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走已

1、1.十岁的疑惑

　　午觉快要醒的时候，想起来前几天听我妈和我爹说再过几年我就要上初中了。我想这应该是看我懂事了，对我的一种奖励，不由得心里得意起来。这人只要一得意，睡意就彻底没了，一下子就清醒了。
　　家里静悄悄的，爹妈应该是收菜籽去了。
　　想着要上初中，是个大人了，就起床把竹椅搬到院子里，学着我爹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发呆。我是不懂我爹在看什么，我只觉得视野挺好，能看到好远的地方。
　　我家住在山上，两层的红砖黑瓦自建房，还是爷爷出资，帮着我爹讨媳妇的时候修起来的。老一辈的人都很讲究风水，屋子背靠大山，标准的坐北朝南，门口无遮挡，坐在院子里看山下，水田、人物一览无余。房子背后种了一大片竹林，风一吹，竹叶哗哗作响，我爹特别喜欢在竹林里抓笋子虫烤着吃。房子东边种了四颗橙子树，两颗樱桃树，都是别家送的苗，长出来的果实不如市面上的甜，不过酸的恰到好处，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西边是一条小路。村里为了方便灌溉修的檐沟，就沿着这条小路，经过院子门口，浇灌了这几棵果树，向山腰流去。
　　西南盛夏的午后，特别的闷热。
　　阳光烤着土地、水田，仔细看都能看到空气中的热浪，一波又一波的摇晃。田里的水稻绿油油的，放养的鸭子穿梭在水稻之间嘎嘎地找吃食，把头埋水里啄几下，一会又仰着脖子吞着什么，一定是找着小鱼小虾了。
　　一片生机勃勃。
　　“上初中了。”
　　我心里一边琢磨这句话，一边想初中里有些什么。肯定比现在好，不然我爹不能那么感慨。你看我现在上小学，每天就是听老师讲课，做作业，考个试。虽然因为没考好被我爹揍了好几次，但我还挺喜欢考试的，因为考完试就放假了，一放就好几个月。
　　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我也想不明白，毕竟我还没上过初中。就好像我此刻望着远处延绵不绝的山，并没有实际的在思考什么问题，仅仅是在发呆。不过我打算晚上写日记的时候说我是在享受大自然。这么写一定会受到老师表扬。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又得意起来。
　　坐久了不免有点无聊，周六也没什么事做。
　　我就站起来，走到檐沟边上脱掉鞋，两腿使劲一蹬，跳进檐沟，水花溅起来弄湿了裤子和衣服，心里骄傲的不行。水正好到我小腿肚子，凉丝丝的，特别的舒服，忍不住开心地在水里跑了起来。然而水有一定的阻力，并没跑几步，就发现在水里跑起来太难了，心想反正已经凉快了，不跑就不跑吧。站在檐沟里，望向远方，幻想狂风将自己的披风吹的肆意飘扬，拿着金箍棒，山下的作物都是我的猴子猴孙，憋了一口气，高喊“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接着不断传回来一阵声音“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空，空，空……”在我小时候我爹就教过我，这叫回声。
　　回声慢慢散去以后，我就从檐沟出来，穿好鞋，准备下山找我爷爷去。我要去跟爷爷商量商量上初中的事情。
　　土地被烤的烫脚，哪怕穿着鞋，也能感受到来自地心和太阳的双重夹击，我妈给我说过，地心特别热，能把土都烤化了，太阳也能把土都烤化了，只是地心和太阳离地面比较远，所以大地才能暂时保持现在的模样。我决定跑起来，这样脚丫子就不会被土烫着了。我真觉得自己超级聪明，难怪爹妈都帮我计划几年以后的事情了，一定是不想耽误我的前程。
　　我站定，给自己一个仪式，对着旁边的玉米杆子说“俺老孙来也”，说完就呼啦啦啦的往山下冲。别看我小，我常年这么跑，轻车熟路，从来没崴脚，摔了大不了爬起来再接着跑，我妈说我像个猴似的。我妈就不如我爹有见识，猴子哪有孙悟空威武。
　　只要我跑的足够快，没风也能让我带出来一阵风。空气在耳边流动，只觉浑身舒畅，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轻，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嘿，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白龙马，蹄儿朝西……”有一句没一句的唱着，幻想自己有轻功，我就是盖世英雄。
　　去爷爷家要经过大伯二伯家，大人都在干活，屋里也没人。二伯家厨房是个小偏房，没装门，从门洞直接能进去，我去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喝完学着大人一般，发出“嗳”的一声，不“嗳”一下，像是水没喝完似的，“嗳”完了，才会觉得这井水解渴。
　　喝完水肚子胀鼓鼓的，跳一下都能感觉水在肚子里晃，我也不想跑了，慢悠悠的走了起来。从二伯家的院子可以远远看见爷爷的房子，我能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埋头在干活，那是我爷爷在编竹筐。我都不用细看，那个身型和动作，我太熟悉了，百分之百错不了。
　　脚丫子烫啊，我不禁感慨，还是春天好！春天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油菜花长的像树一样高，我走到菜地里都能给我盖没了。我日记就这么写的，我觉得我走在油菜花地里，它们就像大树的伞盖一样给我盖住了，但是老师说不应该写“盖”，形容成“淹没在油菜花田里”更好。我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盖”和“淹没”有什么不同，我姐给我解释了好多遍，我也没记住。但是我就是喜欢说被油菜花盖住了，明年油菜花开了老师让写作文我还这么写。
　　油菜花的味道也不好闻。坐第三排的二胖就不一样了，他很喜欢那种腻呼呼的味道。老师说他写的好，讲课还给我们念范文了。什么遥远看去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多么的美丽，我陶醉在油菜花的香味里，感觉自己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又像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在朝着太阳跳舞……我就一点都不明白，都臭死了，还陶醉，被熏的吧，到底是在写油菜花还是写小蜜蜂小蝴蝶，再说，勤劳的小蜜蜂不是应该采蜜么，还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逻辑也不通啊。不甘心归不甘心，我也想被老师表扬，然后站在讲台上念一念我的作文，那感觉，一定比孙悟空还能耐。
　　说到油菜花，每年油菜花开的季节，城里人都喜欢跑来照相。往菜地一站，披个破布，说是叫纱巾，带个黑玻璃片在眼睛上，一会身体做成个弯弯型，一会摆成个“大”字型，呼啦啦来一堆人，卡擦卡擦拍完就走了。走了就走了，没少祸害菜籽，虽然我不喜欢油菜花的味道，可是菜籽给踩了，还拿什么榨油。我还会被我妈叫去清理现场，捡他们扔的垃圾，把被踩倒的菜籽扶起来，我真是特别讨厌那些乱丢乱踩的城里人。但是有时候我妈会给我奖励，一颗糖或者五毛钱，我就觉得不那么讨厌他们了。
　　这大热天，别说油菜花了，连菜籽都收完了。越想越烦躁，摇摇头，不想了，还是跑起来更快。
　　跑到离爷爷家还有一小段路，我就铆足了劲开喊，“爷爷~~~~~”，我喜欢这么喊。果然是爷爷在院子里编竹筐，爷爷听我来了，抬头瞅瞅我，“慢点跑”。我抬脚跨进爷爷还没编完的筐里，盘腿坐着，爷爷依然有条不紊的编着筐。我看着爷爷满是沟壑的双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我胸口。这个词是我偷看我姐作文学来的，我记得是描写山的，爷爷手上的皮肤一点都不平坦，可不就像那山谷一样坑坑洼洼的嘛。
　　忽地我想起正经事来了，便抬头特别自豪的说：“爷爷，我要上初中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爷爷伸手摸摸我的头，又顺势摸了摸我的脸，划的我脸生生发疼，我都怕给我划破皮了。
　　“小三子，你喜欢读书吗？”
　　爷爷给我问住了，我答不上来。我喜欢的事情可多了，听姐姐讲故事，抓泥鳅，吃煮玉米，踩我爹的影子，帮我妈烧火……读书还真不知道排第几。
　　爷爷见我不吱声，表情凝重了，我觉得爷爷现在的表情就是姐姐说的凝重，棱角分明的眉毛，眼神凌厉，高耸的鼻梁，颧骨那么高那么高，突然就不像平时的爷爷了。我抬头正好能看见爷爷的鼻孔，像个“八”字，左边一撇，右边一捺，看得我直发呆。
　　“小三子，人呀，在适当的年纪，做适当的事情，才是聪明的人。像你现在，是读书的年纪，就应该好好读书。”
　　我完全听不懂爷爷说什么，只好附和着点头。
　　爷爷看我多半没听明白，起身打算给我抱出来，一边伸手一边说，“走吧，小三子，爷爷给你摘枇杷。”
　　我一听枇杷，哪还用爷爷抱，自己就从筐里翻了出来。拿了跟竹杆，跟在爷爷后头，朝屋后的枇杷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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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檐沟：农村修建的简易水渠，通常沿着山势从房屋前方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