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之月》止川风

5、青空

　　此后的每一天，他们趁着月光溜进训练场，当按钮嵌进控制台，地火瞬间漫漫，燎得月光蒸发，良宵不在。楚弋舟闭上眼，深呼吸，听着烈火的如雷的嘲弄。楚弋舟睁开眼，烟熏染勾勒出过去的阴影。精神丝铺展，狐狸嗥叫，千分之一的瞬息，火被定格。金属反射出金色光芒，像是犍陀多的蜘蛛丝，呤——，哀嚎，崩裂瘫倒，火炸裂成光的碎屑，漂浮着，沉淀在黑暗里。查尔斯收回了金属飞刃。模拟器关闭，巨大的天穹打开，清辉重归。夜是靛蓝色。
　　“看，我就说嘛。”查尔斯扭过头对他笑。
　　“你不是一个人。”
　　当他们第一次溜进去时，查尔斯如是说。在楚弋舟的眼中流出恐惧之前，他感受到左手掌心的温度，查尔斯抓住了他，就好像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他所缺失的被抓住的记忆。就像生长万年的铜矿被融解，加入少量的锡，渐渐凝为一体，辉映出金质的光，楚弋舟突然觉得自己脱离了混沌虚空，这种瞬息而至的情感，强烈到教人说不出话，强烈到再次袭来的火舌已不足为惧，好像只要一直如此，生命就不可撼动，真实就不可撼动。精神丝是一种虚幻，但生命是真实的，唯有生命能将精神丝具化到无可匹敌的地步，这是每一个哨兵和向导赖以生存的东西，它不是审讯室里飘渺的玄歌，而是海顿，是德彪西之间跃动的生命的礼赞！他落地了。所以，当楚弋舟看向唱片时，他看着的只是自己逐渐消逝的终将终止的生命，所以，当查尔斯抓住他的手时，抓住的是他无法放弃又无能为力的生命，所以，楚弋舟的精神丝在那一刻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能教死亡的使者分毫不进！
　　水汽在凉夜里凝结，楚弋舟望进眼前的团雾里，这是他的呼吸，还有查尔斯的呼吸。他模模糊糊的看见那双紫罗兰的眼睛。
　　没有人松手。
　　或许是因为吊桥效应，查尔斯握着楚弋舟的手微微发汗，黏糊糊的，分明是几天前举手之劳的东西，竟也教他心颤不已。所幸楚弋舟并未怔住，看着他的精神丝从天而降，精神体目光矍铄，不知为何，一种异样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并不是因为他竟成了一个贵族的救世主，而在于责任的满足，他塑造了一个灵魂沦陷的人，使其焕发新生，他觉得他爱他，无关情爱，仅仅是爱，即便他爱得或许不是他，而是那种擦去肮脏体制分泌物的成就感，他也要理直气壮的说，他爱他。楚弋舟亦然，他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抓住了他。
　　初恋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平静如砥的日子里暗自滋长，一旦察觉，就要开出花。查尔斯觉得一切都变了，一切又都没变。他陪楚弋舟又一次踏进了训练室，不过现在他不能握住他的双手了——审讯室的老头子来验收成果来——不过所幸查尔斯也不用握住他的手了。楚弋舟凭自己战胜了炎魔，不同于儿时，这一次，楚弋舟直视着那团烈火，波澜不惊。就这样定格吧，连同那曾不断扩张腐烂的恐惧！就这样毁灭吧，连同我的不忍提及的过去！狐狸代替自己的主人呐喊。神听到的，大约却只是忏悔吧。楚弋舟这样想着，竟生出一种想大笑出声的感觉。于是，在神的使者满意的离开后，他抓住查尔斯跑出去，跑了很久很久，穿过的道路，楼舍，他一概看不清，只是笑，笑着将呼啸的风吞入口腔，查尔斯也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笑，他只是看着楚弋舟笑，就也笑起来，这个家伙放以前是绝做不出此等“不雅”行径的，或许放眼整个学校都没人这么做。
　　他们停下，眼前是一潭静水，鱼在树上飞，一座旧教堂，青苔莽莽，天使像缺了一片裙摆。楚弋舟微微喘着气，汗顺着面颊流下，亮晶晶的，眸子，还有那唇，也亮晶晶的。查尔斯突然吻上去，虚虚的，留有余地，他们就这样头靠着头，鼻尖相贴，呼吸彼此的呼吸。他在想什么呢？他们这么想。突然，楚弋舟抬手圈住了查尔斯的脖子，贴了上去，真正的唇齿相交。这下什么也想不了了……查尔斯托起楚弋舟的时候，察觉到他明显顿了一下，松开了唇，眼睛流露出不解。他的耳是红的，所以他又吻了上去。光穿过了树冠的空隙，水底冒出一串泡沫。
　　楚弋舟倚着窗，外面漆黑一片，他点燃了一支烟，但从不吸上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色的带状物升起，消散。
　　“基地禁止吸烟。”查尔斯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伴随着金属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里太黑了。”
　　“再有半个小时就亮了。”
　　“……”
　　“你是什么时候……算了”
　　“你走之后。”
　　查尔斯已经走到他的身后，楚弋舟感觉自己能听到他的呼吸。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继续盯着那通红的烟蒂，想从摇晃的白烟里听到纤维燃烧断裂的声音。
　　不知多久，查尔斯走了，他望得出神，甚至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楚弋舟把脸贴上冰冷的玻璃，顺手把烟蒂也顶上去，留下一点黑，和一缕白烟。我大约的确已经没有资格脸红了，楚弋舟想，从我走之后。
　　他突然很想听德彪西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