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之月》止川风

8、启程

　　以后您就在这儿办公吧。”小个子尼尔领楚弋舟进入一间书房，其实称之为“杂物间”再好不过，泛黄的纸张以一种立体的形态微妙地联结堆砌出桌子，台灯，书架的轮廓，像霜打过后又被曝晒的落叶，脆得风一吹就碎了，楚弋舟甚至看到了前前前任皇帝就任时的通告。
　　“好像有点乱呢……”尼尔抓了把头发，“我来帮您清理一下吧。”
　　“感谢。”
　　把纸全丢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但要从中挑出近期公文简直无异于从夏季的桦树林里找出一只牝鹿，更不必说那些古董糟糕的保存状况，每十张纸总有三张会在被扫地出门前先自行了断，到处都是纸屑，经年的灰尘，所幸这里的生态环境已经糟糕到没有蛛网的地步。
　　当最近一份文件被归档，楚弋舟才发现这间房其实很宽敞，当年的设计师或许真的觉得这里会有一位书记之类的人吧，教堂式的五色玻璃和刻有着桃金娘和星月花纹的大理石天顶，角落里甚至有台留声机——虽然唱针已经断了，而且这里显然没有胶片可供播放——总之，这里不像是基地，如果忽略窗外的黑暗，这里简直让人想起无尽涯的教堂——传说先民在此地登陆，那里供奉着创世的八位主神——其实是带领人类进入新纪的八位将军——如今他们也看着新纪堕落成旧纪。
　　“呼——总算好了，这可比训练还难受……我去帮您那些纸笔。”尼尔擦了一把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回一大卷羊皮纸和羽毛笔，跟来的还有查尔斯和卢克。
　　“怎么样？这不错吧。”卢克环视四周，满意地点了头。
　　“嗯。”
　　“喜欢吗？”查尔斯早已走近，几乎是贴着楚弋舟，用仅能为楚弋舟听见的声音询问。
　　“嗯！”
　　“像不像旧教堂。”
　　楚弋舟笑了。
　　他们不止一次闯进学院的那处废墟，外墙分明已斑驳，大理石地面却依旧光可鉴人，金子做的吊灯砸落，横卧在台阶上，洗礼用的圣台静静伫立，他们就在那儿洗礼彼此。
　　“像。”
　　“你训练结束了？”
　　“晚上加训。昨天放假的补偿。”
　　“……或许你们革命时应该把这项也革掉。”
　　“哈哈……卢克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才是老大。对吧，卢克？”这时，他们才发现卢克和尼尔已不见踪影。
　　“真是……”查尔斯难得蹙眉，挠了挠头。
　　“所以起义不是你提的？”
　　“怎么说……我的确提了，但是或许是我来的晚，没想到那时候他们其实早已准备良久……。”查尔斯想了想，“不过那一刻，我真的很高兴。”
　　楚弋舟突然抱住了查尔斯。
　　“对不起……”
　　“没事了。”查尔斯揽住他，鼻息拂过发旋。
　　太阳刚好回归，投射在他们身上，五彩斑斓。温暖，楚弋舟吮吸着温暖，又忍不住将其吐出，他躲在查尔斯的阴影里。自分离之日起，愧疚，就像粘稠的污水，拖曳着他，渐渐地，渐渐地，吞噬了，代替了他的影子。逃不开……逃不开自卑，逃不开自嘲，逃不开一切非自构的金碧辉煌的坍塌，飘散了的价值观，飘散了的平等性。妄图补偿本就是一种自我逃避的罪孽，这样的思想不知从何时起盘踞了楚弋舟的脑海，他一面寻觅查尔斯，寻觅逝去的滂沱生命，一面拉扯着寻觅的自己，退向遗忘，退向海海人群。
　　可是，阳光是多么灿烂的存在，它就那样洒在你面前，不论你是否接受，因为它明白自己一旦出现，你就会去看它，去触摸，去追寻。当你看向它，影子就被锢囚在身后，在脚下，在你不会看的地方，即便它不曾消失，它也无力左右你，因为你已不在乎。只要有光，谁会在乎黑暗？
　　楚弋舟就是这样，他终将用查尔斯给他的光，近乎朝圣般洗去黏重的罪。查尔斯离开了，去训练，在这沸腾的阳光里。他也坐进厚重的办公桌，去用纸笔描绘使命，勾勒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