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六月nikiso

1、起点

　　从谭生的记忆里，他看到了远处的人影，很模糊，很高，很瘦，他不清楚那是谁，于是想快速走上前去，可无论他怎么跑怎么走永远无法触及那个身影，他猜到了，那是他的师傅，是他一辈子的父亲，"师傅！"谭生哽咽地喊了出来，那个身影缓缓的回头，谭生看清楚了，就是他，他不会记错，那张瘦弱的脸和一直有神的眼睛，他终于拉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将他一直带往了记忆的深处。

　　在梦里，他看见了涓涓细流，看见了银白色的花丛，一对欢乐的情侣在草地上吧打闹，看见了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大的楼层遮住了烈日的阳光，他一睁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很挤很小很脏，师傅牵着他，在走廊里晃着，他们的步子很轻很轻，湿漉漉的地板上他们没有影子，谭生轻轻的呼喊。

　　“师傅我们要去哪？”师傅回过头，没有说话，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然后松开他的手，将他推开，谭生很疑惑，但他的身体却一往后飘去，穿过了街道，穿过了高楼，穿过了河流也穿过了站在原地的自己。

　　“嘿，你楞在那干嘛呢谭生。”

　　谭生被吼的回过神，他赶忙将木锯递给李大保，“师傅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大白天的你做白日梦哩，你在偷懒就抽你，快点。”

　　谭生笑嘻嘻的拿起木头就开始干活，这是他的从小就会的技术，也只会这一项，被师傅从村委会那里抱回来，也不过刚刚过了十几年，谭生一边削这木头一边想着这些年跟着师傅的日子，日子不算穷也不算富有，勉勉强强的过着日子，他从小就笨别人学习砍木头只要几周就学会了，他却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到现在都还算不上整齐，可师傅却从来不会责怪他，细心的教他砍错了就重来，手把手的教他到现在，想到这他傻傻的笑了。

　　晚上，李大保煮好了饭菜，谭生习惯性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开饭，见师傅来了便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傻小子，就知道吃吃吃，去，去你房间里那点酒来，我今天要和你聊聊。”

　　谭生丢下筷子就往里屋去，随手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重重的关上门，那门吱呀吱呀的响了好久。

　　“明天把那个门修一下啊，听着够呛，大晚上的还不遮风。”

　　“是该修修了吧，十几年了都，为我们挡了不少风雨是吧。”

　　谭生点了点头继续吃饭，李大保舒服舒服地喝了几杯，那脸啊瞬间红了不少，他躺在椅子上用蒲扇使劲扇，“谭生啊，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谭生吗？”谭生愣住了，摇摇头。

　　“我是一个很怕死的人，很怕很怕，有时候做梦都怕，我想长寿，谁不想啊。”

　　“谁可能会不死呢。”

　　“在我领养你的那天，我怕得很，我本来是不可能会要你的，但是你哭的实在是可怜，我是李村老一辈里最孤单的一个，我怕死啊，我怕看见别人死，所以我没养牲畜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

　　谭生点点头乖巧的坐在那里听着他的发言，然后快速的给他递酒。

　　“所以我领养了你，给你取名叫谭生，也叫‘贪生’”

　　谭生停住吃饭，看着李大保，“你走在我的前面，不会看到我，两眼一闭，就好了。”

　　李大保突然笑起来将蒲扇从手中丢出，破骂了几句后便进屋睡觉去了。留着谭生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夜晚的风很冷很冷，很暗很暗，他啊，看不到远处的月亮。

　　第二天，鸡鸣声刚过，谭生从被窝里被扯起来，“快跟我去看看，听说村委会又张罗了好东西。”谭生的胳膊被拽的发疼，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跟着李大保就出去了，一路上很多人，本来狭窄的道路被挤得没法动。

　　“干什么啊师傅，怎么这么多人，今天又不是什么发鸡蛋米粮的日子。”

　　李大保没说话一直拉着他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村委会门口已经快到九点了，村委会门口更是热闹，好多小孩在那里坐着，有比谭生大的，有比谭生小的，更小的还有几个月的婴儿，谭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李大保按着坐在门口的空座上，他一周看去，坐着的都是小孩子，他前面是佳妹，是李二家的女。谭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到“这是在干嘛啊，大早上的，村委会在干什么呢？”

　　佳妹凑到他耳朵旁说道“村委会啊和城里的一所学校联系上了，说是要在村里选三个小孩到县里去学习呢。”

　　谭生这下懂了，他这个年纪刚好是上学的年级，李大保肯定是想让他去上学的所以这么早就来这坐着，谭生继续追问“是免费的吗，学多久啊，学什么啊，做木工吗？”

　　佳妹捂着嘴笑起来继续道“你是被李大保带坏了吧，怎么只想着做木工啊，我估计吧学点字，学点算数啥的吧，以后可以到城里工作，学费的话肯定是有的啊。”

　　谭生从背后扯住师傅的衣服“这个不是免费的，要交钱的，你有吗？”

　　李大保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坐在前边去，谭生懂得，于是从佳妹后边换到了前边去。这一次等的很久很久，大概快过晌午了，他们才看见村委会的人带着一名女子走向这边，大家本来都等的嫣嫣的，看到了人又精神起来。谭生打量着那个女的，她穿的很干净很整齐，白色的衣服配上灰色的裤子，还有件称色的外套，他不知道那叫西装，只知道很好看很想去摸摸。

　　“给大家伙介绍一下啊，这位就是从城里来的教师，你们叫她齐老师。”

　　那位齐老师腼腆的笑了笑，然后对着谭生他们说“我这次来呢，是想在你们的孩子中选择三位去读书，我知道大家都很想读书给以后的生活更好的选择......”

　　谭生迷迷糊糊听了挺久，许多的专业词那里听得懂呢。周围热热闹闹地讨论着，佳妹乘着那些人围着齐老师的时候偷偷跑到谭生旁边，笑眯眯地问：“生，你去不去啊，感觉好高级的样子，我爹说必须让我去。”

　　“1万，1万，1万，三年，三年，三年......”谭生心里默念着重复着。

　　“啊，你要去吗，我还没打算好，学费太贵了点吧。”谭生平视过去，心里依旧不叠不休的念着。

　　“我爹说他卖几头牛就够了，你去我就去。”

　　谭生这次不回答他了，他往四周望了一圈没见到李大保人，起身往回家的方向去了，佳妹想叫住他，但他走的飞快只好作罢。

　　快接近傍晚，天空蓝墨般的死寂，是不是有几只乱窜的野兔在院子周围打转，远处的山里传来几声野狼叫声，弄的人心里麻麻的，谭生却习惯这样的环境，他觉得反而轻松很多，和今天村委会的场景对比起来现在更好，只是李大保还没有回来，平时不出意外六点之前肯定是会回来的，谭生去厨房找了挂面煮着，水里漂浮着白色的泡沫，热气往上扑着，谭生目光移到玻璃窗上，灯泡的灯光微弱，水汽在上面扑腾，越看越入迷，他又看到了那个身影，黑色的，朦胧的，谭生伸手想去抓住影子，把手贴到玻璃上冰凉的触觉才让他回过神来。

　　“小子，我说今天怎么找不到你人了，你都回来了啊。”李大保手踹在兜里站在门口喊着，谭生见状焯完水就去给师傅开门，“你去哪了，我今天下午没看到你就先回来了。”

　　李大保掀开厨房帘布顺手把青菜丢锅里一起煮，然后摆摆手让谭生出去等着。就这么会功夫，谭生就把桌子收拾好了还摆上了白酒，李大保把面放在他面前，又丢给他一张纸条。

　　“等会你吃完去找只笔把这个字签了，旻天还得送回村委会夏主任手里。”

　　夏主任，就那个村委会油腻的大叔，一天在村里只知道调戏别人家的妇女，自己老婆还被拐跑了。谭生打开纸条，稀稀疏疏地读着，不会的就跳过，最后他只看懂了一些，串联起来大概的意思就是------同意就去读书。

　　“你要送我去读书？”

　　“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的机会，我可是废了好多力气，求了夏主任好长的时间，怎么，你不想去?”

　　谭生将纸丢在一边，将师傅的杯子抢过来自己倒满喝上了。“你知不知道学费有多贵，整整一万，还要读三年。”

　　“嘭-----”

　　李大保将筷子摔在地上，生气的指着谭生“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来，但是上学这个事情必须听我的，你是我的儿！”

　　谭生被他怔住，李大保看见情况不对，态度立马缓和不紧不慢的说；“小生啊，你看这个名额都只有三个，师傅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一个你就去吧，你今年都已经是上学的年纪了。”

　　“那我不做木工了？我就读一辈子的书就可以有好的工作了吗，还有，我们家真的拿的出这么多钱吗？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谭生眼眶湿湿的，他强忍着哭意，李大保这边不说话了，周围一片安静，月亮被云层遮住，两个人就那么坐着，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

　　天越来越亮，夜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