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之月》止川风

1、重逢时难

　　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
　　“您已到……呲啦——呲——”手环，在踏入这片荒原之时彻底报废，空旷地响着受磁场干扰产生的电流声。
　　楚弋舟望着远处仿佛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黎黑的高墙，向前一步，进入铺天盖地的阴影。一英里的荒原，纷杂缭乱的及膝的瘦草，纠葛不清，每天，太阳在此逡巡而过，草在疯长，又于夜里枯黄，闯入者的尸体是它们最好的养料，分解为空气中漂浮的凝滞，生命与死亡在此地平分秋色。混乱，歇斯底里，痛苦的统一。
　　行李箱在此地寸步难行，楚弋舟不得不反复将纠缠的杂草扯出轮子，一遍又一遍，他甚至怀疑这些草其实是某种有意识的生物。他终于瘫倒在地，墙终于出现。楚弋舟已无力仔细打量，只怔怔地望着天穹，大口吞吐着尘埃。太阳刚刚拨过高墙，阴影突然浓缩成自己的形状。就好像识海被摧毁时从四方同时迸裂的光，但这里闪着一星黑色磷火，塔楼的最高处——象征着无上的孤独与力量的旗帜——Shadow 黑暗哨兵的营地。
　　一声鹰啼划破太阳的强光，楚弋舟惊起，訇然一声，眼前黑墙裂开一线罅隙，罅隙里却仍是黑暗，拒绝了一切窥伺的目光。
　　“您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语落，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棕色皮肤，银灰的短发，墨蓝的军装挂满熠熠徽勋，面上却是程序编就般的无表情。
　　“我们得快点。”他拎起楚弋舟的行李，转身就走，楚弋舟不得不小跑跟上，最后竟跑起来，他发誓自军校毕业后就没跑过这么快，毕竟白塔的工作只需要从宿舍走到办公室，大不了进隔离室而已。
　　这座营地似乎生来黑暗，他们穿过整片的阴影，竟分不清楼房道路和空气的区别，时间感的空白似乎消磨了肢体的痛楚，楚弋舟唯知前进，将空气灌满胸腔，仿佛已经忘却了入门前的跋涉。可当他停下时，疲倦席卷而来，他几乎跪倒在地，努力支撑起渴望喘气的肢体，没注意周围靠拢的人群。
　　“这就是那个向导？……塔在开什么玩笑！”
　　“冷静！毕竟是中心来的……”
　　突然，一双手扶起，或者说拎起楚弋舟，“他在里面……如果发生意外，记得按报警器……如果你跑得够快的话。”
　　楚弋舟点点头，努力定了定神，眼前是一栋小屋，这个建筑群里唯一的白色，似乎泛着莹莹的光，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门上镶着一块双层玻璃，说来奇怪，分明在阴影里，黑暗中竟有更黑暗的存在，楚弋舟感到焦躁不安，玻璃后的东西想把他的心智吞吃殆尽。他轻旋把手，极为清脆的咔哒声，深吸一口气，他埋进黑暗里。门外已空无一人。
　　耳鸣，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愤怒，悲伤，不安，飓风般席卷识海，短短3秒，楚弋舟却觉得精神丝尽数断裂，两眼发黑。等精神版图重新联结，他才渐渐恢复视野，模模糊糊地，他看见两团剔透的火越跳越近。
　　他被袭击了，坐骨撞击地面引发了神经系统小型地震，肾上腺素冲尽迷惘，他看清了火焰的真实面目，赤金的瞳孔标志着哨兵崩溃异化的边缘。真是棘手……他想。
　　楚弋舟被桎梏的双手因血液流通不畅而发麻，脖颈被止咬器磨蹭得发疼，他甚至能看到犬牙的冷光，庆幸自己没被撕扯成肉糜。危险的工作，不知道保险能不能报销……楚弋舟任命闭眼展开识海，悄无声息地勾起哨兵杂乱的精神丝的一端。哨兵出乎意料平静，没有反抗，愣了一下就解开了密钥。
　　楚弋舟进入了对方的精神版图。首先是荆棘与沼泽，精神丝杂乱的纠葛在荆棘中，让人想起米勒桃乐丝的迷宫与羊毛线。楚弋舟牵起金色的精神丝向前，尽力躲避着过分具象的棘刺，可惜依然被刮破了衣角，很难想象哨兵经历了什么才筑起如此宏伟的荆棘堡垒。艰难跋涉了两个钟头——其实只有现实的20分钟，楚弋舟穿过了最后一片荆棘。入目是辽远的荒川，不同于基地外的荒芜，这里生机勃发，楚弋舟想起来大学时代在苏格兰度过的假期，及膝的白草，傑傑的虫鸣。恍然，地平线上升起月轮，朝雾般的清辉笼罩，他甚至闻得到月光的温度，听得到牧歌。
　　楚弋舟放出精神体，狐狸轻盈地钻进草丛，留下一路桔梗。
　　当月轮慢慢淡去，楚弋舟也淡出了哨兵的精神版图。暴虐因子荡然无存。灯亮了，楚弋舟适应了一下刺痛的双眼，发现哨兵已经站了起来，正望着自己。
　　横入眼帘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
　　“你好。”或是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