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艺公子爱采花》鹧鸪呆

13、不死不老

　　月光之下，习习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云颢的目光追随着飞得最高的那一片枯黄。它似乎在挣扎着想要重新回到树干上，使劲的向上旋转着，然而待到风停，它终究还是再次回到了地上。

　　小时候，云淼最喜爱追着一群树叶跑。有一次，她抱着一大捆各式各样的落叶回来，郑重其事的宣布它们全都是她的好朋友。
　　但是后来，那些落叶随着时间流逝，有的因为潮湿腐烂了，有的因为太干碎掉了。为此，云淼大哭一场，把那一堆遗体残骸埋在了一棵大树下。说，那才是它们的归属。

　　“落叶的归属是根，那人呢？”云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天上的月亮。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云颢并未多想，只以为是白府的仆人经过。然而，那脚步却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云颢疑惑的侧首望去，惊讶道：“容寰宇？你怎么……”顿了顿，又才道：“我问过仆人，没人见着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容寰宇道：“没走。”

　　“那……”云颢想要问这么长时间没有离开又是在哪里。可，思及下午的事，他心里有些发虚，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容寰宇道：“一直没走，我才从白寒房间出来。正欲去西厢房寻你，见你在此，便过来了。”

　　云颢抬眸，更是惊讶，“白寒房间？你一直在他房间做什么？还有，为什么找我？…我…”发觉自己话语之间又带上了质问的意味，云颢顿了顿，下午的事可都还搁在彼此心里呢。

　　思及此，云颢干脆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一时着急，说快了，你不要误会，还有下午……抱歉了。”

　　容寰宇一愣，下午本就是自己反应过激了，把小时候的经历重合在了一块。
　　然而，云颢却在跟他道歉，为一句根本算不上什么的话与他道歉。
　　有多少年没有人对他道过歉了？

　　月光下，容寰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直直的看着云颢，道：“下午之事，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

　　云颢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月色清凉之故，还是因为云淼的事堵在心里，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容寰宇收回了视线，回答云颢前一个问题，“我是去查看一些东西，找你是为了追查真相，同时也有事跟你说，关于云姑娘的。”

　　云颢道：“云淼？她…什么事？”云颢心里没来由的激动起来，稳了稳情绪，才平静的道：“容寰宇，你是不是早知道云淼出事了，在白宅大门外你就要想告诉我这件事对不对？”

　　容寰宇点点头，道：“对。”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你要说的事是不是跟你要查的真相有关？云淼她……还活着对不对？”云颢的语气十分诚恳，又隐隐透着丝丝希望。

　　容寰宇没有答话，因为不知道是该回答是或者不是。

　　云颢意识到自己激进了，忙道：“抱歉，我…对不起，我不知道……”话没说完，便叹了一口气，重新抬头望向了天空。
　　月亮很圆很亮，周围撒着许多星星，一闪一闪，实在美极了。
　　容寰宇看着面前的人，那个满眼盛满星光的人，此时只剩下一脸憔悴与礼仪端方，说话动作尽是些落魄书生气，全然没有平常那一副轻狂浮华的样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样的云颢，让容寰宇感觉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的道：“无妨！”

　　又两厢无言一阵，云颢再次开口：“你一直都在追查这件事？除了归来镇的和云淼白寒，其他地方还有人这样吗？”

　　容寰宇毫不迟疑的道：“有！连云姑娘在内，这两个月已经八人了。”

　　云颢震惊的抬头，“这么多？若真是这么多，此等诡异之事，为何一点江湖传言都没有！”

　　见容寰宇的脸色有异，云颢忙说：“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容寰宇看着云颢，没有回话。

　　在他说出口之时，就没想云颢会信他，毕竟无凭无据。可云颢最后那一句却告诉他，他是信他的。
　　他为何会信自己呢？就因为那所谓的朋友之谊？

　　又听云颢故作轻松的道：“不过我能梦见你那扇子也是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诡异事呢！”

　　容寰宇道：“世间本就有许多的事无法被解释却又真实存在。有答案的便是普通；稀有的便是奇怪；无解的便是诡异！其实无论有无答案，存在的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云颢看着眼前的少年，分明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却总是老气横秋的，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
　　若非现在不适宜开玩笑，他一定会问他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丹，怕不是个几百岁的活神仙。

　　容寰宇自然不知道云颢飘远的心思，话锋一转，道：“其实这事，很早就有了。但，都是断断续续的出现，并且分散在九洲各处，只有近日才如此集中且频繁。”

　　云颢：“……”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思路跑偏，此刻他又想起小时候看的一些话本子。
　　话本上说山中有修炼的老妖怪，喜爱吸人魂魄，用以提升修为。

　　随即，他就摇了摇头，甩出这虚妄的猜测。

　　“怎么了？”

　　云颢道：“没什么！……我想问，每一个你都去看过吗？”

　　容寰宇摇了摇头，道：“没有！”

　　云颢道：“那……为什么现在却…你当真是朝廷派下来的？”

　　“嗯？什么？”容寰宇不解。

　　“那罗家不是说上报朝廷了吗？这种诡异离奇之事，一般普通人没有谁会上赶着来查，朝廷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自然只能是秘密派遣，调查其中缘由。”

　　容寰宇反问道：“普通人不会查，那你为何又去了张罗两家？”

　　“我……”云颢话语一噎，容寰宇若真是朝廷的，自己可就是他捉拿的目标了。

　　容寰宇道：“又要说好奇？既然你能因为好奇，为什么我就是朝廷派来的了，而不能是跟你一样也只是因为好奇。”

　　云颢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之前只道容寰宇性格冷淡。现在看来，他话虽少，呛起人来却一点不弱。

　　过了一会儿，云颢道：“你说有事与我说，是什么？”

　　容寰宇道：“你方才问我云姑娘是否还活着，我想……她应该是活着的。”

　　“真的吗？”云颢激动来到他面前，抓住容寰宇肩膀，语无伦次的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她没事，哪有人死了，身子一直软着的，果然她没事，谢谢你，谢谢你，容寰宇，谢谢你，我真的太高兴了。”

　　容寰宇难得的没有往后退，任由着他抓着自己肩膀，捏着玉骨扇的手紧了紧，道：“云颢，你…先听我说完。”

　　云颢心中咯噔一下，欣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

　　容寰宇道：“与其说云姑娘还活着，不如说是不死不活，同时，也不会老。”

　　抓着容寰宇的手早已松开，但云颢的表情依然僵着，“什么意思？”

　　已经说了这么多，容寰宇也不再隐瞒，道：“并不是每一个出事的人都跟张罗两人那样下了葬。有几个现在依然在，最短的半年，最早的已经七年了。”

　　“什么意思？”

　　“七年前，我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事。”

　　云颢惊讶的看着容寰宇，七年前，他才多大？
　　那时候，他那么小又是如何接受的？也是亲人吗？还是……

　　容寰宇道：“七年前的和半年前的，他们都是这样，不死不老，也不醒，我想以后也会一直这样。”

　　“不醒？”虽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云颢却像是不愿意承认一样，问：“每一个都这样吗？有没有…我是说有没有奇迹，突然醒过来的？哪怕一个？”

　　容寰宇摇了摇头，有些不忍心，却还是十分肯定的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没有……”云颢轻轻的吐出这两个字，身体像被忽然抽干力气一样向一边倒去，容寰宇忙伸手扶住他。
　　“你还好吧！”

　　“无事。”云颢站稳身体，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道：“见笑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百年老树上稀稀落落挂着的枯叶，几经挣扎，还是没有逃脱秋风的摧残，摇摇晃晃的落了下来，擦着云颢的脸颊最后挂着了他的衣襟上。

　　云颢抬手取下那片树叶，默默的看着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悲伤气息。

　　容寰宇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安慰人。

　　他想，是不是不该跟云颢说这些。

　　方才的欣喜与现在的落寞之间的强烈反差，对云颢造成的打击，似乎比下午更重。

　　夜已深，瑟瑟商风吹得整个白宅越发凄凉，一贯不畏寒的云颢竟然感觉到了丝丝凉意，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容寰宇道：“夜深了，回去吧，我也走了。”

　　云颢扔掉落叶，道：“你去哪？客栈吗？”

　　容寰宇点了点头，“明日我再来找你，跟你说一些更具体的事。”

　　云颢道：“白家给我们安排的一人一间房，你与我…算了，我去我父亲房间，你也别去外面了，就睡我的房间。你应该也没吃饭，这个点也没有饭吃了，我房间里有些点心，你将就着填下肚子吧。”

　　容寰宇脚步微顿，这人分明心里悲伤不已，却还记着别人吃没吃饭。
　　他这样的性子，定是有不少朋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