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末日》采三

1、一朵

　　第一章
　　深蓝色的夜空幕布中挂着一颗破碎了的月亮，碎月四周星光点点。远处厚重的乌云随着夜风向这座废城卷来。

　　林蕴踩着夜色进入一家废弃的超市，想要再搜罗些之前没有被人留意到的好东西。

　　超市沿街的一面是玻璃墙，两块硕大的玻璃已经破碎了不知道有多久，散落一地的碎片。
　　最上层的大都蒙上了灰，而有些被人经过时踩了几脚，脚印抹去了厚重的灰，于是尽力地反射着莹莹的月光。

　　林蕴与这座破败的城市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皮肤雪白柔软，梳得整齐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在脑后随着走路的频率甩来甩去。
　　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裙子，手里撑着一把花伞。

　　棕黑色的皮靴踩在灰色的瓷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超市里漆黑一片，只能勉强靠着月光搜寻。

　　一共五排货架，前三排已经被推倒，最后两排落成了三角形，没有完全倒在地面，但也岌岌可危了。

　　林蕴弯下腰来，捡起倾覆的货架下压着一块碎掉的肥皂。
　　她嘴角微微弯过一个弧度，但笑意达不到眼底。
　　“今天是个好日子，运气不错呀。”林蕴声音清脆。

　　林蕴面对着货架，淡定地搜寻着，脚步悠闲，好似真的在逛一个末日前在冬天开着暖暖空调的小超市。

　　倒了的货架下压着不少宝藏。

　　林蕴捡了一包过期了不知道多久了的薯片，两块落灰的毛巾，还有一口小小的铁锅。

　　她继续闲逛着，收拢的花伞偶尔扫过挡在前方的杂物。

　　食品区是最空荡荡的，早已被不知道被扫荡多少遍。日用品区，洗发水、洗衣液之类，除了被压在货架底下的，泼洒一半的，早已一瓶不剩。

　　而厨具区和文具区还有不少东西无人问津，散落的锅碗瓢盆有的锈蚀严重，各种包装精美的本子除了有些卷边和发黄，根本无人问津。

　　这些东西本身就经用，况且也没有人还要在末日写个日记画点画的，最多是没有卫生纸了，撕几张纸当做卫生纸用。

　　如今已是月亮破碎后的第五年。

　　世界上应该无人会忘记那个夏天，天空中闪过一道白光，霎那间整个世界被白光包裹，圣洁的白光却如杀人的刀光般冰冷，遮蔽了人的耳目。

　　月亮被不知名的力量击碎，破碎的月球表面散开的碎片围绕着内核部分，像是一圈缩小版的星云。

　　数百米高的海啸淹没了城市，接连数月的降雨引发了洪水和瘟疫。
　　最后，第一只变异巨兽的出现宣告着末日的到来。

　　。

　　此时，街上两个佝偻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脚步尽力放得很轻。
　　没有路灯，月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团黑泥在路边爬行。

　　凹陷的双眼被黄白色流浓状的眼屎糊住，只能睁开一半。手上的皮肤干燥粗糙，像一层树皮，简单的包裹在骨骼上，仿佛一个用力，那树皮就噗啦噗啦往下掉。

　　厚重的军绿色大衣紧紧的裹住干瘦的身体，也压得他们半弯着腰。

　　“那女人一定有食物。”走在前面的男人声音嘶哑的说道，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遍重复这句话。
　　他带着一副镜片极厚的眼镜，压的鼻梁凹陷，虽然脸看起来只有不到三十岁，可声音和神态却如六十多岁一般沧桑。

　　“这次一定要好好敲上一笔，最好能够半个月不用出门的。”后面的男人背着一根金属的棒球棒，眼睛泛出绿光，如果真的实在饿急，他人肉也不嫌弃。
　　那人个子高些，虽然也很干瘦，却稍微强壮一些，脸上有几道刀疤。

　　胃里热热的，胃酸在不断灼烧他们的胃部。
　　一道透明粘稠的口水沿着嘴角滴落。

　　。

　　一天前，眼镜男蜷缩身体靠睡觉减少身体的消耗时，闻到一丝极鲜的食物香味。
　　他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那鲜香让他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直到彻底清醒后，他才想起那到底是什么香味。

　　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那味道滋味好像还是上辈子尝过，久远到已经忘了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女人一定有食物。但他想到街上的怪物，抖了抖身子，最后叫上了街上另一个为了食物和水源不择手段的住户—刀疤脸。

　　第二天入夜，他们小心的跟上林蕴的脚步，直到弯弯绕绕走过半个城市，夜深了，他们才跟着林蕴走到这家废弃超市门口。

　　。

　　“她进去了。”眼镜男沙哑的声线在这个没有一点灯光的夜晚显得有一些森然。

　　“你直接上，我从后面偷袭。”刀疤脸磔磔地笑着说道，一边从背后取下棒球棒。

　　那抹身影洁白又轻巧，惹的两人心口发热，口唇发干。
　　除了食物，另一种令人做呕的欲望在两人腹中燃烧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嘶哑又刻意压低音量，笑声猥琐。

　　他们走了一路，没有遇到任何怪物，慢慢从紧靠着墙边行走，到现在摇摇晃晃地走在马路正中。

　　月色浓，照在两人身上却有些惨白。

　　他们除了还记得脚步要轻，压低说话声音，警惕性不知什么时候起越来越低，甚至开始讨论起如何分战利品。

　　。

　　林蕴站在倾斜的货架之间，捡起一本用塑料封皮封住的本子。

　　那本本子的书页泛着浅黄色，里面每页都是不同颜色的花朵底色，淡淡的网格将页面划分成无数小方格，最上方留着记日期的地方，期待着有人用心情将页面填满。

　　林蕴拍了拍上面的灰，和那些捡到的物资一起装进自己的背包。

　　脸上是捡到心爱之物的欣喜，虽然这喜悦只达眼底一半。

　　“呼——”
　　骤然间，林蕴耳边划过一道风。
　　她微微侧头，碎月高悬头顶。

　　林蕴的微笑的嘴角还未收回，一个转身，淡紫色的裙摆荡起一个弧度，手中的花伞“啪”敲在一个如鬼影般的物体上。

　　“啊！”

　　被花伞敲击的部分长出荧光色的暗黑色花朵。

　　嗒嗒两声，林蕴朝前走了两步，躲过了身后挥过的棒球棒，劲风在脑后掀起一缕发丝。
　　她一跃向前，皮靴踩在跌倒的人身上，再次转身时，撑起了手中的花伞。

　　伞的背面长满了各色的鲜花，在这个黑夜下泛着莹莹的淡蓝色微光。

　　伞随着手的动作舞动时，那淡蓝色的微光带起金色的花粉，留下风的轨迹。

　　轻轻，一抖。

　　金色的花粉顺着淡蓝的微光，撒向面前手里挥舞着武器的男人。

　　花粉顺着鼻息吸入，男人严重眼中的疯狂，贪婪，饥渴，似要食人的绿光忽得不见。
　　那双眼睛枯败像带着它们的主人一跃入海，骤然间不见一丝水花，只剩下窒息般的宁静。

　　铛—声音清脆。

　　金属质地的棒球棒掉落在地面，男人枯瘦的面容逐渐变得呆滞。

　　金色的花粉自上流下，在月夜之下美得梦幻，流淌到林蕴脚下的那人身上。

　　那人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挥舞的手臂撞到金属货架，花粉顺着呛入鼻子，他慢慢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眼神变得呆呆的。

　　林蕴从那人身上跳了下来，皮靴在瓷砖地板上跺了两下，把污垢跺去，面无表情的收了花伞。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运气不错。”

　　林蕴整理了下裙摆，抖了抖花伞上未散尽的余光，看着两人渐渐陷入梦境。

　　。

　　眼镜男闻到一阵食物的香味，猛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这个点才醒啊！都大中午了。”
　　眼睛男冲着熟悉的声音望去，“妈…妈？”

　　“嗳！又睡到大中午，想逃篮球课啊？”

　　蓝…球课？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倾泻，刺目又温暖，被窝软软的，人陷在里面像是躺在云朵上。

　　“给你花那么多钱报了篮球课，就是想叫你锻炼锻炼身体，每天没事就躺床上，哎！”
　　“课该上还得上，钱都交了，一节课200块钱呢。”妈妈嘴一刻不停的叨叨着。

　　眼镜男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十五岁时候发生的事情。
　　怎么回事？自己是回到过去了吗？

　　“跟你说话呢！”妈妈叨叨地不耐烦了，开门进了房间。
　　“没时间做满汉全席了，给你煮了碗方便面，你最喜欢的红烧牛肉味，给你放了两鸡蛋….”妈妈催促道，“哎呦喂，怎么还哭了呢！”

　　妈妈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臭小子！实在不想上课就算，妈妈去问问能不能退费。”
　　“哎，臭小子！”

　　热滚滚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眼角滑落，一部分顺着嘴角滑入嘴中，一部分顺着下巴，滴落在被子上。

　　他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充满希望的时候。

　　眼泪咸咸的，他还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哭尽，再也不会流了。

　　他抬手看看自己，虽然瘦却一点老茧都没有的手掌，手背和臂膀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翻身下床，身体像是褪去了数年的紧张疲惫和病痛，极为轻巧。

　　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妈妈，一瞬间张嘴甚至发不出声音，直到第一声呜咽爆发，他哭到声音都嘶哑。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哎。”

　　真的…回去了吗？

　　他甚至不敢开口询问，怕揭下这美好的画面，一瞬间又回到末日的绝望世界，自己成了那世界中的一具走尸。

　　母亲轻轻拍着自家孩子的背，“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和妈妈说说。”
　　轻抚舒缓着孩子的精神，“妈，没什么。我们…吃饭吧。”

　　说到吃饭他才又恍觉自己似乎有好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餐，口水一下子溢满口腔。

　　面香弥漫整个客厅，红烧牛肉的方便面调味包将红烧牛肉味放大到极致，光是闻着味，就能幻想出飘在面汤上筋道的牛肉。

　　嘶溜—嘶溜—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哎，臭小子，又哭什么啊！”
　　“有什么事情给妈打电话，妈来不及去麻将了，下午的篮球课你再想想，要不还是去看看啊？”

　　“好。”他抬头应道，嘴里鼓着一大口方便面。
　　碗里剩半个溏心鸡蛋，橙红的蛋黄流淌一半混进面汤，将一碗方便面点缀成绝世佳肴。

　　。

　　林蕴站在货架的一边，光影落在她的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表情。

　　眼前的人神色不断转换，一会哭，一会笑，眼泪鼻涕全都流到了嘴里。
　　另一人也同样进入了梦境。

　　碎月渐渐西落，两人的头顶慢慢各长出一朵虚无的花朵，在夜风下摇曳。

　　而长出花朵的两人身躯逐渐干瘪，聚焦于虚空的眼睛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绽放了压缩一生的情绪。

　　啵—
　　两朵小花同时开放，花香四溢。
　　林蕴似乎能听到花香背后，那片广袤森林下有鸟兽啼鸣。

　　她这才露出真心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掐下那两朵小花，放到鼻子下嗅闻。

　　“收工回家。”两朵小花在手中浮空飘起，又骤得消失不见，少女收了在面上短暂停留的笑容，变回疏离又冷静的样子。

　　她将自己在商店挑选的商品整理了一下，塞进自己带来的紫色单肩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