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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狐死丘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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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满意,低头覆上他的唇。
他正要迎合我,帐门处传来守卫的声音:“主人,今年的相扑赛即将开场,单于见您未到,正遣人来催,人就在帐外!”
我皱眉起身,用力一抹嘴,答门外:“知道了,马上到。”
他闻言也起身,低头整理衣衫,不发一语。
我突然想起来,他上次来蹛林也参加了相扑,还赛得不错,于是问他:“你今年还参赛么?”
他一愣,旋即笑:“您希望我参加么?”
我摆手:“省着点力气罢,相扑场上伤到了我心疼。”
他脸上笑容扩大:“谢公主关心。”
我领着他上了看台,二哥一见我便招呼:“赤珠来了,快坐快坐,方才那场很有几分血性,可惜你错过了去。”
有血性?那必是见了血了。
我笑:“大夏勇士如云,只是错过一场而已,并不可惜。”
单于二哥呵呵笑,点头道:“也是,也是。”
我行完礼落座,他笔挺地站在我身后,如一柄沉默的剑。
三哥挛鞮伊稚斜坐在我后面,见状冷笑:“赤珠身旁这汉奴,瞧着倒眼熟,可是前年夺走乌维匕首的那位,今次怎么不下场?”
我正欲答,三哥却已经直接出手攻向他面门,不待我皱眉,他已经格挡住我三哥第一轮攻击,几息间数招过手,嘭嘭几声过去,二人各退一步。
我挡到他面前,冷声道:“三哥可别输不起。满弓的勇武有目共睹,今次不下场,只因我怕他被不长眼的擦破了皮。”
挛鞮伊稚斜冷笑两声。
我不再理会三哥,拉他在我身旁坐下:“别理会狗吠。”
三哥闻言冷哼,正要发怒,单于二哥却发话:“还看不看相扑了?不看就滚。”
四下立时安静,悄悄扭头盯这边的人都回过头,三哥也偃旗息鼓。
我侧身看他,他正好也在看我,神情严肃,眼眸深深。我瞧他这模样,忍不住弯唇一笑,他看我半晌,也笑了。
这场相扑无波无澜地结束了,胜者捧着战利品迎接四方喝彩,败阵者要么垂头丧气要么人事不知,离场处和往年一样抬出去几份尸体。
他往那边看了几眼又收回视线,主动握住我的手:“公主,我们回去吧。”
蹛林秋会后,我发现自己不再排斥同他亲密。我开始喜欢他的拥抱和亲吻,喜欢他被我逗弄时面上流露出的赧色,尤其喜欢他含笑注视我、眸中只有我一人的模样。
那日暮色苍茫,他照常陪我用饭,吃完正欲回帐,我伸手拉住他:“天气转寒,你来给我暖被窝吧。”
他错愕:“您认真的?”
我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唔,不会还惦记着那口软饭吧?”
当晚他在我身侧躺下,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若非尚有体温,简直像个死人。
我推他:“我冷,抱我。”
他给我掖了掖毡毯,却不抱我。
我于是继续推他,一直烦到他忍无可忍,终于将我揽进怀里。
我愉悦地阖上眼,睡觉。
天气确实越来越冷了,今年冬天只怕又不好过。去岁他捣鼓了劳什子修缮队,效果聊胜于无,照样有许多老人小孩熬不过去苦冬。侥幸活下来的倒是对他感恩戴德,今年又伸长了脖子盼。
他既做了我的人,一点点奉献付出的心愿我能满足,更多的那叫强人所难。他果然很懂事,领了些木头毡毯快去快回,并不多来烦我。
晨起,我半阖着眼裹着毡毯坐起:“几时了?”
他早早起了床,此刻正坐在离床不远的火堆旁烤火,见我醒转,立刻答:“天亮有一阵子了。”
我扯过堆毡毯面上的裘袄裹上身:“怪不得有些饿。”
他闻言笑,将烤热的肉和饭递给我:“快吃吧。”
我撕下一块热乎的烤肉递给他:“一起吃。”
他没拒绝,三两口咽下,复又笑:“我方才吃过了。”
我懒懒瞥他一眼:“哦。”
我用完饭没过多久,帐外传来喊声:“满弓,驼依他三叔家的住帐昨夜被雪给压塌了,叫我请你去看看!”
他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抿着唇看我。
我笑:“有活来了,还不快去?”
他多裹了一件皮袄,挎着木箱出了主帐,我则又点了几个部从问问昨夜大雪后各大帐的具体情况,盘算着早作准备。
时近正午,兰大顶着风雪回来通风报信:“禀主人,那边瓯脱坏了不少,满弓恐怕没法早回。”
我闻言随意应:“知道了。”
雪落得愈大他就愈忙,这几日没一日早回。每晚他都裹挟一身寒气归帐,窸窸窣窣折腾一阵,在火堆旁烤热了才会上床。
不过他还分得清主次,不能按时归来都会着人递话。兰大兰二盯他盯了快三年,俨然已经成了上好的工具人,他和我都用得顺手极了。
当初我派了明暗两拨人监视他,直至今日都不曾放松。他跟着修缮队跑来跑去,兰大兰二几乎已经在跟着他做活,暗处盯他的人却始终谨遵我的嘱咐,每日都按时来禀告他的举动。
但今日,时候到了,禀告他行踪作为的暗探却没来。
果不其然,着人往堂邑父甘夫那边一看,贼眉鼠眼的通事此刻也不在,问只说人去了草场放牧。
是情理之中,更在意料之中。
那日他驻足帐外半晌,必定听见了汉平南越的消息。我知他必有一动,大概率会再次逃跑。
如今境况只是恰好验证了我的想法。
我叹了口气,披上皮袍麻利上马,用力一挥马鞭:“分头捉人,生死不论!”
我的骑兵气势如虹:“是!”
冬日天寒地冻,他若不想被冻死,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但他究竟会走哪条路、去往哪个方向呢?……月氏、乌孙、大宛、汉国……他会想逃回汉国么?或者干脆往东去?
以他的实力,若被我的骑兵发现,必然很难留下活口。除非……领着骑兵逮住他的人正好是我。
这是我留给他的一线生机,赌我和他是否心有灵犀。惟有我恰好选中他所选的逃跑之路,亲手逮住他,他才能活;否则,他便去死吧。
——脱离我掌控的奴不如死人。
我沉思半晌,扬鞭西指:“余下的人,随我走这边追!”
西边是乌孙部落的方向,乌孙是他的出使目标。
以他对汉帝的忠心,他绝不会放弃完成任务。
毕竟,他是个多么聪明又多么愚蠢的人啊。
此刻,我的骑兵,包括我自己,都是一人驭两马交替轮换着骑。马蹄踏过雪化染出的泥泞,凛冽风声呼啸过耳,我的心情却称得上平静。
我有预感,他逃脱不了我的掌控。
我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土地的熟悉早已刻入骨血,短短半日,纵然他骑着千里马,也逃不了多远,甚至逃不出我大夏的驻地。
我既有主场优势又人多势众,如何捉不到他们两个逃奴?
但随着蹄印逐渐清晰,追逐范围持续扩大,天色渐趋昏暗,那二人却仍然不见踪影,我的心情也随着天色暗沉下来。
或许……他有可能成功逃离的可能。纵然驻地范围内我大夏设关设卡,冬日却天寒,未必人人都尽忠职守;再说速度,若他也想到要一人两骑,纵然都是驽马也未必差我骑兵多少。
如果真叫他给逃了……
我绷着脸不说话,只管追着蹄印一路奔驰,沿途遇上许多惊愕的夏人,我却无心顾及。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暗沉到需要举火把而行,我这一行人却始终不曾减速分毫。
我心里逐渐燃起怒火,越烧越旺,冬日寒风凛冽也不曾熄减它分毫。我气的不是他,我气的是自己。如若他此番成功逃走,作壁上观间接促成此事的我,无疑就就成了个笑话。我气愤于自己此前的游刃有余,那时我不觉得这种傲慢会招致挫败,但如今,这挫败俨然近在眼前。
又至一关卡,一个守关的夏人听见动静迎出来,骑兵们见了他一阵骚动,立刻有人提出暂歇的恳求。我环视四周,火光映照出一张张隐含渴盼的脸。
我终于下令:“原地修整!”
勒停骏马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怒火竟渐渐平息。事已至此,愤恨于过去毫无意义,我的追击最终也不过三个结果,要么他成功逃走,要么他死于别路,要么他重新落入我掌中;而现在的我,哪个结果都能平静接受。
一刻钟的歇息很快过去。我吁出一口气,重整旗鼓,继续夜捉人。
前方再行百里就出了大夏,我并不欲将此事闹成部落冲突,若行过百里还捉不到他,我便打道回府。
就让他成为我的教训也无妨。
但日月神最终显出了灵应。又行出十数里地,我望向前方不远处,敏锐地发现,原本只在缓缓移动的两个黑点骤然加速,却也因此在黑暗中暴露更多身形。
是他么?
我没能看清,但不妨碍我和我的骑兵驭马紧追而去,一点点拉近双方距离。
待距离拉得足够近,跃动的火光足以我辨认身形,那二人的身份也就此告破,正是甘夫与他。
我双腿夹住马腹,挽弓搭箭,一箭射中他□□之马!
马匹嘶叫一声,猝然停下,将他狠狠抖下马背!
他摔得半天爬不起来,甘夫见状立刻勒马回护,我麾下的骑兵趁机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将马鞭甩到破空,驭马直冲他面门而来,却又在近前急刹。
我的心因剧烈的动作怦怦跃动,几乎要跳出胸腔,面上却仍然冷冽。我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
周围火把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跃不止,勾勒出他愤恨的眼神。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整张脸写满恨意,眸中怒火灼灼,若能化为实体,瞬息便可燎原。
我取出他赠我的战利品匕首逼近他喉管,唇角勾出今晚第一个笑:“瞧,你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