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令》西西江

3、谢家

　　梅家绣楼。

　　玉书坐在绣架前为自己绣嫁衣，这件嫁衣自一年前就开始绣了。娘说如今，谢岑如愿考上状元郎，她也快及笄了，很快便可嫁人了，嫁衣当然得先准备好。

　　众人夸赞当今状元郎，举世无双。如今剿匪有方，大理寺少卿之位十拿九稳。

　　玉书听了咧嘴傻笑，心中引以为傲。那当然，也不看谁看上的人。

　　“小姐……小姐……”

　　丫鬟春和嚷嚷着跑进来。

　　玉书头从绣架上抬起，一个不稳，绣花针扎破了手，娇嗔地瞪了春和一眼，“怎么了？”

　　这丫头，平时一点小事就喜欢大呼小叫的，仿佛天塌下来的样子。

　　“不好了。谢大人他……”春和喘着粗气，话也说不过来。

　　“青山哥哥回来了？”玉书喜气洋洋的起身。

　　“谢少爷他带着一位姑娘回来了。”春和继续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共乘一骑，好不亲热。”
　　听到这个消息的柒柒站起身，顾不得指尖冒出的血珠，朝门口跑去。

　　清晨的第一道光洒了进来，玉书猛地睁开眼，擦掉额上的细汗。

　　日出鸡鸣。玉书再醒来之际，天色已然大亮。

　　她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发现自己在一张陌生的房间醒来，四周挂满了红绸喜字。玉书才想起她昨晚已经成亲了这是在自己的新房。

　　悄悄地起身朝屏风窥去，只发现榻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床，人已经不知去向，如今房间只剩下了玉书一人。

　　门外传来春和的叩门声。

　　“小姐醒来了嘛？”

　　玉书梦从中醒，狠狠咒骂了谢岑几句，赶紧冲到外间将榻上的棉被一把抱起，又胡乱的扔到了自己的床上，才放心地朝着门外喊了句，

　　“进来。”

　　春和端着水盆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丫鬟。玉书由春和伺候着洗漱穿衣，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观察着侍女们窃笑着整理床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姐，今天要绾一个不一样的发髻？”春和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耳边说。春和朝内屋里走来，伺候她。看玉书对着铜镜皱眉，忙解释道：“小姐已经成婚，必当梳上已婚发髻。”说完又捂着嘴，吃吃地偷笑。

　　“快拆了。”玉书皱眉拒之，“梳我之前的发髻即可。”

　　“可那是未嫁女……”

　　“你别管了。”

　　玉书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

　　春和很快的就给她绾了一个垂云髻，玉书看着自己的新发型，空荡荡的颈脖，还有些不习惯。更觉的春和的笑容有些古怪，便忍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

　　“小姐，昨晚是否习惯？”春和声音婉转，表情促狭，让玉书想起想到昨晚诸多不便，玉书羞红了脸。男女有别，共处一室始终不便。所幸他今晚就会搬到书房。

　　想到这，又不禁松了口气。

　　他倒是考虑的周到。

　　其实，他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他还是那个会对他人好的人。只是当年的隔阂已然产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如初的，况且，她现在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跟他相处。

　　她想，她需要重新好好想想，如何和他相处。

　　谢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房，一身喜服早已换下，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天丝长袍，上面绣着翠竹。挺直背脊站在那里，风吹发带飘飘，像翠竹一样清俊温润。

　　他看了一眼梳洗好的玉书，温声道：“随我去前厅给爹娘问安。”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玉书身上，含着笑走开。

　　玉书起身，跟在他身后，径直走出院子。一路上，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庭院回廊，各式绿植的花园，干净的假山，都打理的极好，简单又不失雅致。

　　果然事高门大户，气派十足。

　　看着这一切，玉书想起缺乏打理而日渐落魄的梅府，忍不住攥紧手中的帕子。惊觉颜色与他身上的青色颇为相似，帕子与身上的衣服一向是配套的，她的一身也是与他配套的颜色。

　　玉书不禁露出苦涩一笑。原来出嫁从夫，她已经成为他的附属品了。

　　中厅之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为首的是当今帝师谢正辅，也就是谢岑父亲，旁边就是他的夫人。小时候见过无数次，如今长大了，却也渐渐疏远了。他坐在堂上看着玉书，对她露出慈爱的笑容。

　　玉书随谢岑跪下，恭敬地行了个礼，方敢抬起头，将手边的茶杯恭敬的端给两人。

　　“公公、婆婆，请喝茶。”

　　公婆接过她手中的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一人递给她一个红包。公公谢正辅睿智豁达，看着她的眼神慈和，声音和缓安抚，极为尊重晚辈。倒是婆婆的态度淡淡的，看不出喜恶。

　　玉书觉得，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性格应该是像婆婆多点。

　　一个青衣婆子走过来，提醒早饭摆好了。谢正辅便吩咐家人齐齐用膳，玉书也随着众人入席。

　　左为上，右为下，玉书想了想，在谢岑右手边入座。

　　谢家的早饭是稀饭包子馒头，配上各式酱菜，口味清淡。稀饭还加了些干果，玉书尝了尝，是榛子，味道怪怪的，但是不难吃。她还发现谢府的酱瓜也很好吃，不免多吃了几块。大概是饿了一天一夜，腹内空空，玉书吃的极快，一碗稀饭很快就见了底。

　　玉书暗觉不妙，偷偷看了眼桌上其他人，谢家人用膳极为优雅，除了她自己。瞥见其他人碗里粥才只吃了几口，她红了脸，硬着头皮将用饭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第一个吃完的人。

　　“给少奶奶再添一碗。”一个体贴的男声突然说道。

　　玉书抬头看了坐在上首的公公一眼，这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的细心体贴，瞬间获得了她的好感。

　　公公以前是父亲的朝堂故友，以前常去梅府留膳，时不时也给玉书和弟弟带些玩具吃食。他对她是有几分喜爱的，不然也不会默认那门玩笑般的娃娃亲。只是后来，因为拒婚一事，他如天下间的父亲一般，终究拗不过自己的孩子。屈从了儿子，但他也觉得这事他不占理，也觉得无脸再见梅将军，从那以后见着梅将军都躲着走，与将军府的关系也渐行渐远。

　　玉书想起自那以后最后一次见到谢大人，便是在父亲的奠堂之上。

　　婆子对丫鬟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上前欲接过玉书的碗，又重新给她递了碗。

　　“谢谢。”玉书脸一红，讷讷地接过鸳鸯递给她的稀饭。

　　席间，婆婆叮嘱，早饭后应该进宫一趟。又说这桩婚事怎么也是宫中圣意，如今圆满落幕，应当进宫谢恩。

　　玉书老神在在，全程不语，只是乖巧点头。

　　玉书的表现确实引得谢夫人不满。在她跟着谢岑离开之后，谢夫人便拉着自己丫鬟婆子抱怨了一番。

　　陈嬷嬷道，“可是老奴今儿个瞧见少夫人容貌清丽，举止端庄，是个可人儿。”

　　“哼！木头美人罢了。”谢夫人嗤之以鼻：“娶妻娶贤，谁要她长的好看了？说的跟一个狐狸精似的。还以为不懂文采。做不成才女，好歹是军人家出生，做个巾帼也是好的，结果武术也半点没教。文不成，武不就的。”

　　在她的记忆中，对这丫头的印象只有将军恨铁不成钢，拿着马鞭追着她满京城跑的光辉事迹。

　　突听闻谢夫人说起少奶奶曾经传遍京城的光辉事迹。陈嬷嬷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任谁都没办法将这件事跟这么一个可人儿联系在一起。心中不免恍惚，喃喃道，“这般沉静的性子，真看不出来。”

　　“当时老爷跟那梅将军一起打猎归来，刚走到菜市口，亲眼看见那丫头刚惹完锅，梅大将军当即操起鞭子就追着跑。老爷回来还少了一根鞭子，悄悄跟我说是大将军气极，一时拿错了他的马鞭。当时梅家一片混乱，老爷也就不好意思再问梅将军要了。没想到这事因为目睹的人太多，当天便传遍了京城。”

　　陈嬷嬷震惊地长大了嘴，“想不到，竟是个那么野的。”

　　“不然为什么嫁不出去？京城谁人不知，成日跟着副将那家小胖子到处惹祸生事。当日退婚，也不全全是我儿的错。”

　　“可老奴倒是觉得性子沉稳多了。”

　　“见人往后躲，低头不言语。痴痴呆呆的，就是个愚笨之人。” 谢夫人不满之色加深，不免摇头，心中拿玉书跟他人做比较，“比不上那位能说会道，聪明机灵。难怪青山不喜。”

　　做正夫人，旁家是不肯要的。做妾，那心性肯定也是不允的。

　　谢夫人面露苦色，不由得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只盼日后多磨搓磨搓，顽石成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