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借晨曦隐没》江月千里

7、往事

　　吃完饭，盛寻已经准备好了进山的东西。凌薇看着他从墙上取下两把刀，一把扔给她，随后抽出另一把，刀刃往手心划了上去。
　　“手。”盛寻朝她走过来。
　　凌薇伸出手，轻薄的夏衣袖子很短，盛寻能看见她手臂上淡青色的纹路。
　　她的皮肤很白，血滴上去时异常刺眼，莫名让他想到雪地中滚落的红豆。
　　血珠很快就被吸收了，但还有些残存的温度。盛寻一只手握着她，离的很近。他们的呼吸都很轻，以至于凌薇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
　　“你……”凌薇抬起头，犹豫道，“你是不是有点难受？”
　　盛寻错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平静道：“没什么，失血有点多而已。”
　　凌薇直觉盛寻这个人远没有那么简单，却没能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端倪。
　　风中浮动着淡淡的金蔷薇香气，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洒到盛寻高挺的鼻梁上，在侧脸投下阴影。
　　短暂的“治疗”结束，盛寻松开了手。指尖缠绕的冰凉触感消失了，凌薇突然伸手抓住他，问道：“你经常受伤吗？”
　　盛寻似乎有点疑惑：“怎么？”
　　“没什么。”
　　凌薇松开手，拿着刀出了门。
　　这么喜欢当谜语人，就当礼尚往来了。凌薇想。
　　屋内，盛寻用力握了握她牵过的那只手，眼底泛起一抹红光。见她已经走进了苗圃，才匆忙追了出去。

　　山口。
　　“这里的山比采薇山高多了。”听见司机提醒的声音，温巍敬将目光从电脑上移开，瞥了眼车窗，轻笑道，“是吧，哥。”
　　“嗯。”
　　温潍锋神色很淡。
　　“哥，你还在怪我吗？”温巍敬把电脑递给他，伸手敲了敲屏幕，“这里景色很美，就当度假了。至于慈母海，你不能去，这是命令。”
　　温潍锋看着他沉默不语。
　　温巍敬收敛了笑容。他比较还年轻，笑起来几乎有些少年气，但不笑的时候，那股偏执骄矜的气质就显现出来了。
　　早些年温蘅还是家主的时候，圈子里就有传言说：温家二少爷长得很像他早逝的母亲。
　　据说温夫人长得很漂亮，但不像汉人，倒像是哪个少数民族，漂亮的有些攻击性。大小姐温葳雅当然也漂亮，不过更像父亲温蘅，气质如兰，端庄温婉。大少爷温潍锋没在人前露过面，是圈子里不能提的禁忌。只有这位十几岁就帮助父亲振兴家族的天之骄子温巍敬，眉眼间多了些母亲的凌厉，少了些父亲的温和，也最像他的母亲。
　　温潍锋收回目光，盯着电脑上的文字，漫不经心的看了起来。
　　温巍敬突然开口道：“停车。”
　　司机不明就里，但是不敢违背家主的命令，立即停了车。
　　路上来往车辆很少，随行的十几辆车都是温家的，此时一齐停在路边待命。温巍敬下了车，打开另一侧车门，对着温潍锋道：“下来。”
　　“你又发什么疯？”温潍锋皱了皱眉，下了车，跟着温巍敬往后走。
　　走了不远，温巍敬停了下来，站在护栏边上等他。周围都是高山，公路修在山崖边，崖下就是滚滚的江水。天空阴沉沉的，山雨欲来，风很大，把他的风衣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这条江，就是'温潍锋'葬身的地方。”温巍敬看着他，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眼前的温潍锋其实不是他亲哥哥，这是只有温家人知道的秘密。
　　温巍敬十七岁那年，为了成功继任家主，亲手杀了形迹疯迷的哥哥“温潍锋”。也是在这一年，他在采薇山下遇见了家破人亡的闻家独子闻德。出于某些特殊原因，他收留了闻德，让他以“温潍锋”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多年之后，再提起这段往事时，闻德——也就是温潍锋，低头看着汹涌的江水，半晌才开口道：“……那你现在要杀了另一个温潍锋吗，阿敬？”
　　温巍敬突然笑了，他默默站在风口上，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当然不会。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世界上也只有你一个温潍锋，不是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朵金蔷薇，看也不看，随手扔进崖下的江水里，转身走了，“别再做无用功了，你的那些看似隐秘的安排我其实都很清楚。我说过，我会调查当年的事，也不允许你进入慈母海。外边风大，上车吧，哥。”

　　此时，凌薇正循着记忆往那片索玛花坡走。她依稀记得那是片断崖，云雾依然很大，好几次都看不清路。
　　虽说是让她引路，盛寻却走的比她还快。上山的路比下山崎岖的多，她很快就落后了好远。
　　凌薇不满道：“你找得到路吗……”
　　盛寻似乎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背对着她说：“我对这里很熟悉，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雾里能见度很低，凌薇很快看不清路，匆忙说：“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一起？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自愈能力，要是受了重伤……”
　　盛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几步，随后牵过她的手腕拉着她走，道：“阿尔槿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我带上你，也是为了引出她——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没由来的，之前的盛寻总给凌薇一种淡漠的疏离感，仿佛是艺术馆中被封存在玻璃柜里的展品，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而今手腕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引着她在云雾中穿行，索玛花的香气盖过了金蔷薇，她突然产生一种“原来他真实存在”的感觉。
　　“其实……我看见你，总有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她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腕，语气有些落寞。
　　“嗯？”
　　“就好像我们真的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一样。”
　　盛寻沉默了一会，开口道：“错觉吧。我没有这样的感觉。”
　　凌薇叹了口气，道：“也许吧，我也不记得了。我的朋友不多，如果我们真的认识，我一定会有印象的。程皙估计还在村子里等我回去吧……”
　　盛寻张了张口，显然有话要说，但被一阵突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
　　他们已经走到断崖边上，云雾渐渐散开，索玛花染上晨曦的光晕，掩盖了谁人的行迹。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看。注意安全。”盛寻面色有些严肃 ，一边取下腰间的短刀，一边快速前进。
　　凌薇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几乎消失在了花海里。
　　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出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虚无缥缈的歌声，轻轻的，仿佛响在天际——
　　“ 索玛花开了又败
　　你说你从未离开
　　索玛花败了又开
　　你走后再没回来
　　……”
　　云雾彻底散去了，此时万千金光喷涌而出，跳跃着、浮动着撒在阿尔槿身上。
　　她依然抱着孩子，站在七步之外。但很奇怪，此时她的眼神饱含哀思。就那样凝望着凌薇，一言不发。
　　“你……”
　　那眼神太沉重了，压的凌薇喘不过气来。她一点点的后退，最后几乎退到了断崖边上，身后就是云海。
　　“索玛花开了又开
　　你化成谁人回来
　　……”
　　阿尔槿又唱起歌，朝凌薇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
　　就在这时，盛寻出现了。
　　他闪身绕过阿尔槿，一把揽过凌薇带着她远离断崖，复又举起刀对准阿尔槿和她的孩子。
　　“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盛寻警觉的盯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是你设计她闯进慈母之心的吧？所有的过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她了，阿尔槿。”
　　阿尔槿的眼神更悲哀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忍住了，默不作声走进了花海里。
　　“盛寻……”凌薇有些不解，她拽了拽阿尔谦的外袍，问道，“她……她不是你的母亲吗？”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我见到她就行了，该回去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