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剧院》tAnAkA

4、第一幕 第三节：向死者告白的男孩

　　“玛丽亚，你还活着吗？”
　　枪声漫天飞溅，火光点燃了战士的血液，只剩下仇恨与愤怒长久不熄。战场不包容善良者，即使是孩童也只能任由自己卷入死亡的漩涡。这些士兵不是为了活着而进入这片欢迎死亡的土地。他们只是作为武器被投放到这里，是死神的前菜，而且是并不可口的菜肴。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包括他们自己——
　　尽管如此，仍然有怀抱着善意的少年独自流着泪，在这片荒原苟延残喘。即使他身上遍布伤痕，腹部和脖颈都夸张地大出血，他离死亡本该不远，但奇怪的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淌出身体而流逝。
　　他离死亡太远了。他被死神拒绝了。
　　少年趴在躺在地上、比自己更高大的战友身上。准确来说，那已经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他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尽力用自己残破的躯体护住死去的战友，期望那具冰冷的尸体再次焕发出生命来。
　　“玛丽亚…醒一醒，”他低声啜泣：“我一个人…不想活，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别丢下我…”
　　“我…死不掉…我好害怕…”
　　他的声音沙哑。尚未完成变声的少年用略带稚嫩的奇怪声音悲痛地呼喊着。一颗炮弹在他身边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毫不留情地轰飞。他感觉自己的耳膜破了，血液在耳道中流淌。战友的尸体仍旧被他紧紧抱着。
　　“玛丽亚…神啊，救救玛丽亚…”他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不稳地爬起来，跪在地上，不知向谁祈祷。从前玛丽亚总是嘲笑他相信神明拯救——他们这群少年兵怎么可能被神救赎，他们是罪人。然而他仍然一遍又一遍虔诚地祈祷着。
　　“只要您能拯救玛丽亚…让我做什么都好。”他的脸已经被红黑相间的血、汗水和泪水沾满。黄沙飞卷，遮挡了他已经模糊的视线。
　　“只要您能拯救我喜欢的玛丽亚…”他干哑地嘶吼，向上不顾一切地举起手：“让玛丽亚活过来吧，宽容的神明啊，求您救救玛丽亚吧，为此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就算成为更肮脏、恐怖的存在，就算让我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请您救救玛丽亚吧！”

　　要小心吉田。明明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此时的副岛更加警惕。他知道吉田拥有不凡的智力和武力，甚至于他拥有卓越的领导力也不足为奇。但最可怕的分明是：他是个绝佳的表演者，副岛想。
　　明明不久前还因为和吉良的对话而受全班提防，但他却很快做出了反应，首先用脱衣服这种夸张的方式证明自己无疑伤人、力求团结的决心，再很快提出了一系列方案。…明明是民主，整个方案被他说出来却颇有一种英雄主义的决断，并且举手表决这种选举方式也很有问题，副岛暗想，更为民主的方式应该是写选票记录之类的，举手表决的话…只要有几个影响力大的家伙动静很大地举手，像是小塚、斋藤之类，加之其方才鼓动性的宣告与逻辑清晰、听上去很有说服力的一套方案，周围其他同学即使最开始没有选他的念头也会被带动起来。同时…这套方案也让他很快注意到最后几个要么思考这种行为的合理性诸如我、要么对他的当选不情不愿诸如山本这样的人，想必他已经开始想好怎么提防我了吧。想到这里，副岛皱了皱眉。我们这些人接下来势必会被针对，必须思考该如何应对才行。
　　而且…副岛抬起头凝视吉田身旁的吉良，想，他接着用推脱的方式避开第一轮号召竞选，发现因为他不出现而其他人更不敢贸然自荐时更加坚定了他对自己现在较高地位的确信。…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他也说不定的确对当领导有什么阴影，毕竟吉田很厉害这件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他只是一直在后面帮着佐藤做事，再加上…他回忆到，吉良提及了两次“林姐“。那是他的姐姐吗，他想，从来没听说过吉田有姐姐。
　　不过无论如何，吉田刚才的行为绝对少不了表演，这与他之前的形象作风相差太大…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没什么人反应过来呢？还是说，大家其实也意识到了，只是不愿意说，或是像我一样在心中暗想？
　　并且吉良的存在也令我想不太明白。她刚刚是在帮着吉田才故意第一轮上去自荐吗？——因为有了她这失败的人选，同学们对吉田才更加深信不疑？不，她应该没有那么聪明。…那么接下来的猜想就更令人不舒服了，副岛反复揉着手，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吉田是料到吉良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才放心开展前面的一系列行动的？
　　他是在利用吉良吗？
　　还没等副岛进一步去想，小塚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考。
　　“副岛同学？副岛君？“她小心翼翼地说，声音甜美柔和。副岛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惊慌地抬头看她。
　　“呜…什么？”副岛尴尬地扶了扶眼镜。
　　小塚葵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微微弯腰，将头与他的头贴近：“副岛…副司君，对吗？你的名字好有趣。“
　　副岛副司（fukushima fukushi），念上去像是结巴了的名字。副岛有些嫌弃自己的名字，但是又对小塚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讶。他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只是知道他的姓氏就已经很不错了。然而小塚——这个班级乃至年级的风云人物，兼职模特的优等生美少女却记得他这样的家伙的名字。
　　思考间小塚已经把脸贴得很近了。副岛急忙猛往后一坐椅子，迅速跳起来，紧张地摆手大声拒绝：“小小小小塚同学！！！请不要离我这么近！“
　　小塚似乎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地拒绝自己，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周围有些许目光投来，小塚上前一个箭步走到副岛面前，急忙把一根食指放在唇前做出“嘘“的手势。
　　“副岛同学…不要太慌张啦，大家都在看。”她小声说：“而且，我原来这么可怕吗…副岛君很讨厌我吗？
　　“咦，讨厌？”副岛表情好像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一样，五官悲伤地皱在一起：“没有这回事…只是刚刚稍微有些、不、适应…”他是中等略高的个子，小塚则身材小巧玲珑，此时他却被小塚逼在墙角无法动弹：“那个，小塚同学…先和我保持一定距离吧？”
　　“欸？副岛君果然很讨厌我。”小塚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就好像要流出眼泪来。副岛百口莫辩：这人在想啥啊！他嘴角抽搐：只是稍微保持一点社交距离而已…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然而小塚却完全不顾他眼神躲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在胸前：“既然这样的话，叫我小葵就可以了，我也叫你副司君吧？”
　　“不要…！”副岛几乎是下意识尖叫出来。太超过了这个人！他大力摇头拒绝：“我从来不喊别人的名字、也没人叫我的名字的…”
　　“那我就做副司君的第一个！”小塚甜甜的声音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强硬。什么啊这人！副岛第一次感觉这么崩溃。不久前吉田带给他的冲击已经让他的脑袋很乱了，现在又来一个自说自话的重量级人物…不要不要走开走开！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啦！
　　“我答应你的话小塚同学就能放开我了吗？”副岛一阵激烈的心里斗争后艰难地说。
　　小塚认真地点了点头，十分真诚地等待着他的改变。
　　副岛感觉自己的牙齿都是抖的，好像是被抓着脖子提起来的猫去吃最讨厌的猫粮一样，十分不情愿地张开嘴。
　　“小….小小小…小…”
　　“嗯、嗯！”小塚用力地点头，激动地看着他。
　　“…小…”
　　“…小…”
　　“…小塚同学！我做不到！！！”副岛有些反胃，最终满脸纠结与痛苦地放弃了。小塚有些失望地看着她，但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好吧，既然都这么困难了…我就不为难你啦！”她说：“那么先把约定完成一半。我先叫你副司君吧。”
　　“呜…好的…”副岛挫败地低着头。小塚果真放开了他：“那么副司君，我们先去后面找吉田君他们吧。刚刚吉田君说希望你来担任‘政府’里的‘警察’一职…”
　　“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岛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震荡。
　　“就是字面意思。”还没等他进一步作出反应，吉田便领着身后看似已经初步形成的领导集团走了过来：挽着他、叼着棒棒糖一脸不爽的吉良，仔细打量着他的斋藤，以及慢慢走到他身后的小塚。
　　“副岛同学，”吉田在全班目光集中之下向他伸出手：
　　“在方才与兔头女的较量中，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冷静且有潜力的人，”
　　“因此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推荐，成为我们共同对抗‘神’的领导集团的一员。我们需要你的力量…我需要你。”

　　“永仓同学，我该怎么办？”
　　副岛推开天台的门，阳光映入他的视野，有些刺眼。他不习惯地用手肘去遮挡。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他眼前。
　　天台上依靠着栏杆的少女，长长的黑发在风中悠扬飘动。听见他的声音，她转过头来。
　　“怎么了？”她歪着头轻笑：“还在为黑川老师有些幼稚的请求发愁吗？”
　　副岛有些不好意思。她果然知道。他们是一类人，所以能够彼此互通。他慢慢走到永仓奈弥身旁，和她一起倚着栏杆，望着湛蓝如画的美丽天空。
　　“我实在做不了。我…从来没有给杂志投过稿，也没有给谁看过写的文章。”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只是因为上次的作文比较优秀这样随意的借口…就擅自给我报名了作文比赛，真的好过分。”
　　永仓奈弥听他这话有些好笑。但她没有笑出声，而是转过头来看着他：
　　“副岛君是在向我撒娇吗？”
　　她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副岛。他咿咿呀呀地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对不起。”他比刚才更低落：“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了？”永仓奈弥淡淡地说。她出乎意料地牵住副岛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副岛怔了怔，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副岛君，”她冰凉柔软的脸颊轻轻贴住副岛的手：“如果能够做得到的话，就去试一试吧。我很喜欢你的那篇作文…以后如果有别的作品的话，就给我看吧。”
　　“欸？”
　　“就是说，去做吧。如果实在绝对讨厌的话干脆就不交了，逃走也没关系的。毕竟黑川老师一直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总是一拍脑门就擅自决定什么事…但是即使你不做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样、没关系吗？”副岛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没问题。”永仓奈弥稍微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好像生怕他抽走一样。但他不会的。
　　因为他喜欢永仓奈弥。悄悄地喜欢着，这个明明温柔、却远离众人的奇怪女孩。
　　“孤独的话，害怕的话，都可以告诉我。“永仓奈弥露出了轻松的笑颜，两眼弯弯的。这是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见过的表情：”我希望副岛君能够尝试去做更多事情，但是即使没办法做到也可以有人在某处保护你不被伤害。“
　　“如果成功的话，就叫我的名字吧。”
　　“副司君。”

　　“没有谁能复活，除了恶魔啊。”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滴滴答答的水声接连不断。身穿jk服的兔头怪人翘着二郎腿，歪歪斜斜地坐在地上。不知何时，眼前的一块显示屏已经遍布黑红的血液，整个视线全被遮挡。她啧了一声，随后将头几乎是180°转向身后安静擦拭着一把长刀的猫头男。
　　“KI-CHAN，那可真是惨烈啊，你看见了吧。”她古怪地笑着。
　　KI-CHAN没有理会她，只是继续专心地擦拭着刀。寒冷的刀刃映出他的眼睛，翠绿色的猫瞳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说话。”BU-CHAN自知无趣地耸了耸肩。她站了起来，继续凝视着一整面墙的监控显示屏，方才教室里的一系列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真愚蠢…这群小屁孩根本没搞清楚观众真正想看的是什么。”
　　一阵不属于兔子的野兽般的低吼从她喉间隆隆地发出。KI-CHAN注意到她的异常，耳朵也竖了起来警觉地看着她。只见阴晴不定的兔头女子高中生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耳朵也因为兴奋而高高立起。她的手臂上暴起了和美少女高中生几乎不沾边的明显的青筋，熔岩般跳动着。
　　KI-CHAN也跟着站起来，快速地写下“别生气”。然而还没等到他拿给BU-CHAN看，已经濒临失控的疯兔子就大力地拍下一个操作台上的红色按钮，整个机器都为之一震。接下来，广播再次启动。
　　“嘻嘻嘻…我说呀各位，是在玩建国游戏吗？你们有谁是大?内吗？好幼稚，好可笑嘻嘻嘻…才怪呢！连可笑都算不上，简直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聊透顶！！！”
　　她的眼睛闪着红光，恐怖的形象在显示屏上跳跃。教室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庞大机械运作的声音。教室似乎在以某种诡异的形式改变着原有的形态。
　　“从现在开始…人家要给各位的自相残杀快乐生活加一点有趣的东西，”她捏着嗓子尖叫，仿佛拉响的防空警报：“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现在教室已经被大改造…各处都藏着很有趣的东西呢！就是说、人加投放了超——多可爱的武器啦！”
　　“——各位需要在接下来五分钟内杀死一个人哦，必须必须…杀死一个人！”
　　“如果失败的话，”
　　“——将由BU-CHAN我杀掉可爱的小塚葵同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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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迫害小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