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浣月汐

138、第136章 过去（二）

　　曹茜茹是有规矩的人，举手投足都是讲究的。她随便往哪里一站，她就像一副古代仕女图，坐着也是端正姿态的模样，走起路来也不带风，脚下迈着小碎步，上身平稳，就象飘过来一朵云，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平常话不多，听到好笑的，就举起时刻捏在手里的手绢捂住嘴笑。

　　可高家三小姐高凤凰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开朗好动，一疯起来就没人样。每当这时候，高廷祥就呵斥女儿：“你看看你茜茹姐，有你这么疯的吗？”

　　这话准能让三小姐安静一会儿。

　　虽是如此，曹茜茹毕竟是年轻人，也有活泼的一面。每次和高振麟出去，她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在街上看见自己喜欢的玩意就驻足，还非要高振麟买给她，并且很愿意尝试甚至接受新鲜事物。

　　第一次跟着高振麟去喝豆汁，曹茜茹就跟喝中药似的，一口气喝了半碗，然后苦着一张脸看着高振麟。待高振麟给她示范“焦圈配豆汁才是正确的吃法”后，曹茜茹便有样学样地配着焦圈把豆汁喝了下去，倒也品出些味道来，也由此爱上了豆汁。

　　而对于风筝的喜爱，则是曹茜茹打小就有的情感。

　　北京的春天，很多时候风沙比较大，不过这个季节的空旷野地里正适合放风筝。于是，她就和高振麟一起扎好风筝，去到郊外，在荒野里把风筝放得老高老高。两个人在下面揭拽着线，跑着、跳着，曹茜茹还不时大声地喊一两声，完全不似那个娴静的她，而这一面，也只有高振麟看到过。

　　两年过去，曹茜茹高中毕业，考入清华大学。大学得学业自然比以前更重，曹茜茹还是会给和齐淑珍借一些“禁书”来看。

　　有天，高振麟带着曹茜茹去燕京大学看学生们排戏。

　　那是一出表现一群进步人士致力于抗日的戏，台上演员们群情激昂，坐在下面的曹茜茹却被骇得不轻。整个排演过程她如坐针毡，没等到结束，就悄悄走掉了。

　　回到家里，曹茜茹告诉高振麟：“他们的戏是抗日的，我是不愿意掺合的。吓死我了，真怕万一警察来了，还不把他们逮起来。”

　　对于曹茜茹的反应，高振麟更加失望，也看清自己和她走的不是一条道。

　　高振麟问她：“你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吗？”

　　“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不要参加什么政治斗争，所以我从不参加这种活动。”

　　除了这种似乎是骨子里带的骄，曹茜茹更是把“娇”体现到了极致。

　　从她到北平后，先是她母亲曹秀英陪着，一段时间之后，因家里有事，母亲要回去，曹茜茹便哭得梨花带雨，舍不得妈妈走。后来她妈妈安慰道：“淑珍过几天就来陪你。”她才止住哭。

　　在外人眼里，齐淑珍是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大概因为她梳着发髻，露着前额，颧骨高，脸颊丰满，眼神锐利。但接触多了，就发现她其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甚至不但热心，对于认定的“自己人”，还很护犊子，尤其护着曹茜茹。

　　虽然齐淑珍是曹茜茹的奶妈，可俩人的感情就像亲母女一般。那日听奶妈说想看戏，曹茜茹就去找高振麟。

　　“你在戏园子里玩儿三弦，是在哪个戏园子？淑珍说她想看戏，想买票去看戏。”

　　高振麟说了戏园子的名字，她就要高振麟陪着自己去买票。

　　到了售票处，曹茜茹看着戏园子挂出的戏派，就高兴地说：“今晚唱《穆桂英挂帅》，这个戏是淑珍喜欢看的。”

　　平日里，曹茜茹和奶妈也有说不完的话，每天从学校回来，会分享她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自己做了什么。

　　这一切，都被高振麟看在眼里，心里倒也能理解：一则她毕竟年龄小；二则又打小就没有离开过家，初到北平，一切都是陌生的；再加上没看过什么进步书籍，也鲜少接触有进步思想的人，对杨樱柠他们的举动自是无法理解的。

　　因为先前在舅舅家住过几年，因此除了奶妈，曹茜茹还跟她舅舅曹天浩比较亲近，那也刚上大学的时候，曹天浩刚调任军统北平站站长，她经常没事就往站里去，待在办公室里一待就是半天，就算有人汇报工作，曹天浩也不避忌，而她自己也不显闷，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听到不懂的人和事情，还会回家问高振麟，好像一定要把这些人和事情搞明白似的。她的无心之举，倒让高振麟掌握了北平站很多情况。

　　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件曹茜茹一生中最大的事情——父亲因病去世。当她看到电报上短短的几个字，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第二天，她就让齐淑珍陪着回家奔丧。

　　虽说父亲在世时，自己常常不听话，总和父亲斗嘴，还赌气住在舅舅家，可是毕竟父女情深，常常是过后就忘；除此之外，她冲动之下改姓母亲的姓，父亲虽然嘴上说她逆反，但是打心眼里却也觉得自己的这个闺女有想法，是一般女孩子比不上的，所以她悔婚、到北平上学，其实都是得到了父亲支持的。

　　现在，父亲离她而去，这是她一时无法接受的。在灵堂守灵的时候，她一直在饮泣，边流着泪边对齐淑珍说：

　　“从今往后，我再没有爸爸了。爸爸这个词儿以后也只能出现在我的笔下，而爸爸的样貌也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

　　齐淑珍伸出胳膊搂住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和背，自己的眼泪也眼着流了下来。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齐淑珍，深怕她伤心过度病倒，一个劲劝她，让她想开一些。

　　下葬那天，高振麟代表高家赶来参加葬礼。

　　见到高振麟，曹茜茹又忍不住哭泣起来，高振麟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在一边陪着。

　　头七过后，曹茜茹身穿素服，头上别了一朵棉花做的小花，回到北平继续求学。

　　然而从那时候开始，曹茜茹陷入了低谷，成绩也下滑得很厉害。她很苦恼，上课就是听不进去，总是想起父亲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那天放学回家，她遇到高振麟，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我想休学。”

　　高振麟大吃一惊，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听不进去老师说的，中期考试的成绩也下来了，很差。”

　　高振麟看着眼前这张苍白得看不见血色的小脸，心疼地说：“休学也好，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到外面转转，散散心，等你感觉好了再上学。”

　　此后，曹茜茹便日日着一身素服，走路本来就轻，现在更是像随风飘着一样。

　　高振麟一有时间，就开车载着她到郊区逛。

　　那日，他们去登长城，刚爬了一段，曹茜茹突然脸色煞白，手撑着城墙垛口直喘气。高振麟见状赶紧把自己的水壶递给过去，她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

　　“你说我多没出息，这才多高啊，就累成这样。”她自嘲地说。

　　“嗯，你是缺乏锻炼。要不要去学打羽毛球或者网球？”

　　“网球我之前打过一次，就觉得太累了，不过我喜欢打网球。”

　　“我有个朋友叫薛吉，他可以做你的教练。”高振麟说，“还有我早上会去跑步，要不我带上你一起跑步吧。”

　　看她体力不支，高振麟取消了下午的计划，带她回了家。

　　一进门，她说：“你时间都用来陪我，不去约杨姑娘了？”

　　高振麟俊脸一红：“有时间约的。”

　　这时，听到有人叫高振麟，两人转头瞧时，只见高廷祥和高母站在北屋门口，往他们这边张望。高振麟答应了一声，两人往里走。

　　“我真羡慕你，父母健全。我才这个年纪，就没了父亲……”说着，曹茜茹的眼眶又红了。

　　“听我的，你爸爸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他一定希望你快乐、幸福。”

　　曹茜茹听了，点头说：“我知道的。我妈也说要我去重庆转转，说那边热闹。可我又懒得动。”

　　“去吧，重庆现在的确很热闹，娱乐、演出都很多。我要不是因为有工作，早就想去看看了。”

　　没过几天，曹茜茹就在曹秀英和齐淑珍的陪伴下去了重庆。

　　彼时，被当作陪都的重庆，聚集了各色各样的人。

　　曹茜茹一到那里，就被一帮左翼文化的人吸引了，凡是有他们的演出，她会想尽办法买票去看。

　　在那些人中间，她尤其喜欢张瑞芳和舒绣文，内心被他们的演技所折服。有次看完演出，她拿着节目单鼓足勇气去到后台，红着脸求到了张瑞芳的签名，然后好几天兴奋地睡不着觉。

　　在给高振麟写的信中，她也提到了签名这件事情，还有她在重庆的各种所见所闻。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让她见识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次的重庆之行，最大的好处就是她被治愈了。再回到北平时，她的眼里有了光，脸上也开始有了颜色，性格更是开朗了不少。

　　她还接受了高振麟每天早上七点一起晨跑的邀请。

　　刚开始，高振麟怕她身体吃不消，两人总是跑跑歇歇。慢慢地，她需要休息的间隔也越来越长，直到后来可以一起跑出很远。

　　高家离北海公园不远，他们就一路慢跑到北海公园，再绕湖一周，这一趟下来，两个人都浑身汗淋淋的，但曹茜茹已经不在意这个了，只觉得心情和身体都很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