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别世》沈牙

2、第二章

　　席暮云只觉匪夷所思，还没多想，小二接着道：“苗疆那怪事多，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的。当年收了苗疆的地儿，还不如跟他们划清界限呢，大唐一个主，那苗疆又一个主，哪有这样的道理呀？蛊毒更是吓人呐，据我听说，那两位中了蛊毒的人，每天度日如年，哎呀真是惨不忍睹……”
　　“是长安和扬州的那两位？”席暮云想起了师父的话。
　　“对，听闻长安本地的这位是朝廷的人，扬州那位是个县里当官的。可是这二位好像并没有去过苗疆本地，也就是说，是苗疆的人出来了。他们好好的不在自己家待着，跑出来祸害人，真是……”
　　席暮云捻了捻手中茶杯，“你那句移出版图又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位客官，这都是小老儿一人见解。咱只是听闻这朝廷六年前派了兵马前去苗疆议事，杳无音信后大伙都怕了，近来听闻这朝中形势不定，一边是巫蛊之事兴起，一边是李唐大业复位，无暇顾及其他了。于是民间就在传，若巫蛊迟迟没得到解决，这李唐复位后定会举兵讨伐苗域的！”
　　想来这朝中也不消停，权朝更迭，现下里人命关天的事，竟然比不上一个皇位。
　　“既然如此，您知道长安这位具体在哪吗？”
　　“这……好几年前的事了，刚开始闹得沸沸扬扬，不久后据说是人已经没了，那会人心惶惶，近两年长安再没发现过巫蛊的事，就没人再管了……”
　　席暮云默然，点头谢过了小二后，觉得还是要亲自前去调查。这种事情衙门都只能叫那家属入土为安，依照他的话，苗疆之事不能再拖延了。
　　离开暗影楼前，席暮云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除了几处疤痕，并没有额外的伤口，每次受伤的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这地匣是如何留在自己身上的？
　　“得地匣者，百毒不侵，百蛊不入，可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听起来玄乎其玄。席暮云坐于窗旁，外头阳光撒进来，刺到了草帽下深沉的眼。
　　阳春三月，好季节，就是有些……过于明媚了。
　　“不论如何，不可将你身上有地匣的事告诉任何人。”临走前，蒋蔚嘱托道。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耳边打酒的，吆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一片嘈杂声，吵得席暮云实在是耳朵疼。他抬手压了压自己的草帽，拿起刀准备走人，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少年音从乌泱泱的声音中杀了出来。
　　“救命呀——救命！”
　　随后桌子被掀翻的声音“轰隆”地传来，屋内深处几个壮汉一步步走着，似要将这地板踏碎。
　　席暮云眼眸一转，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正当他转身之时，一道宝蓝色的身影迅速闪至身旁。
　　本能的防范意识，在那一瞬间炸开，只一刹，席暮云手中长刀已抽出十寸之余，下一秒就可以轻易了结面前人的性命。
　　少年身后一阵刀光扫过整个客栈，席暮云躲也没躲，打磨光滑的杀猪刀如惊雷般扎在他身旁的木桌上，沉木瞬间崩裂，力道足足有七分。席暮云眯眼望去，几个身形彪悍的胖子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走来，个个胡龇横飞，嘴边抹油。
　　“奶奶的，我看你们谁敢帮他！”
　　哦，这刀原来是朝着我来的……席暮云随即看向那宝蓝色身影。
　　看身形是个男子，个头跟席暮云不相上下，生的及其俊美，乌眉红唇，秀发如涓，耳边一缕白发，活像个女儿家！
　　二人彼此不由自主地为对方停留了一秒，少年从席暮云幽暗的眼瞳中瞧见了自己。
　　下一秒，席暮云直接转身走人。
　　“唉唉！大侠！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杀人！”少年音从背后传来。
　　“大侠！别走啊大侠！帮我一下嘛，大侠！！”
　　客栈一时间乱成一锅粥，席暮云离开的迅速，蓝衣少年在背后追，追少年的又是几个壮汉。几个壮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管你木桌木椅还是瓷碗银钵，通通砸了个精光。客人四处嚎叫着躲避，怕这刀子落到自己身上，随即而来的是老板娘和店小二的惊呼。
　　席暮云根本不想跟他们发生纠葛，也不知到底是谁对谁错，刚出客栈几步，在地上望见了两个纤细的影子。
　　“大侠救我——”
　　蓝衣少年见他停下，直接飞扑上去，不管席暮云拔没拔刀，只听“铮——”，耳边传来呼啸之声。席暮云果断拔出了刀，横立在自己身前。
　　少年刹了步子，瞬间缩了肩膀，双眼紧闭，就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两道黑红的身影自房顶落下，双双抽出兵刃，拦住了一群壮汉。
　　客栈里的客人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不敢下楼去，唯有老板娘还在吆喝着。“各位好汉，咱家干的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这么折腾呀……喂，苏昭衣！你小子给老娘等着！”
　　见这阵仗，街上行人都避了三避。黑衣女子掏出几块银锭，甩手一扔，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直直的冲向二楼，轱轳轳滚到老板娘面前。尖锐刺耳的声音顿时消停了下来。席暮云皱着眉看眼前怯生生的美人，冷冷道：“怎么回事？”
　　苏昭衣见席暮云没有杀他之意，也是放了半颗心下来。“大侠，我偷了他们的酒……”
　　“呸！你看看你偷了多少？你不光偷，你骂老子干啥？！你——”
　　身后壮汉们气不打一处来，吆喝着又要动手。两道黑红身影闪身动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柄戳中几人穴位，顿时让这群人软了腿。
　　“哎呦……你们——你们怎么还帮着他？！苍天啊，有没有王法啦……”
　　“够了。打来打去的有什意思？”其中一位扎高马尾的黑衣女子嘈着浓厚的川渝口音，收回了刀，眼神示意身旁的黑衣男子看好这群人。“小伙子，你偷了他们的酒，理应归还，趁他们还没对你动手。”女子摆了摆手。
　　苏昭衣指了指客栈，“姐姐……酒在后厨那，我上去拿。”
　　“切……臭小子，敢逃跑试试！”
　　蓝衣少年在众人的目光中小跑进了客栈。席暮云沉默良久，收了刀。望着眼前狼藉，不免头疼。尽管猜到了黑衣二人身份，可这初次见面还真是不太美妙。女子直直向前走至席暮云身边，二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你和他，叫什么？”席暮云冷冷道。
　　“我叫宋浔，那位是我弟弟，宋祁。”
　　“那你们……护送我到哪？”
　　“我们可进不去苗疆那地，等到了地方，你自己进去就是，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暗影侍卫的职责只有暗中护送，若非不可及的紧急情况才会现身，今天一事未免太打草惊蛇，好在没人清楚他们的动机。若是让苗疆人知道了，自己不死也会拖累这一对姐弟。
　　“罢了……”席暮云静静道。
　　宋浔理了理自己快扎到头顶的高马尾，目光扫过席暮云全身道：“你就是楼主的私生子？”
　　席暮云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到。“……不是。”
　　“前几日楼里有一位被驱逐的，道是被安排去苗域，可不就是你嘛？”宋浔悄悄道。
　　席暮云满头黑线。一旁的宋祁拉了拉宋浔的衣袖。“姐，这不是楼里，你别到处打听别人的八卦。”
　　伴随一阵脚步声，苏昭衣捧住三个坛子走下楼梯，放在壮汉们的脚边。
　　“哼，算你识相！”壮汉抱起酒坛，呜嗷着离开，敢想面前这几位也是不好欺负的。苏昭衣见人走后，立马向席暮云这边靠拢。
　　宋浔姐弟俩看了看苏昭衣，又望了望席暮云，识相的跳上屋顶，匿了自己的身影。
　　“哇……”苏昭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声惊叹着。“你们真的是大侠，好身手呀！”不自觉中，手已经触碰到了席暮云的衣衫。
　　“何事？”席暮云一手握着入鞘的刀具，另一只手撇开苏昭衣的指尖。
　　“我……大侠，谢谢你们救了我。”
　　这哪里有“我”的成分在啊……分明是宋浔他们。席暮云一眼就看出了苏昭衣的企图，“既如此，我还有要事，麻烦已经解除，苏公子莫要再纠缠了。”
　　苏昭衣转转眼睛，“别呀大侠，你既然帮了我，对我是有恩的，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席暮云不喜挟恩图报，见他迟迟不走，便问了一嘴：“那你对苗疆熟悉吗？”
　　“熟啊熟啊！”苏昭衣热切道，“我就是苗疆人。”
　　席暮云噎住了……打眼好好又瞅了半天苏昭衣，这人身着宝蓝色粗布单衣，头发披散着，只扎一发髻，面容水灵灵的，活脱脱一不知道从哪加跑出来的公子哥模样，只不过刚才那事给自己整的灰头土脸，哪有半分苗域人的气质？
　　“唉，你别不信啊，我真的是……”见席暮云狐疑，苏昭衣又欲补充，话没说完，看到席暮云做出“嘘”的手势。
　　“你这苗疆人的身份，客栈老板娘知道么？”
　　“额……”苏昭衣下意识迟疑，席暮云直接转身向客栈后院走去。
　　“你还是不信我嘛，要是让那老姐姐知道我不是中原人，我可没法在这待了。”苏昭衣追上去，奈何席暮云走的极快。
　　“既如此，不回你的家乡，待在这做甚。”
　　“谋取营生嘛，苗疆要是能待，我不早就回去啦？”席暮云转头，对上苏昭衣那张苦瓜脸，打心底里还是不相信，“那我再问你，苗疆为何不能待？”
　　苏昭衣立马对答如流：“那边生意不好，瘟疫横行！”
　　席暮云看他急切的某样，感到一丝丝的无奈。“中原与苗域近来关系不好，你便是这般把自己的身份迫不及待地供出去，倒不怕我仇恨苗人，一刀杀了你？”于是一手牵绳，翻身上马，回避了苏昭衣楚楚可怜的信号。
　　“这位苏公子，助人脱困不过举手之劳，我无意要求你为我做些什么，在下还有事，莫要纠缠了！”语毕，“驾”的一声，骏马嘶吼，载着席暮云驰骋而去。
　　“喂，你这人怎么不信呐？喂——”
　　夹着风声，苏昭衣吆喝的声音越来越小，席暮云只打算先向西去，之后再慢慢做打算，他必须地毯式搜查中蛊之人的线索。
　　“哼，不信我呢。”留在原地的苏昭衣轻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颠簸着，席暮云腰带后爬出一只不起眼的小蜘蛛，通体黝黑附有光泽。
　　之后，席暮云总能见到苏昭衣的身影，这人隐藏自己的能力属实一般，席暮云离开酒肆时，见得他与几位老汉边喝酒边划拳。席暮云走过花市，衙门，茶坊，舞坊，不仅线索没有什么进展，身后还有一个苏昭衣跟着惹事情。他不屑于跟这位公子哥较劲，等待席暮云的是深不见底的危险，他不信这人能一直跟着他。
　　从长安东到长安北再到西，大体是摸索了一番，那位朝中遭受蛊毒之人，是长安有名的谢氏公侯，三年前就已在家中病逝了。奇怪的是，其尸体保持着高度完整，并无腐烂之意，家中上下无一人敢亲自下土安葬，最后是在外务工的儿子回家为父亲落了墓。
　　这位大人的儿子久居外地，已有妻室。父亲死后，母亲也伤心欲绝，没几日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谢家大门已落锁多年。如此这般，该是找谢氏公子来问问比较好。
　　谢家早年子嗣凋零，谢夫人常去长安南边的云元寺拜佛，腹中孩儿也与这寺庙有缘。百年不过，僧人未改，席暮云觉得刚好可以来此探探口风。
　　“这……小伙子真俊朗，这么年轻来拜佛，不会是‘那方面’不行吧……”
　　“唉，也是个可怜人呐……”
　　“倒不说别的，这小子面若桃花，就算‘那方面’不行，便宜了男儿也不是不可……”
　　“你可别让他听见了，佛门之地心思不静，是对佛祖的不敬呀！”
　　“好好好，不过他怎么还站在这不进去，莫不是在等人，难道不是‘那方面’不行？”
　　“谁知道呢，别管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席暮云在门口观望着，离着云元寺不远，耸立的暗影楼映入眼帘。他自嘲笑笑，满手血腥的人竟然会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