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浣月汐

126、第124章 犹豫

　　德子出了朱府，慢慢往前走，确定没被人跟踪，就一拐弯往东去，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旅社，便进去到前台对掌柜的说：

　　“我找田先生。”

　　“田先生在后院的第二个房间。”

　　德子道了谢，抬脚往后院去，在第二个房间门前举手敲门。房间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

　　“我。我找田先生，是王先生让我来的。”

　　很快，门被打开，田骞把德子让进房间，又关上门，道：“老王已经通知我了，说是高亚麒在朱家。不过他让我还是在这里等你的信儿。这次不能再让他逃跑了。”

　　田骞边说，边招呼德子坐下：“你打算自己办这件事情？”

　　小甘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德子。

　　“说实话，我下不了手。”德子摇头，犹豫着说，“还是，还是你们来吧。”

　　“那今晚十二点，你记得给我开门。”

　　德子说：“容我再想想。”

　　田骞定定看着德子，声音里带了点寒意：“这件事情不能再犹豫，即便你不配合，我自己也会找机会把他杀了。”

　　“这个是一定的。”德子神情有些无措，“您不知道，我跟了大少爷快十多年了，这一时半会的难办。”

　　田骞继续盯着德子，过了一会，点头表示理解。

　　小甘说：“他手上沾满了我们同志的鲜血。”

　　德子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声，然后是不住地摇头，最后起身说：“什么时候动手您等我通知。”

　　田骞看着德子点头。

　　德子从旅社出来，脚步比来的时候快，回到朱府，去到后院敲门。

　　高亚麒开了门，见是德子：“又出去逛了？”

　　“是，您也知道我是坐不住的人。”德子语速突然有点加快，“大少爷，要不咱们现在就动身回北平。”

　　高亚麒不解地看着德子。

　　“二少爷大婚，您这做大哥怎么着也得出席啊。”

　　“我原本是准备不去的，你不知道具体情况。”高亚麒回身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看向德子，“我是高家长子，又是他的大哥，按理说，是不应该缺席他的婚礼。”

　　说到这里，他再喝了一口水，思索片刻，才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动身回北平。”

　　***

　　离开张家口越走越远，德子的心情便越来越轻松，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没想到二少爷这么快就和曹小姐结婚了。我还以为得等到明年呢。”

　　“他们都老大不小了，早就应该结婚了。”高亚麒说，“再说两家本就相熟，少了很多事，自然就快了。”

　　“这样看，老爷、太太明年就能当爷爷、奶奶了，高家更是要人丁兴旺了。”

　　不知怎么的，说到“人丁兴旺”，高亚麒突然就想起在延安的晓光，再由晓光想到杨红叶，身体禁不住颤栗了一下，心虚地问德子：

　　“你这次离开西安，振麟真的不知道？”

　　德子说：“走的时候他真不知道，除非后来金掌柜给他说了。不过我对金掌柜说的就是回北平，是我家里有急事儿。”

　　高亚麒道：“可惜了延安的晓光，振麟还一直坚称那孩子会叫他爹呢。不然家里还多一口人。”

　　“二少爷收养晓光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儿了，怎么会管二少爷叫爹呢？”

　　高亚麒又不说话了。

　　听到“晓光”这个名字，他眼前就会不断浮现出杨红叶倒在地上的那张照片，他的心就不由自主悬了起来：要是振麟知道这些事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旋即，他又自欺欺人地想：事情发生在北平，高振麟远在西安，肯定不会知道。

　　德子似乎看出了高亚麒的心思，道：“大少爷，我这次回到北平，就不去西安了。”

　　高亚麒望着马车窗外向后移动的景物，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

　　虽然才是初秋，这一处的秋天比北平和西安都来得早，道路两旁已经是满眼的秋天景致，到处是枯草败叶，金黄一片。头顶上又是一派天高气阔，让人不由心旷神怡，更觉得周遭的景色可与北平最美的秋天媲美，置身其中，不自觉就忘了烦忧。

　　经过三天的马车劳顿，高亚麒和德子回到了北平。

　　高家大院里一片寂静，主人全都外出，只有几个看家的佣人，让高亚麒觉得安全却又有些失落。回到自己家，他还是担心北平地下党会找到家里来，坚持要德子留下来。他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让德子去买了次日去西安的火车票。

　　买完车票，德子顺道去了趟电话局。

　　西安站的办公室里，高振麟正独自站在窗前向外望，听到电话铃响，忙几步跨过去接起。

　　“二少爷，是我，德子。我，我没完成任务。”

　　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高振麟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联系上了北平去的田先生，他说我要是下不去手就配合他。可是，我，我把大少爷带回北平了，现在田先生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离开。”

　　高振麟错愕不已，咬着牙说：“我相信你才同意你去张家口的，没想到你却把事儿搞得这么糟糕。”

　　“我一听大少爷说要去参加您的婚礼，我就下不了手了。您能不能看在兄弟的份上，就放过大少爷？”

　　高振麟听了这话更加生气，声音沉了几分：“他要来西安？”

　　“是，明天的火车。二少爷，您得念及亲情，千万不要为了□□对大少爷下手啊，求您了，二少爷。”

　　高振麟“啪”的一声挂了电话，转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趟，终于下了决心。他匆匆出了办公室，去到金鑫布庄，要了北平长途。

　　“老王，我哥被德子放回了北平，明天他就坐火车来西安。”

　　电话那头王忠林一听情况有变，很是意外：“你的意思，我们在北平动手？”

　　高振麟闭上眼睛，说：“可以。”

　　“他现在住在家里？”

　　“嗯。”高振麟顿了顿，觉得嗓子有什么堵住一般，终于道，“他明天坐火车来西安，参加我的婚礼……”

　　“嗯，知道了。”王忠林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沉重。

　　“我想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做吧。”没等对面挂断电话，高振麟突然又说，“我在西安把他处决了。不要怀疑，我下得了手。”

　　听筒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王忠林同意了。

　　挂上电话，高振麟呆呆看着电话机半天，这才走出去给了金老板一个眼神。金老板会意，忙进到屋里把门关上。

　　“明天我哥坐火车来参加我的婚礼。”

　　金老板意外又惊喜：“他的事儿都处理好了？”

　　高振麟摇头：“我让北平那边放他来西安，我来做。”

　　“啊？二少爷，再怎么说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您和大少爷可不能手足相残呐！毕竟血浓于水，根叶相连！”

　　“我让他来，就是想亲耳听到他说恭喜我，祝福我幸福，然后再处决他！不过，他只能缺席我的婚礼了。”高振麟眼眶发红，额上青筋突出，显见是拼命压抑着情绪。

　　金老板表情很是纠结：“您就放他一马，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北平了，让他去上海或者香港也行啊。”

　　高振麟盯着金老板，摇头。

　　***

　　回到站里，见童钊还没回来，高振麟坐到自己位置上，点上一根烟抽起来，刚抽了两口，就听电话响起来，他拿起电话问：“喂！”

　　“是我，老二。”

　　高振麟暗惊：“哥，你在哪儿？”

　　“我在家，明天坐火车去西安，一定能赶上你的婚礼。”

　　“那就好。我去车站接你。”决心已下，高振麟的声音相反平静了许多。

　　放下电话，高振麟走到站长办公室门口，见曹天浩不在里面，正要转身离开，就看到曹茜茹迎了出来：

　　“我正要去找你，我们该去照相馆汇合了。”

　　高振麟道：“那就赶紧去。”

　　路上，高振麟开着车，问曹茜茹：“我哥没来，咱们就拍全家福？”

　　“伯母说我们先拍些合影，等到大哥来，婚礼的时候就拍全家福。”

　　高振麟眨巴几下眼睛，看着前方说：“嗯，也好。我还说总觉得新家缺点什么，原来是缺一张我们的结婚照。”

　　曹茜茹淡淡笑了一下，侧头看他：“也不知道大哥能不能赶上我们的婚礼。”

　　“他来不来，我们都一样举行婚礼。”高振麟勉强地笑着说。

　　“婚礼他可以不参加，可这全家福要是缺一个人总归不太好。”

　　“都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忙什么。”高振麟说，“他忙起来真不一定来。”

　　这是一句违心的活口话，曹茜茹听罢不禁侧头看他，道：“还是你了解大哥。”

　　他却又说：“其实我还真的不太了解他。”

　　曹茜茹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

　　火车站里，高振麟独自立在站台上，看着火车徐徐开过来，一扇扇窗户从他眼前掠过，车身带起的风吹动他风衣的下摆，而他却矗立不动。车速慢到快要停下来时，他能清楚看到窗户里面的每一张人脸，但那张熟悉的面孔并没有出现。

　　他继续站在那里，等待着。

　　“老二。”

　　远远的，高亚麒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