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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搅动棋局 ...

  •   大郕帝、后并无子嗣,所有皇子皆为庶出,谢翊虽占了长子的名头,但其血脉不纯,有半身外族血统,终不得入主东宫。
      “谢翊经此一战,倒是懂事了些许。”郕帝眼眸接连闪烁,第一次正视自己的长子。
      不得不承认,谢翊是四个皇子中长得最像他的,尤其是那眉眼,有七八分相像,至于那剩下的两分,差在了那双浅绿色的眸子上。
      二十年前,西戎借大郕改朝之乱,骚扰西州边境,郕帝雷霆手段整顿内外,不过数月,西戎惨败,称臣上贡求和,老西戎王甚至将最宠爱的小女儿送给大郕。
      次年,西戎的和亲公主诺敏,诞下皇长子谢翊。
      谢翊虽然是郕帝第一个孩子,可半身外族血统,注定不会得到郕帝的重视。
      很快三皇子、四皇子接连降生,西戎公主诺敏没了帝宠,母子俩彻底沦为宫中的透明人。
      直到二十年后,一直小打小闹的西戎,突袭西州边境,连夺大郕三县,混着西戎血脉的大郕皇子,重回众人的视野。
      摆在谢翊面前唯有一条活路,他向郕帝请缨,前往西州战场,攻打他的亲舅舅——西戎现在的王。
      谢翊眉眼间的悲愤,不似作伪,他见郕帝感慨万千,却不应自己的恳求,于是掀开衣摆,屈膝跪地:“父皇,您曾许诺儿臣一个恩典,儿臣想现在兑现,前往鄯州查明真相。”
      郕帝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你会替你母亲求情。”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三皇子、四皇子,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罢了,你既然有心,且随沈卿、纪南前往鄯州,从旁协助白银失窃之案。”
      谢翊面上一喜,连忙叩首谢恩。
      沈瑜收回视线,同许尚书的侄儿许纪南,跪地领旨,他面色并无波澜,但心绪难得有了起伏。
      朝堂之上,文有周、许,武有楚、李。
      “周”指文臣之首的中书令。
      “许”指郕帝臂膀的许尚书。
      “楚”指镇守北境的大都督楚怀奕。
      “李”指原镇守西州边境的李国公,也是郕帝发妻李皇后的父亲。
      二十年前与西戎一战,李皇后的哥哥以身殉国,李国公中年丧子,身体又有顽疾,状态愈况不佳,没几年与世长辞,李氏一族人才不济,逐渐没落。
      西州边境这半块虎符,由郕帝收回。
      不过,近几年,老西戎王一死,新王小动作不断,并不安分,郕帝有心盯着边境,派遣军队震慑西戎,倒是让武安侯捡了漏。
      武安侯难堪大任,丢了三县,回京述职的楚怀奕接下这半块虎符,出兵支援西州边境。
      沈瑜是楚怀奕唯一认可的徒弟,他有意历练沈瑜,让人领着先锋军先行,收复三县。
      谢翊请缨去的正是先锋军,成了沈瑜手下的兵。
      先锋军顾名思义,永远冲杀第一线,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临行前,谢翊向郕帝求了一个恩典。
      若他不幸战死沙场,只求母亲后半生衣食无忧。
      郕帝感其孝心可嘉,应允西戎之事永不牵连他们母子,并另许一个恩典于谢翊。
      这是谢翊拿命换来的后路,如今却被他自己亲手堵死,重新卷入这场纷争。
      郕帝似是累了,宣布完旨意,让人通通退下。
      众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犹如溪水汇入江海,先后涌出宫门。
      沈瑜少有熟识的同僚,也不愿与人寒暄,独自一人径直走向宫门。
      一叶堕金井,秋色满蟾宫。
      红墙金瓦的皇城,由秋风染上一抹芳华。
      沈瑜停下脚步,满目秋叶间,正巧撞上一双绿眸。
      阳光如金线般洒落,在谢翊的衣襟处缝上散碎的光斑,他伫立于红墙下,宛若初见,少年依旧。
      遥想两人初相识,还是在琼林宴上。
      今年三月春闱,各地学子会聚上京城,郕帝亲点状元郎,并设琼林宴,为新科进士庆贺。
      宴会在皇家园林琼林苑,三皇子谢端主持宴席,大都督楚怀奕侍宴,沈瑜同行。
      状元郎姓孙,是位二十出头的寒门学子,祖籍西北鄯州人士,席间以春雨作诗,夺得头筹,无意唏嘘了一句:“今年西北春雨甚少,夏秋恐有大旱。”
      孙状元右手边的白面书生笑道:“上京城离之西北甚远,轮不到我等操心。”
      孙状元左手边的青衣学子附和:“若真有灾害,想来也是三殿下前去赈灾。”
      “好在年初北境大捷,”孙状元也闲言了两句:“若是战争赶上天灾,受苦的只有百姓。”
      白面书生奉承道:“陛下福泽深厚,西北边境平定,百姓安享太平盛世。”
      孙状元倒有些担忧:“北境守军大都督楚怀奕已归京述职,听闻西戎这些年不安分,陛下想派大都督镇守西州。”
      “楚大都督军功赫赫,若再派去西境,只怕功高盖主,”青衣学子若有所思,“我有耳闻赵贵妃的人正在接触吏部,西州边境将领一职,会落在武安侯身上。”
      白面书生也是寒门学子,不懂朝堂上的这些关系,疑惑问道:“武安侯?”
      青衣学子家世不错,用银钱打听来不少消息,解释道:“武安侯就是三殿下的亲舅舅。”
      说罢,他拾起五颗小石子,一一摆在白面书生面前:“陛下一共生有五位皇子,二殿下早夭,五殿下年幼,四殿下的母亲是县令之女,远不如三殿下的母亲赵贵妃尊贵。”
      白面书生指着最左面的小石子:“怎么没听你说这位大殿下,好歹也是陛下的长子。”
      “大殿下?”青衣学子努努嘴,手指向宴会一角:“咱们这位大殿下,一出生便踢出了棋局。”
      偷听了全程的沈瑜,半卧在屋顶喝酒,他顺着青衣学子手指的方向,觑见红墙之下,青年一身白袍,难掩俊雅贵气。
      青年似乎察觉到有人打量自己,忽然抬首,浅绿色的眸子捕捉到屋顶上的沈瑜。
      就像此时此刻,那双绿眸褪去所有的戾气,温和如初,宛若春水,将人沉溺其中。
      沈瑜收起回忆,遥遥望着谢翊,谢翊嘴角扬起浅笑,抬步正要走来,被脚步匆匆的小宫女拦下。
      小宫女对谢翊耳语几句,谢翊朝沈瑜点了一下头,不情不愿地跟着她离去。
      沈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谢翊右肩上有一道致命伤,是他留下的,他差点杀了他,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谢翊,面对这一双绿眸。
      四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这个时候赶来,挡在沈瑜身前:“沈将军留步,四殿下在前面的水榭台,请您前去一叙。”
      沈瑜跟四皇子谢靖并不相识,顶多见过两面,此时找来,想必与白银失窃案有关,他没有拒绝,同小太监前去水榭台。
      楼台水榭湖光映,翠竹间隙鸟啼声。
      水榭台依水而建,四周种着青竹,马上入冬,依然葱郁。
      亭台中摆放着石桌石凳,四皇子谢靖坐在石凳上,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
      他眼含热泪,躬身施礼,连连告罪:“沈将军,是谢靖无能,只能看着熊熊大火,燃尽鄯州仓廪,连累楚大都督,连累大郕将士。”
      沈瑜连忙扶起四皇子,宽慰道:“事在人为,可天意如此,四殿下不必自责。”
      四皇子反手握住沈瑜的手腕,神情晦暗:“仓廪走水并非天意,白银失窃环环相扣,这要的不止是边境将士们的命,还有我谢靖的命啊。”
      沈瑜听出了四皇子的言外之意,此事涉及皇子夺嫡,鄯州这水只深不浅。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四皇子谢靖,动了动唇角,正要说些什么,三皇子谢端嗤笑一声,从竹林间走来:“明明是能力不足,偏说是有人陷害,还想着是谁要找沈将军,原是四弟在给自己开罪。”
      “偷听他人之言,可非君子之行,”四皇子从善如流地松开沈瑜的手腕,反唇相讥:“不过,三哥说的是,人贵在自知之明,若无能力,投机取巧,只会惹来旁人笑话,想必武安侯、三哥的亲舅舅,心里最清楚不过。”
      “你!”三皇子气急败坏,转念之间想到什么,收了火气:“常言道,术业有专攻,舅舅的确不善守城布兵,听父皇之言,调去户部管着银钱,也是好的。”
      四皇子脸色有两分难看,这才多久,武安侯重新得到重用,还是管着钱袋子的户部。
      “毕竟,武安侯背靠赵家,有我母妃赵贵妃,还有我这个三皇子,”三皇子勾起嘴角,直捅四皇子的痛处:“而不是什么县令之女生的皇子,坏了名声不说,还身有残疾。”
      沈瑜默不作声地后退两步,视线在两位皇子之间打转,最后落在四皇子的右腿上。
      谢翊跟他说过,四皇子这条腿是他打残的。
      四皇子谢靖少年成名,三岁熟读四书五经,五岁精通诗词歌赋,六岁著书出口成章,郕帝大悦,当着众臣百官,称有四子之幸。
      同年,不过六岁的谢靖,将九岁的谢翊推入御花园的莲花池中。
      一夕之间,四皇子手足相残的名声,传遍上京城,美名变恶名,右腿也因谢翊的报复,落下个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谢靖,你便是做的再多,不该是你的,你永远也得不到,”三皇子更加咄咄逼人:“多想想你娘,在我母妃手下讨生活,可不容易。”
      一番警告威胁,三皇子甩袖离开。
      四皇子轻笑一声,望着三皇子的背影,喃喃自语:“是啊,既然如此,三哥又何必步步紧逼,不肯给四弟我留条后路……”
      后面的话,沈瑜听得并不真切,四皇子很快反应过来:“让沈将军看了笑话,将军何时动身前往鄯州?”
      沈瑜回道:“案情紧急,明日出发。”
      “可惜我明日不得空,要去给皇后请安,不能送行将军,”四皇子的语气多有些惋惜,行礼拜别:“将军一路保重。”
      沈瑜回礼,由四皇子身边的小太监送至宫门。
      四皇子这般敬贤礼士,多半是想拉拢自己,就如当初四皇子示好楚怀奕,至于三皇子直言恶语,警告的可不只四皇子一人,这是叫自己看清楚,别跟错了主子。
      沈瑜心里多了一分好笑,西州边境刚刚平定,朝廷不着急找人接手西境守军,倒是北境守军,郕帝有意让他掌管,这兵权还没到手上,竟已经如此烫手。
      小厮牵着坐骑迎上沈瑜,并递给沈瑜一块玉环:“将军,有人拿着这玉环,想见将军一面。”
      玉环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玉。
      沈瑜从贴身的内兜里,摸出一块玉佩,刻的是青竹破石,与玉环出自同一块羊脂玉。
      沈瑜收好两块玉器,翻身上马,问道:“那人呢?”
      小厮赶忙回道:“东街醉仙楼,恭候将军。”
      -
      西戎公主诺敏入宫封为美人,生了大皇子后,晋升为婕妤,居住碧霄宫。
      谢翊踏入碧霄宫,小宫女示意屋内侍候的宫人退下,并帮着掩上殿门,守在门口。
      “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巴雅尔?”诺敏拢了拢薄袄,一头金发未梳妆戴银,随意披散在肩上,如玉般的脸庞,苍白如雪,难掩病态,犹如风中摇曳的娇花,令人心生怜惜。
      谢翊展开搭在衣架上的斗篷,为诺敏披上,答非所问:“阿妈病了有几日,太医可来瞧过?汤药可按时服用?”
      诺敏轻咳两声,咳嗽声如断了弦的琴音,声音都沙哑了两分:“阿翊,你知我这病因何而起,何必再瞒着我。”
      她的绿眸盛着不满,谢翊却熟视无睹,继续道:“明日我将离宫,年前才能归京,天气转凉,阿妈要照顾好自己。”
      “谢翊。”诺敏加重语气,叫了谢翊全名。
      谢翊无奈道:“陛下圣明,西戎一事,没有牵连到您,阿妈又何苦蹚这浑水。”
      “巴雅尔是你舅舅的结拜兄弟,是西戎最强的勇士。”说到西戎的人和事,诺敏的眉眼间多了少有的柔情。
      巴雅尔是西戎新王的心腹,带兵守着夺来的边境三县,准备跟大郕讨要钱粮,沈瑜领着先锋军率先围了县城,巴雅尔孤立无援,被谢翊亲自擒下。
      “西戎无意交换战俘,巴雅尔三日后于西街斩首,”既然选择不再瞒着诺敏,谢翊将现在的局势掰开揉碎,一一讲明,让她乘早死心,不要再想着西戎:“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西戎胆敢举兵来犯,他日必步北狄国破之后尘。”
      “这要如何是好,”诺敏不懂谢翊的潜台词,只听到“斩首”两字,急道,“对了,陛下不是许你一个恩典,你去求求陛下,饶巴雅尔一命。”
      “恩典?”谢翊嗤笑一声,浅绿色的眸子不复温润,泛着幽幽荧光,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冷漠,“母妃也知道,我以大郕皇子的身份上战场,杀了西戎的士兵,擒了西戎的将军,西戎早就容不下我了。”
      “如今母妃要我拿着大郕的恩典,给西戎求情,是要大郕的皇帝也容不下我吗?”谢翊顿了顿,这话伤人伤己,他也不甚在意了:“或者说,就像陛下厌恶我身上的西戎血脉,想必母妃也厌恶我身上的大郕血脉吧。”
      “阿妈不是这个意思,”诺敏慌了神:“当年西戎决定让我和亲,只有哥哥不同意,为我奔走……阿妈真的只是担忧你舅舅。”
      谢翊沉默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在释放积压已久的压力和情绪:“人是会变的,西戎新王真拿巴雅尔当亲兄弟,巴雅尔就不会成为弃子。”
      “弃子?”诺敏喃喃自语,好似雾里看花,看不清眼前的真相。
      谢翊不介意打破一切美好的假象:“西戎新王是故意的,他明知大郕会派兵夺回边境三县,边境三县根本守不住,却要巴雅尔带着寥寥千人死守,这是要借大郕的手,杀了巴雅尔。”
      诺敏摇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西戎新王为何不愿交换战俘?如此设计陷害自己的结拜兄弟,他还是那个疼爱妹妹的哥哥吗?”谢翊在诺敏心里捅上最后一刀:“他在出兵夺取西州三县时,可有想过大郕皇宫中还有他的亲妹妹?”
      诺敏仿若天塌,嘴唇都白了两色,谢翊心情复杂,到底不忍:“阿妈,如履薄冰的并非远在西戎的新王,而该是您和我。”
      他起身离开,临出殿门前,像是说给诺敏,又像是说给自己:“若非陛下当年尚未坐稳皇位,膝下又无儿无女,岂会让身为和亲公主的您留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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