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衡》呢安蓝

4、哪家好人不好好听课

　　打点好一切，苏子卿在翰林院安顿了下来，住所干净敞亮，一日三餐也都还可口，真不知道李绞嫌弃这里什么......
　　皇家不养闲人，熟悉了几天，便要开始学习了。登科举子大多不会直接分配官职，即使是三鼎甲也要先入翰林院学习，就算名次靠前，也只不过有一个见君上一面的机会，未必有建功立业的可能，这些苏子卿都清楚，若是其他人，有李绞那样的机会，很可能连试也不考了，直接投奔......但投靠了李家，就说明已经选择的站队，今后的兴衰荣辱，全看主家的起落了，这件事对无权无势的自己来说，很重要......得想清楚......算清楚......
　　“苏兄？”一个陌生的声音轻轻叫了苏子卿一声，他回头一看，是状元文咏昌，苏子卿礼貌地鞠了一躬。文咏昌伸手一请：“苏兄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在想什么？”
　　眼前人仍旧是苏子卿印象中的翩翩少年，年纪比自己也就大个四五岁，这段时间忙自己的事情时，顺便打听了一下他，是个刻苦谦逊的人，苏子卿对他颇有好感，虽说自己是故意考低的，但能中状元，学识也一定不俗，若能与他交好，那日后做起事来，不说能多一个帮手，至少能多个照应：“没什么......”苏子卿回答：“第一次来皇城，本以为市井的高楼已经够气派了，今天看到这宫殿，被震惊了。”
　　文咏昌笑道：“苏兄不是去过皇宫面圣了？皇宫，可比这翰林院气派多了。”
　　还挺细心......反应也快......不愧是今年的第一：“我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皇宫里当差呢......这里......”说着，苏子卿指了指眼前的大殿：“可是我今后要呆很久的地方。”
　　“有志者事竟成。”文咏昌宽慰道：“以苏兄的才能......必定是各家争抢的人才，即使不在皇宫当差，也一定能谋个体面的好差事。”
　　聪明人总是能听得出另一个聪明人的话里有话：“文兄这是已经有着落了？”苏子卿试探道。
　　文咏昌摇摇头：“哪呢......我只是个死读书的穷书生......也就占了读书多的便宜，殿试的题目正好在书里见过......若真要我治国赈灾，献计平乱......我可是一点也不会，还得在这翰林院学习些时日才行......”
　　“我也不会啊！”感觉文咏昌接下来要说李绞的事情，苏子卿仗着自己年纪小，开始胡言乱语：“我也是在书里看过，结果答的题还输给文兄了，文兄自谦了！”
　　听出来苏子卿在敷衍自己，文咏昌浅笑道：“苏兄不想提，我也就不提了，今后还要共事，咱们点到为止，只不过......”说着文咏昌看了看苏子卿：“城里的人各个消息灵通，我们三鼎甲早就被他们扒得底朝天了，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李家的人......”听到这话，苏子卿正要反驳，文咏昌紧接着说：“无论真相如何，这件事已经被大家默认了，你若无意投靠李家，还是早做打算，不要让其他家对你心存芥蒂。”说完，文咏昌大步走进大殿。
　　说的也是啊......每年的三鼎甲，都会被扒得底朝天，毫无隐私......还好自己从家乡到皇城，都是一个人，家中也无其他亲人......应该还扒不到其他......但是在春风楼与李绞会面的事情，再自己中了榜眼那一刻，兴许已经被传开了......如今所有人都默认自己已入李家麾下，也是合情合理......唉......好烦啊......这可难办了呢......
　　无聊的一天，十分的漫长......一开始苏子卿还想学点什么，很快他就发现，这里讲的东西，与他从家乡一路上皇城的见闻不太一样......虽然理论，是可以照院士所讲，治国安民，但民间仍有不少变数，虽说无论制度如何改变，民间都会有怨言，但以院士所讲的办法，若放在实际，百姓恐怕就不止是怨言那么简单了......
　　无聊死了......虽然他说的无聊，还多有漏洞，真的很想与他辩一辩......但院士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或许还与老师相识，更不知道与老师是敌是友，还是不要给老师惹麻烦的好。百无聊赖，苏子卿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文咏昌身上，他聚精会神，目光随着院士移动着，时不时低头记录着，真的是个好学生啊......不像自己，都已经犯困了......
　　听着殿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苏子卿无聊得能感受到枯叶落地的声音......快入冬了，鸟儿都安静了......没有鸟叫声，就更无聊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午饭时间......松了松筋骨，苏子卿下意识看向文咏昌，他还在写......可是他现在所学，与现实有出入......很容易学偏啊......如此刻苦，苏子卿不忍他偏离......要不......还是提醒一下？
　　想着苏子卿走向文咏昌：“文兄学了一早上，不饿吗？”
　　文咏昌写完最后一句，放下笔，抬起头：“刚记完笔记，苏兄你不去中饭？”
　　“在等你。”苏子卿回答：“一个人中饭好无聊的。”
　　苏子卿十五岁金榜题名，已经是皇城内家喻户晓的事情，在文咏昌看来，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呼朋引伴的年纪，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朋友了......想着，文咏昌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吧，一起......”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子卿点点头，跟着文咏昌走出大殿。出了大殿，人疏散了些，苏子卿才凑近文咏昌，说：“文兄，其实你也不需要那么刻苦，以您的学识，等以后你当了差，体察民情，自然有自己的办法。”苏子卿说的很含蓄，并没有指出院士教学的漏洞，也没有直接让文咏昌不用听讲，他深知捞别人之前，要先保全自己。
　　被苏子卿这样提醒，文咏昌明白他是真把自己当朋友了，欣慰一笑：“我知道讲学与现实有所偏差......”说着，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就与苏兄开诚布公了，苏兄能被李家赏识，想不不是因为殿试那些简单的问题，殿试的题目，于李家毫无用处，能被他们赏识，说明苏兄的才能，在于军事，如今西北饥荒严重，殿试试题是以饥荒为主，军事......可只字未提。”
　　字字句句在理，文咏昌这个状元......就算自己不让，也非他莫属吧......苏子卿点点头：“运气好而已......”
　　“并非运气。”文咏昌接道：“李家注意到你可能是运气，但被赏识，和通过殿试，绝对不是运气......况且苏兄您之前住的还是春风楼，不管是什么档次的客房，没点家底，可是不行的......”
　　没想到文咏昌会这么直接的揭自己的底，苏子卿尬笑：“文兄过奖了......在家乡确实有点小钱，不过来皇城时已经变卖了家产，我现在可是无牵无挂，回不去了。”
　　“那等你告老还乡时，要如何是好？”文咏昌问道：“到时若是皇城留不得，你要去哪？”
　　苏子卿一愣，十五岁的他，还没想过这种问题，别说还乡，连老这件事，他都没有考虑过......
　　见苏子卿不言，文咏昌猜想他是年纪太小，从未想过这些，继续笑道：“若你所言是真的，那你可得在你当差的时日，好好敛财，否则到那时，你可连棺材都买不起了！”出身贫寒的文咏昌，早早的就考虑了自己的人生路，趁着年轻，谋个好差事，多攒些钱，等老了以后回乡，将自己的房屋土地修缮，暗度晚年......这在苦出身的百姓里，是顶格的出路了。见苏子卿不说话，怕自己刚才的话被苏子卿记下，继续解释：“我刚才说笑的，敛财这种事，万不能碰，我们平民百姓出身，深知其中苦楚，万不能再让其他百姓受这样的苦。”
　　“那是自然......”苏子卿回答着，心中一直在想文咏昌口中的自己，这大概也是城中传言的自己......只想着抹去过去，就没有后顾之忧，却忘了这样，反而让人有更多的空间编排自己......还好翰林院的课无聊......可以在课上给自己想个身世，再放出风去......不能再让外面的人胡言乱语了，还得谢谢文咏昌......对了......刚刚是在提醒他什么来着：“文兄......”苏子卿再次提醒：“既然您对我这么坦诚，那我也坦白说了，我觉得翰林院所学，与民间实事，有很大不同，与其认真记录，不如把时间多放在观察民间......”
　　“我知道。”文咏昌淡淡地说：“但我与苏兄不同......我出身贫寒，光是读书，就已经让家里揭不开锅了，这次来皇城，家里一点盘缠都没有，我是一路打工乞讨到的皇城，民间怎么样，我很清楚，但我光应试都困难，不像你一样还有闲余学其他的东西，想其他的事情，翰林院所学虽然过于刻板，但对于我这种什么也没学过的人来说，够用了......想必那些课，也是为我这种死读书的人设的。先学了，才能知道思考的方向。”
　　原来如此......自从认识文咏昌，苏子卿就对他颇为欣赏，连他都如此，那其他考生想必也很需要学习......感情整个大殿，只有苏子卿一个人觉得无聊......
　　随后的时间里，每天日复一日的上课休息，讲一些苏子卿不认可却又不能反驳的事情，好在他还能放空，想想怎么给自己编个合理的身世......否则这一天天的，他得憋屈死......
　　数月由余，文咏昌突然递给苏子卿一封信件：“我刚才去取母亲家书时，看见了你的名字，帮你拿回来了。”
　　苏子卿很是疑惑：“我的信？”家乡那边，真的已经没人了......若是公主府......是亲自与府中丫鬟会面的......自己怎么会有信件......想着，苏子卿疑惑地接过信件。
　　文咏昌见苏子卿狐疑，问：“怎么？这信有可疑？虽然我无权无势，无官无职，但你若有什么困难，我会尽力帮的。”
　　“多谢！”苏子卿谢过，小心地拆开信件：
　　贤弟别来无恙，前线时间紧迫，以后别给我整那些文绉绉的词，来不及看，有啥说啥就行！也别整那么复杂的字，我的兵识字不多，有时候让他们读，读不出来我还得自己看，很麻烦的！这次给你来信，是想说，如你所言，伽蓝暂时未能攻入我们营地，但北方实在太苦了！粮草供给不足，催了许久都未见动静，周遭百姓也都借遍了，我们都快被按上有借不还的名声了，都快借到伽蓝去了......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我们商议后打算直接杀入伽蓝，速战速决，现在就想知道，你确定皇城日后会同意与伽蓝结盟？若是确定，我便信你，再继续跟他们耗耗。
　　嗯......如此刚劲有力的笔记，如此工整的字迹......竟能写出如此没头没尾大大咧咧毫无文采的句子......连署名都没有......苏子卿看完信件，苦笑了一声。
　　见苏子卿无奈的笑，那些紧张疑惑的神情从他脸上消散，文咏昌猜想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也放下心来：“看来是没什么事，那就不打扰苏兄了，我要去给母亲回信，就先走了。”
　　苏子卿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信件：“今天多谢文兄了。”二人互相行过礼，文咏昌便自行离开。
　　苏子卿又拿起信看了看：“唉......可惜了这书法。”
　　说完，他放下信件，做到桌前，在砚中化开浓墨，提笔：
　　李绞将军
　　麻烦下次写信，记得署名，我可是猜了好久，才猜想这是您的来信，我猜测皇城是不会继续与伽蓝交战的，劳民伤财，伽蓝也没有能力再与皇城征战，前线状况我未可知，若只是因为粮草问题撑不下去......不妨试试我的办法。
　　听说北方松林茂密，可放火烧一片荒地，与木材做框架，针叶编制做棚，棚顶编制得稀疏些，于棚中种植粮草。针叶御寒，棚顶透光，此法耗时耗力，但适合你们做消耗战用，但在棚屋建好之前，只能劳烦李将军继续厚着脸皮去借粮了。想必你们这场战，每个三年五载回不来，日后天气转暖，可将棚屋改做粮仓，农地继续种粮。此法还可授予北方百姓，甚至可以授予伽蓝百姓，日后伽蓝与皇城交好，将军你在伽蓝人心中可占一席之地了。
　　北方严寒，注意保暖。
　　苏子卿书
　　这可是苏子卿殿试时的答案，只是李绞说前线没时间看信，精简了许多，没想到考完试，还能实践一番。虽说这个办法从未被使用过，但没个八成把握，苏子卿也不会冒然提出。
　　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信件，苏子卿也不太清楚驿站在哪里，正巧拿着回信出门时，遇到了同样需要回信的文咏昌：“文兄，寄信啊？”
　　文咏昌点点头：“苏兄也是？”
　　“啊......嗯！”不知道驿站在哪，本想自己出门慢慢寻，没想到碰上同样要去驿站的文咏昌，苏子卿有些尴尬，文咏昌这么聪明，这不就让他看出来自己不需要与他人书信往来，皇城的人脉资源也不是秘密......
　　见苏子卿犹豫，文咏昌将自己的信件递给他：“那就劳烦苏兄帮我把信一同送了吧，就在出城往东五里地那个驿站，那边便宜。”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票据：“我与家中书信往来甚多，驿站掌柜特别给我的优惠，凭此票据，可省些银钱。”
　　苏子卿缓缓接过票据......眼前这人果然看出了他不知道驿站在哪，说明他也想到了自己刚才所考虑的那些事情......苏子卿下意识地警惕。
　　见苏子卿神情紧绷，文咏昌宽慰：“苏兄别多想，我只是还有课业在身，正巧苏兄也要去驿站，我也就不用浪费这些时间了，劳烦苏兄了。”接受委托的苏子卿，仍有些犹豫，文咏昌又接着说：“苏兄还是太年轻，我在这皇城内不算什么，若是连我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城内至少有一半的人都猜得到，他们现在只把我们当谈资，只是因为我们还无权无势，等以后......就不好说了，昨日苏兄对我的建议，文某受益匪浅，今日还苏兄一个建议，苏兄如今得李家青睐，想必已经有人盯上你了，趁着还没多少人注意到你，最好快些拉拢可靠的眼线，要是再往后，你身边的人，可就很难判断是谁的人了。”
　　有靠山的人，如李绞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棋子下在哪里，都无人敢阻挡......甚至会有人让棋......贫寒出生如文咏昌，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在深思熟虑，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自己则仗着那一点点天赋，忽略了人心瞬息万变......看来这皇城真不好呆啊......也不知道小茜公主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听闻那是她出生就带的病，连御医们都束手无措......只能以名贵药材养着身子......也不知道现在进展怎么样了......不过才十岁的小姑娘......就受了十年的罪......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