从心底泛起笑意，双眸渐渐地柔软了下来，心也跟着柔软， “小玖乖，即使姐姐经常不在，但是姐姐依然是你唯一的亲人，在家里要好好的听奶娘的话，听傅伯的话，知道吗？”

　　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趁着小玖出去，对一旁的乳娘叮嘱，希望奶娘可以从旁侧击玉珏，让他不要得意忘形。谢家是谢家，梅家是梅家，昔日教训历历在目，万不要以为结成姻亲，人家就会对梅家就会有所不同，切不可对别人有所期待。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乳娘看着玉书欲言又止，却未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