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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棋之局 ...

  •   日头快落山了,僻静的太子府大门走出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黑底纹金的官服很是气派也很是威严,幸好有眼角下的一枚泪痣让他显得稍微温和一些。

      他就是刘诘,年轻气盛的禁军指挥使,此时却眉头紧锁,表情难看极了。

      只因为他方才在太子府里碰了一鼻子灰。他越想越郁闷:哪怕他一直觉得八年前的那场变故另有隐情,心里也依旧是念着金朗旧日师长的身份。自己这次单纯是本着好意来告诉他徐仪的计谋,可是不光没得到什么感谢,还听了这人的一通诡辩。搞得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心里难受又无处发泄,整个人憋的不行。

      不过此事也实在是事出有因,真让人措手不及。

      昨日清晨,翰林院抬出了两具尸体,奇怪的是,这两人都曾经受过金朗的点拨,算起来也算是金朗在朝堂里为数不多的熟识。

      两具尸体的死状十分利落,死者并没有受到折磨,伤口也只有喉咙处的一道竖纹而已。

      那是一处极深的镖伤,干脆利落的切断了人的气管,甚至连切口都无比平整,几乎可以说是一击毙命,绝无生还可能。

      丞相徐仪借此大做文章,邀刘诘讨论有关于金朗安全的问题。说是关鉴锋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这回无论如何都要给金朗重新找一个护卫。

      整个朝堂上有谁不知道金朗是徐仪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巴不得除掉他,此刻佯装的慈悲,惺惺作态的腔调就将目的搞得再明显不过。

      徐仪让刘诘去传信,于是次日清晨,刘诘动身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静谧,处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院落里外种满了茂密的竹子,看起来鲜有人至。其实这里原本不该是太子府,只是太师喜静,而太子也恰好不愿意换地方罢了。

      他来的时候太子正端坐在一旁等待老师阅读自己的文章。可他大概并不专心,看到刘诘直接双眼放光,兴奋异常的大喊了声刘大人。

      刘诘年岁并不大,也是前年才当上指挥使的。他曾短暂的做过太子帝琞的伴读,原本是为了让他监督太子学习,他倒好,天天带着太子打鸟捞鱼,甚至还带着他出宫逛大街,险些酿下大错,直到被人发现这才作罢,就是刘诘这个伴读的身份也从此不保。

      金朗身着一身素朴的水蓝色绸衣,外披芽白罩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一品大员的实感。他的头发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冠里,古板又老道。他虽俊美却不再年轻,只有一双满是智慧的眼睛仍然明亮,他看起来颇有锋芒,眼底一枚隐蔽的痣却让他的双眼变得更加明艳了。算起来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可他大概是被太多事所烦扰,衰老的快,发间一缕缕的银丝和眼角淡淡的皱纹一样,都昭显着一个早已经过去的时代。

      他知道刘诘来了却并未抬头,而是轻轻敲打了帝琞的后脑勺,语气微怒道:“你的头脑空无一物,观点见解惨不忍睹,我读下去只觉得是我平日太过仁慈了。”

      刘诘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金朗这才抬头,他一改方才语气,一派温和的点点头,说道:“刘大人来了啊,坐下歇歇。”

      刘诘这才坐下,看金朗语气,估计又是以为他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看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冲着他来的。

      金朗当过他的几日师长,刘诘这人又太过死板,所以哪怕金朗在他心里并不值得信任,他也见不得这人真的出事。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埋头书写的太子和端坐在一旁指点的太师,终于说道:“先生总在操劳,近来如何?”

      金朗客气的说:“还好,事事有钰枝操持。”

      刘诘笑了笑,金朗问道:“只可惜昨日钰枝回了府,刘大人找我不只是为了此事吧。”

      金朗的直觉果然是依旧敏锐,刘诘点点头,道:“先生,昨日翰林院死了两人。”

      金朗表情一僵,淡淡道:“是何种伤势?”

      刘诘道:“身上仅有一镖,伤在咽喉处。”

      言外之意就是并无打斗的痕迹,而是一击毙命,甚至是让人没有反应的时机。金朗垂眸思索,而后起身出了门。

      刘诘见状也立刻起身跟了上去,二人行至一处茂密竹丛,金朗四处观望,这才又说话。

      “死的二人,可是我的旧识?”

      刘诘很疑惑:“你已经知道了?”

      金朗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猜的。”

      刘诘一顿,这才又缓声道:“你觉得此事如何?”

      金朗侧目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徐仪早该动手了,忍了我这么久,还真是辛苦他。”

      刘诘语气很疑惑,他问:“你怎么就笃定是他?”

      金朗回答道:“对我这么下心思的,除了他恐怕再难找出一人了。他是怎么想的?”

      刘诘:“要给你重新找个护卫,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金朗皱了皱眉,他面上并未有什么,右手却攥紧作拳,直攥到胳膊发抖才松开。

      金朗道:“先做后说,丞相好客气。”

      刘诘将目光移开,全当并没看见:“我会帮你挡一挡的。”

      金朗道:“要如何挡?”

      刘诘说:“试试他们的资历,接不下我三招的,想必也没能力做你的护卫。”

      金朗干笑了两声:“不必,我倒是很好奇徐仪又想玩什么花样。”

      刘诘道:“你在拿你的命开玩笑吗?”

      金朗道:“唉,哪里?”

      刘诘说:“你别以为你的命不过如此,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但是你记住了,还有文璟需要你。”

      金朗被他带上命令口吻的句子搞得一怔,随即立刻冷笑一声,他轻蔑的看向刘诘,眼神不无怜悯。

      “你还真以为这个太子一定能当上皇帝?想让他当上皇帝,你最好先让那个病秧子皇帝倒下,然后再把那些觊觎王位的各路人都除掉。而你最好把我也除掉,只因为我恨不能将这些人全都扒皮。怎么,你还很有信心吗?”

      刘诘双目瞪圆,难以置信道:“你…?我是陛下亲信,禁军指挥使啊。”

      金朗淡淡说道:“我不在意,知道为什么吗?”他顿了顿,看刘诘漏出问询的眼神,他接着说“八年前皇帝最想杀的是我,可那时候我却是如何都求死不能。现在他最想留的是我,又怎么会给我治罪?而且你并不会告诉他我刚才所说的话。谁会不喜欢一个空有一身学问的废人呢?”

      刘诘张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金朗看见便接着说,压住了他的话茬。

      “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不明白,皇帝他必然不敢说这个字。你看,既不能参政,也不能出宫,甚至太子府都不能有士兵把手啊。”

      刘诘当然知道这些,他沉默了,因为他念及自身,忽然发现连他自己也只当他是太子的老师和君王的创造者,而从未想过他也是一个很有喜怒哀乐的人。

      金朗笑了起来:“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身为读书人最基本的写字都做不到的废物——原来,我早就是个阶下囚了。”

      刘诘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刚认识金朗那会,他仍然是个太有抱负的人,眼里的野心藏都藏不住,人们轻而易举的都会为他的才学所折服,而现在,他不像活人,也就只有和尉迟策一起时,表情才会稍微生动些。

      于是金朗又说:“告诉徐仪尽管安排,丞相的邀请,怎么敢缺席呢。”

      刘诘怒道:“你总以为你能算计的了所有人吗?”

      金朗说:“我当然不能,可是也没人可以算计得了我。徐仪用下三滥的手段草菅人命,危害百姓,他总会付出代价——”

      金朗眼神暗了暗,眼底满是恨意,刘诘几乎是从那眼神里看出了戾气。他摇摇头,心想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甚至还因为旧伤连笔杆都握不稳的书生,又能做什么呢。

      “而代价,从来都是需要偿还的。”

      这句话在刘诘的耳边响起,金朗是无意识的咬牙切齿的说出口的,所以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想,或许金朗仍然在惦记八年前的事,但他不知道金朗为什么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在他看来金朗无疑是受益者,获黄金万两,也拥有了稳定的地位,几乎算得上肩齐皇族。

      他当然不知道,金朗恨皇帝让胡将军蒙冤而死,恨明明不是亲手杀的关鉴锋却要欺上瞒下,恨徐仪挑拨离间让他和丁夕辉决裂,他恨太多东西,却也有太多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人生永远让人无能为力,刘诘忽然意识到八年仿若弹指一挥。人们惧怕时间,感叹年华的易逝,可是等到真的失去的时候,不会有人一直怀念,记忆到最后会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那时候的情感,深刻的让人心如擂鼓。

      没人知道金朗其实宁愿自己也死在那一天,只可惜他活下来了,带着所有人的愿望活着,他不再能轻易决定自己的生死,他最憧憬的自由变得遥不可及。

      为了一个执念,一个或真或假的猜想,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活着。

      故人真残忍。金朗摇摇头,心想连自己这样的人竟然都开始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当真是嘲讽。

      刘诘走在回府的路上时,想起了很多。他想到很多年前满脸鲜血昏死在法云寺的金朗,想到自己尚且年幼时听过的飞光大将军的小曲,想起幼时母亲口中‘定国安邦、山河月明’的诫告。

      那何止是一个告诫?那是一个如同泡影的幻觉,刘诘不傻,他只是在麻痹自己。他想,只要多做些事,一切都尚有转机,总有人会站出来,世道也会好起来的,可他的努力同样一次次的换来了失望。他只能为昏君的夜夜笙歌歌添个乐子,只能在群妃的簇拥下心如死灰。

      他正想着,却见一道黑影从身侧房梁掠过,那身影快如雷霆,身形不像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只见他左右跳了几下便没了踪影,刘诘追上去,只能隐约判断他所去的方向。

      兴许只是徐仪的暗卫,他这么想着,并没有太在意。毕竟他现在是首要任务是先想明白明日应该如何布置比武大会,至于徐仪的诡计,他早习惯徐仪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德行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金朗毫不畏惧,他自然也是没什么好怕的。他决定在比武大会上杀杀徐仪的锐气,且行且看,谁人夺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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