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6、紫罗兰医疗院（二）

　　按道理说，一个公司抑或是单位的正副职级之间都应该是相当微妙的关系，因为一个想取而代之，一个却不想让对方得偿所愿，更加难解的是这种竞争关系往往掩盖在一种假象和平之下，像水里的暗礁般令人难以捉摸。

　　可沈曼并不遵循这种道理，这也是沈嗔对其敬佩的原因。

　　这位女士总是能把这种竞争关系放到台面上供人观赏，并且不以为意。

　　他在传送电梯到达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对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以为我们之间一向无话可谈，沈副庭长。”

　　“本来是的，”沈曼的眉眼和沈嗔很像，只是更加冷漠，道：“如果不是你坚持不结案的话。”

　　“我有我的理由。”沈嗔只是给她一个不具任何含义的回复。

　　沈曼即刻笑起来：“当然，你总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嗔并不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他看了看传送电梯上跳跃的数字，道：“我和你的目的并不一样，如果你想多找些信息，或者说取代我，盯着我可不是个好办法。”

　　说完，电梯“叮”地到达这层，沈嗔对沈曼笑了笑，没管她神色如何，冷淡进了电梯。

　　他的通讯器这时闪了闪，跳出艾尔达的信息：“我是有一个方法，但说来话长。”

　　下一刻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沈嗔犹豫了一瞬，出了电梯，向约瑟芬小姐打过招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才接起通讯。

　　他刚接通，那边的艾尔达就连珠炮似的开口了。

　　“你想要变小混进紫罗兰医疗院，我有一个办法。”

　　“我在研制一种药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副产品，这种产品可以让人回到少年时期的模样。”

　　沈嗔接了一杯咖啡，微讶道：“逆生长？”

　　艾尔达道：“不不不，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我的药只能让你伪装样貌，并不能改变你的细胞年龄——类似于便捷性整容，只不过这个整容的模板仅限于你年轻时期的样子。”

　　沈嗔了然，想到一个问题，又道：“那怎么变回来？”

　　艾尔达解释道：“我有恢复的药，但这药有点副作用，服用下之后会连续高热。”

　　“所以我建议你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服用。”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在医疗院里。”

　　沈嗔应下：“好的。”

　　研究员小姐行事干脆，说今天就会把胶囊寄到沈嗔家里。

　　沈嗔向她道谢。

　　等艾尔达挂了通讯，通讯器回到光屏界面时立刻跳出了沈曼的一条信息。

　　这位女士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或者说，单方面的不对付，以及相看生厌。

　　“我不管你在干什么，最好不要因为你愚蠢的行为伤害到母亲。”

　　沈庭长无动于衷，只是疑惑自己还能收到对方信息，于是动了动手指，把这个号码扔去了小黑屋里。

　　*

　　一个星期后。

　　“今天阳光特别好，”穿着白衣服的护士小姐端着托盘进来，笑着对病床上瘦削的黑发少年道：“你可以出去逛逛。”

　　黑发少年原本坐在病床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看，见她进来，合上书笑了笑。

　　护士小姐动作熟练的给他手上的伤口换上纱布，低下头时，帽子上绣着的一朵盛开紫罗兰花娇艳欲滴。

　　她一边换药一边闲聊：“不过今天医生要来复诊，得等到他看完你的伤口才能出去。”

　　“好的，”黑发少年礼貌应道：“辛苦了。”

　　护士小姐抿唇笑了起来。这少年是因为烫伤了手才被送来医疗院，培育园不允许带伤的学生留在那里。

　　她到现在都很难相信在那种程度的烫伤下对方还能一声不吭，之后独自一人待在医疗院里也十分安静。人很有礼貌，再加上长相的优势，几乎每个护士小姐都非常喜欢他。

　　不愧是优等贝塔的基因，护士小姐收拾东西离开时心想。

　　黑发少年正是服药后的沈嗔。

　　他等护士小姐出门，重新拿起了自己放在一边的书。

　　距离沈嗔进入紫罗兰医院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他却并没有掌握太多有用的信息。

　　他沉默着翻过一页书，心里思考。

　　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沈嗔的身份是用自己权限捏造的，在烫伤愈合之前，他需要知道紫罗兰医疗院的全部秘密。

　　可这几天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一切都好似一家正常医疗院。

　　沈嗔不知道是对方有所警觉，还是实验材料暂时不需要补充，但无论哪种情况，如果再找不出什么线索，他就要想些办法了。
　　他一边用笔在书上划线，心里做了决定。

　　“咚咚”。

　　他忽然听见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沈嗔所在的病房是一楼的一个两人间，但另外一个床位是空着的，他的床就在窗户旁边。

　　他伸手推开窗。

　　外面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花圃里的紫罗兰在起舞。这些一簇簇紫色的花朵上还有今早园艺师洒下的露珠，在人造阳光的普照下摇曳生姿。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美好且生机勃勃。

　　沈嗔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随后向后靠在床头，说：“再不出来我就把窗户关上了。”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两个少年像两只银狐似的从两侧窗户后蹦出来。

　　他们一个皮肤白皙、身形高瘦，一个肤色黝黑、高大健壮，分别是夏佐和多明尼克。

　　夏佐是个低等贝塔，因为肠胃疾病，需要长期治疗，待在紫罗兰医疗院很久了。

　　而多明尼克则是个低等伽马，在培育园为他们未来工作所设置的采矿课中被砸伤，送到了紫罗兰医疗院治疗。

　　他们俩被安排在了一个病房，彼此年纪又相近，很快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夏佐的病并不阻碍他行动，多明尼克的伤也恢复的很好，所以他们白天四处游荡，看见沈嗔一个人待着，两个小蠢蛋以为这又是一个被孤立的朋友，不管不顾要拉他入伙。

　　沈嗔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向表现出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就显得很好说话，让旁人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

　　很明显，两个小蠢蛋就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俩一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搭在窗沿，好像两个仙人球。

　　多明尼克叽里哇啦道：“阿真我跟你说个秘密。”

　　夏佐跟他一唱一和：“特别特别大的秘密。”

　　多明尼克：“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夏佐：“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沈嗔忍不住笑出声。

　　多明尼克拍了夏佐脑袋一巴掌，然后转头严肃跟沈嗔道：“第一个知道的人是西希，你享受跟她一样的待遇。”

　　沈嗔洗耳恭听。

　　多明尼克把头探过去，小声道：“我跟夏佐在花圃里偷偷种了东西。”

　　夏佐也把头伸过来：“一个种子。”

　　沈嗔觉得很蠢，但还是配合地压低声音：“什么东西的种子。”

　　多明尼克摇头道：“不知道，我和夏佐在园艺师工作的地方捡到的。”

　　沈嗔看了他一眼。

　　多明尼克恼怒道：“不是偷的。”

　　夏佐举手：“我作证，真的是捡的。”

　　沈嗔不说自己信没信，只是道：“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今天，离我们埋下它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多明尼克像个指导巨舰下水的长官，雄心勃勃道：“现在要检验成果了。”

　　沈嗔手指点了点那片花圃：“在那？”

　　两个土拨鼠一起点头。

　　沈嗔无比亲和：“那就去吧。”

　　他停了停，又出于人道主义补充道：“这就别叫西希了。”

　　夏佐腼腆地笑了笑：“我们让西希来你病房坐着，等会我们就能一块看到成果了。”

　　西希是个非常文静的中等伽马少女，并不会主动打扰别人，沈嗔就宽容地不在意被侵占空间这事了。

　　看着两只土拨鼠欢脱地奔去撒野，沈嗔得以靠回床头继续看书。

　　而西希很快也来到这里。她拿了一本书默默坐在沈嗔对面的椅子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沈嗔翻了会书，听着对面很久都没有动静，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停了动作将手搭在书页上，抬头迎着对面少女愣愣的目光温柔询问：“怎么了？”

　　西希嘴唇喏动了一下。

　　沈嗔知道她住院的原因很特别——她没有被植入适应性基因，这意味着她有较大概率会不认同自己未来的职业，并且因为‘法则’将适应性基因关联一系列保持健康所必须的基因，导致她十分体弱多病，可同时她也聪明敏锐。

　　这种人是不需要催促的。沈嗔只是静静的等着她自己想好。

　　过了一会。

　　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倾诉，少女将这些东西憋在心里太久，又可能是沈嗔虽然到来不久，但展现出了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智慧。

　　西希还是选择了开口。

　　她今年只有十四岁，声音细细小小：“阿真，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我是个中等伽马，长相中等，没有接受过培育园的职业教育，身体也不好。”

　　她把头深深低下去：“等到联盟的未成年保护法不再为我提供保障，我就要离开医疗院，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活下去。”

　　沈嗔看了一眼监控器，想了想，问道：“西希，你觉得这个时代是真正自由的吗。”

　　西希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转到这个上面，她迟疑了一下：“……在这个时代，法则规定必要的秩序保障人们的平安，人们可以随意的更换伴侣而不用受婚姻、子女的牵绊，尽管有等级的不平等，但他们基因里不会意识到这种不平等的，他们很开心、很快乐。或许……会是自由的。”

　　沈嗔看了她一眼：“你在迟疑。”

　　西希咬唇：“我不知道。”

　　沈嗔停顿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考量，还是说话了。

　　他语速很慢，像是希望西希听清，又似乎在给她时间思考：“这个时代要求人们热爱苦难，歌颂宽容，因为假使这是你无法逃避的命运，那这将是你最好的救赎。”

　　“一个时代无法让所有人都幸福，所以只好敲掉这些人的痛觉神经来麻痹他们。”

　　沈嗔看着她，眼睛在暗处也很锐利，轻声道：“西希，你没有被敲掉这根神经，你觉得你应该去做什么。”

　　西希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她在此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几乎是在反抗整个联盟、整个“法则”的话。

　　她不知作何反应，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沈嗔也没有逼她，他低下头又翻起了手上的书，淡淡道：“但这些注定是艰难的，甚至流血。未成年的孩子不需要参加这种活动，你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去了解、决定或者准备自己的征途。”

　　说完，沈嗔就没再开口。

　　留下西希一个人怔愣了一会，随后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病房。

　　西希离开后沈嗔也没有继续看书，他转头看了看窗户外热火朝天的景象，夏佐把土刨到了多明尼克脑袋上，两个小蠢蛋正在争吵。

　　沈嗔头一次觉得傻一点也不是坏事。

　　他看了一会小蠢蛋互殴，房门便被人敲响。

　　沈嗔抬头，是为他做复诊的医生来了。

　　这位医生在沈嗔入院第一天就为他治疗伤口，沈嗔特地留意了他的工作证，上面的名字写的是叶陆林。

　　高个子的医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道：“方便进来吗。”

　　沈嗔点点头，对方就进了门。

　　他从白大褂的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笔，让沈嗔把手伸出来。

　　探头在他手部的伤口上一寸寸扫描过，沈嗔才后知后觉，那是一支笔状探测器。

　　叶医生在检查时的神色很冷淡，天然把自己跟其他人隔绝，沈嗔猜想这就是为什么他长得那么好看，却不讨这里小朋友喜欢的原因。

　　正想着，笔就从自己手上离开。叶医生把探测器收回口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跟前一晃而过，道：“恢复的不错。”

　　沈嗔看着对方色调深沉的黑色瞳孔，笑了笑：“没想到安全官先生还会兼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