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欺负我老公》一滴氧烷

10、Chapter 10

　　第十章

　　周是替她套好鞋子，一边充当拎包工，一边当她的拐杖。程晃玉脚疼，走得一瘸一拐，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他那边。周是一边走一边还要随时注意，扶一下她的手肘。

　　她看上去高挑纤细，但是并不是那种清瘦，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很好看。周是瞥见她的着装，没有打扮得很隆重，十分日常的条纹衫和牛仔裤，但都恰好好处地修身，勾勒出健康柔美地身材曲线。

　　无论从什么方面都可以看出，是个家境非常优渥的女人。
　　周是心想。

　　因为程晃玉脚崴了，所以两人走得很慢。从商场门口到商场里面的星巴克，程晃玉感觉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但周是一直在身边耐心地搀扶着她，神色淡淡，好像没有一点情绪。
　　她稍微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侧脸。男人清瘦，下颌线流畅锋利，微阖的眼睛显得眼窝更为深邃，睫毛长而密。心境不同，大约会影响气质，程晃玉总觉得他身上多了些曾经没有的少年感，只是下巴上冒出的点点青茬显得他整个人略有些疲惫。

　　程晃玉很没出息地把目光黏在了他好看的侧脸上。

　　……

　　星巴克里，程晃玉被周是搀去了前台，先点了一杯冰拿铁。
　　觉得有点饿，她顺便还点了一个提拉米苏小蛋糕。
　　又问周是：“你喝什么？”
　　周是望着她，有些局促地开口：“都行。”

　　程晃玉不知道他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喝过星巴克来的，于是按照周是之前的习惯，给他点了冰美式。
　　周是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反正程晃玉付钱，她点什么他喝什么，就算是不利口的中药他也会硬着头皮喝下去。

　　星巴克二楼是一片很大的落地窗，从二楼向下望，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马路。
　　此刻正是晚高峰，两幢商业楼下，市中心那条窄窄的马路塞满了车。程晃玉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的景色。

　　外面的高楼大厦已经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南边那幢耸立在大厦里地写字楼，模糊地隐匿在夜色里。
　　那幢楼就是东旭。

　　程晃玉本来想指给周是看，但看见周是漠然又有些局促的神色，抿了抿唇，还是没开口。

　　也许他从十六岁到三十岁没变的，一直是这样内敛又话少的性格。

　　杯子里的拿铁喝掉了一半，程晃玉抿着铁叉上的蛋糕，一双圆润无辜的杏眼望向周是：“你在想什么？”
　　周是回过神来，困顿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答道：“没什么。”
　　程晃玉将自己的盘子推过去：“这个蛋糕超好吃，你尝尝？”

　　周是低头，看了看圆桌上向自己推过来的盛蛋糕的盘子。

　　三角切块的蛋糕，有一角被她秀气地挖掉，留下一个圆钝的边。

　　周是安静了一下，又推回去：“你吃。”
　　程晃玉瞥他一眼，板起脸来：“怎么，嫌弃我吃过啊？”
　　“没有！”周是急于否认。
　　“真的没有？”程晃玉冷着脸挑眉。
　　周是沉着声道：“真的。”

　　虽然已经不记得和她曾经的事情，可自己怎么敢嫌弃她？

　　程晃玉见他认真解释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我逗你的啦！”

　　看来十六岁的周是和三十岁的周是一样，还是个不识逗的闷葫芦。

　　程晃玉有时候会和叶云朵抱怨周是太不解风情，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是买买买就是吃吃吃，上下班准时给她报备，跟刷脸打卡似的，没有一点乐子可言。叶云朵安慰她：“他们商务型男就是这样的，虽然不解风情，但是经济实用啊。”
　　程晃玉：“……嗯。”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

　　很显然，现在的周是只有不解风情，没有经济实用。

　　程晃玉抿了一口拿铁，默默地哀叹了一声。

　　两人在星巴克坐了一会，程晃玉又带着周是去了商场顶楼的一家融合菜。南江不是什么大地方，这家融合菜已经是为数不多环境好料理做得还凑合的了，在程晃玉这里勉强能打个及格分。

　　这家餐厅叫隐湄，以中式料理为主，菜单在粤菜的基础上加了一点东南亚特色菜。周是之前工作忙的时候，程晃玉就会带他到这家店来吃饭，味道不算特别好，但新中式的包间雅致漂亮，顶楼还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周是对吃的没什么太大追求，也不如程晃玉那么挑剔，每每她点了一桌子他都略有些不悦地蹙眉：“我们两个人吃得完么。”
　　其实他是知道程晃玉的胃口，眼睛大肚皮浅，每次只能吃得下那么一点，一桌菜，每道尝两口味道就浪费。
　　然后他再把能打包的打包回去，叫阿姨放冰箱，工作到深夜的时候感觉饿了，自己热一热当夜宵吃。

　　程晃玉也说过这件事儿，一是吃剩菜对身体不好，二是他周是也不差这点钱，没必要打包。周是只笑笑，说自己见不得浪费。

　　那个时候程晃玉还不知道他的出身，当然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节俭。
　　这是骨子里养成的习惯，很难改。

　　此刻也一样。周是看着她大刀阔斧地点了一桌子的菜，有些错愕：“我们两个人吃得完么？”
　　程晃玉没动筷，正在小地瓜找调食物滤镜参数，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瞥了对面的周是一眼：“嗯？你说什么？”
　　周是：“我说，我们吃得完么？”
　　“吃不完。”程晃玉手指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答话，“没事，各样尝尝嘛。”
　　周是：“……”

　　也没见她要动筷的意思。

　　他问：“你怎么不吃？”
　　“菜还没上齐啊。”
　　程晃玉打开p图软件：“我等拍照呢。”
　　“……”

　　这是程晃玉的吃饭哲学，饭可以难吃，但环境一定要好。她喜欢漂亮的东西，餐厅也一样，环境和菜品都得漂亮，不然她绝对不会赏脸光顾。
　　最后一道菜上齐，程晃玉围着桌子来了个360度全方位广角拍摄，大概拍了有九九八十一张照片过后才堪堪满意地收起手机：“算了拍累了，回去p吧。”
　　周是：“……”

　　程晃玉这一系列的举动，很符合自己对她的刻板印象。

　　一顿饭周是吃得没滋没味，程晃玉倒是炫了不少。她平时胃口不大，今天可能是逛累了，所以吃得多了点。正准备解开牛仔裤的第一颗扣子的时候对上了周是困惑的目光，程晃玉讪讪地缩回手，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询问周是：“菜品怎么样？”
　　周是张了张嘴，意识到程晃玉是要自己评价。
　　可是他也评价不出什么，只干巴巴地道出两个字：“好吃。”

　　程晃玉好整以暇地隔着衣服摸自己的肚皮：“你最喜欢哪道？”
　　“嗯……”周是顿了顿，保守地指了一道白灼菜心，“这个吧。”
　　程晃玉“啊”了一声：“可是你以前最讨厌这道菜了。”

　　失个忆胃口还能改了？

　　周是显然也有些困顿，蹙眉道：“我以前……很讨厌这道菜？”
　　“也不是讨厌吧，就是不喜欢这道菜出现在餐桌上。”程晃玉撑着脑袋开口，“餐桌上有点绿叶菜，看着好看嘛，但是以前我每次点，你都问——‘怎么又点菜心？’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白灼菜心，你说也不是，就是觉得这道菜没什么特别的，点了也是浪费。”
　　“原来是这样。”周是内敛地抿唇，“……你每次都会点？我们之前经常在这里吃饭吗？”
　　“对呀。”程晃玉说，“你不是特别忙的话，一下班就会接我来吃饭。这家餐厅我俩以前经常来的，因为环境好，而且菜做得不辣，我可以吃。”

　　周是默然点头。

　　三十岁的自己，好像和十六岁的自己喜好完全不同。
　　十六岁的自己最常点白灼菜心，三十岁的自己，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道菜。

　　记忆里，这时他刚失去父亲不久。邻居赵叔打来家里的座机，跟刚放学的他说：“你爸在工地出事了。”
　　周是赶到医院，人已经被送去了太平间。他哭倒在太平间门口，被父亲的几个工友拉起来，又再度倒下去。哭昏几次过去后，他终于咬着牙振作起来，听从父亲工友的话办了简单的葬礼。

　　那个时候离中考还有一个月，那个年纪的周是也不懂为什么人去世了之后丧事喜办，还要大肆设宴。在家门口搭起的简陋灵棚里，父亲的十几名工友围在一桌吃肉喝酒，他站在旁边看着，神情恍惚。

　　而后办完父亲的丧事，他照常去上学。家里一时变得很空，他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背起书包去上课。
　　然后有一天领了低保，他习惯性地走进旧北街附近那家广式餐厅，点了一道白灼菜心，一边吃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想起曾经父亲每每领了工钱，都会带他来这里吃一顿。

　　所以一吃这道菜，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程晃玉不知道这些，很满意他主动询问过往的态度，笑眼弯弯地开口：“周是，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她目光很炽烈，笑得明媚又真诚，周是在这样的目光里微微哽了一下，对上程晃玉的视线。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看上去不像二十八岁，像……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充满朝气和活泼，明朗、清澈又干净，期冀地看着他。

　　周是嘴唇微动。

　　记忆里仅有的、十六岁以前昏暗又浑浊的记忆涌现在眼前。
　　他也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他想起旧北街那家只有一平方米的小卖部，穿洗得发黄的二股筋背心坐在街口晒太阳和打牌的老人，肉贩剁骨的声音和喧闹的街道，地上烂掉的菜叶与发霉的、拿喷漆写满广告的、有裂纹的矮墙。
　　那些记忆像从腐烂泥土中伸出的枯枝一样，时不时地绊他一下。

　　现在要跟程晃玉讲起过往，明明她是陌生的，可他心里却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