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桑野行舟

60、第 60 章

　　皇宫内肃穆森严，和外面喧闹的景象截然不同，给人压抑之感，透不过气。高耸林立的高墙让苏木想起了青安山上的参天大树，可山里开阔，树木如何遮挡，也挡不住天地。这里不一样，红墙绿瓦，人在此处，仿佛被禁锢，被囚禁，天空也像是只有这一隅。她仰头往上看，天际昏沉，偶尔有南飞的大雁自顶上掠过。

　　她收回目光，眼前是庄严宏伟大殿，来到这里她就知道不可能再有逃脱的机会，她也回不了头，朝阳殿外士兵把守，殿内皇帝和朝中重臣皆在等她。

　　“杨大人，皇上在里面等您许久，快请进。”侯公公快速朝杨霄而来，低头道。说话时他快速看了眼苏木，一身素净，脸色苍白，神情淡然近乎冷漠，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半阖，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没有多大反应。

　　第一眼他还觉得惊诧，这么个小姑娘居然是传闻中清风寨的大当家。他见过很多初次进宫的人，眼中是对皇宫的好奇和震撼，面见九五之尊，更是没有一个不紧张害怕。但他从苏木身上感受不到这样的情绪，她眼里并无半分恐惧，不慌不忙，看来清风寨的寨主，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杨霄:“有劳侯公公。”

　　早朝结束后众臣本应散去，因今日乃是杨霄押送苏木到京的日子，为此满朝官员皆被留下，为的就是要给苏木压迫，让她交出卷宗。龙椅之上便是当今大燕皇帝，赵祎，在他身侧乃是自他登基后便共同听政的高太后。大殿两侧站满大燕王朝的重臣，为首的，左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在他旁边的，许是世人口中的张相，而张少昀也在左侧，站在后面，右侧的是淳王爷还有另外一个人。

　　“杨霄见过皇上，太后。”杨霄双手抱拳行礼。

　　苏木不动，微抬眼眸，冷眼望向眼前的皇帝。

　　“杨霄，朕等你许久了，这就是苏木？”皇帝很是好奇，瞧看苏木，就是这么个山野女子，把握卷宗下落，三年来与官员周旋不肯交出。苏木不跪不行礼的傲慢之举，让赵祎很是不爽，瞬间冷下脸，阴恻恻讽刺道，“清风寨的大当家果然有骨气，见了朕都能不跪。”

　　杨霄和张少昀都看向苏木，她神情冷漠，眼里只有恨意，不畏惧半分。

　　“来人，将她摁下。”侯公公一听便明白赵祎的意思，皇帝的威严不容亵渎，苏木这是在蔑视皇权，属实是胆大妄为。他往外喊了声，很快进来两个兵差，一左一右站在苏木身后，欲要将苏木摁下跪拜。

　　苏木冷笑：“自古人有三拜，拜天地，拜父母，拜有恩于己之人，从未听说有见了仇人也要下跪之礼。赵祎，纵然你是九五至尊，大燕的国主，但于我苏木而言，你也不过是个毫无主见，昏庸无道之徒。对于你这种昏君，我为何要跪？”

　　语惊四座，震惊满朝官员。

　　“大胆匪徒，竟敢口出狂言，如此顽劣之辈，朝堂之内岂能任由你放肆。”站在张相身旁的老头气得手都抖了，指着苏木，喊道，“还不把她摁下！”

　　苏木身形一错，躲过兵差的动作，随即趁左边士兵不备，快速将其手中的配剑抽出。她行动之迅速，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在苏木行动的同时，杨霄快速反应过来，他将另外一个兵差的剑拔出，制止苏木欲要冲向前刺杀皇帝的行为。

　　两人剑相抵，苏木左手持剑功力并不输右手，即使被杨霄压制，也不落下风。

　　“苏木，放下。”杨霄咬牙低声劝她。

　　他没想到苏木顺从跟他来上京，却在最后这一刻反抗。大殿之上夺剑本就有弑君之嫌，而苏木不仅赤裸裸的对皇帝表示不满，她就是要杀掉赵祎。如果不是他动作快，苏木这会儿怕是攻到赵祎身前，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她向来机智通透，想事情从不会拘于表面。他和张少昀都是朝廷的人，为皇帝办事，到清风寨寻找逼问关于卷宗下落也是听从旨意，否则他们绝不咳能敢贸然行动，私自前往清风寨。

　　苏木肯定想到了这点，才会一路安静妥协不拒绝他的照顾，她要的就是今日在这大殿上刺杀皇上。结果如何苏木都难逃一死，就算她武功再高，面对他和张少昀，还有宫内数千禁军，她逃不掉。

　　不对，苏木并不打算逃，她这是要在死之前，与赵祎同归于尽。

　　不可以，杨霄绝不允许苏木做傻事，更不能让此事发生。他及时将苏木挡下，纵使她持有卷宗的消息，赵祎这口气也不会轻易咽下。杨霄心一下提起来，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苏木。

　　他谨遵圣旨将苏木带回宫，只要她交出卷宗秘密，他便会想尽办法送她离开皇宫，不会让宫里的人找到她，可事到如今，她仍是不愿交出，这让他的计划无法实行。

　　赵祎被苏木这番言论惊到，从未有人敢如此直面抨击辱骂他。苏木持剑朝他冲来时他微微睁大眼睛，如此胆大妄为，这是要反了，他推开挡在他身前的侯公公，怒道：“来人，给朕杀了她！”

　　众官员还未从苏木弑君一举中反应过来，此时还处于震住的状态，怎么也没料到苏木竟然如此胆大。张少昀往前一小步，险些就要冲过去，直至杨霄及时出手，他才忍住心里的惊颤，收住了脚，没有被人发现他这一时的慌乱和害怕。殿内还算淡定的人唯有淳王爷，他是见过苏木杀人时模样，自知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外面的守卫涌进来，将苏木团团围住。

　　“慢。”淳王爷不紧不慢，连神情都没怎么变，而高位之上的，一个已经吓到面容失色，一个则是怒火至极，他微微拱手，“皇上，太后，请息怒。这小女子性格刚烈，又是从山野出来，野蛮无礼也是情有可原，无需与她计较，她若是不愿下跪，那就不跪，正事要紧。”

　　赵祎怒火并未散去，注意到淳王爷递给他的眼神后，后面的话硬是逼了回去，也算是恢复了点理智：“王叔说得对。苏木，七十二卷宗在哪？速速交出，朕可以饶你不死。”

　　狗皇帝居然这么听赵淳的话，还真是意外。苏木稍用力，将杨霄的剑逼开，后者亦是反应快，双方剑抵在彼此喉间：“我没有卷宗，你要杀便杀。”

　　赵祎再怎么蠢也听懂了苏木的意思，他花费这么多时间和人力，让苏木出现在这里，可不是要听她这句话的。他冷笑：“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朕不会遂了你的愿。”

　　“大胆匪徒，阴险狡诈，满口谎言，卷宗就是在你手中，你还不承认？”有人出来指着苏木怒骂。

　　有人开了头，一时间更多人加入进来，都是对苏木各种谩骂指责，就跟当年污蔑杜仲一样，他们把如今大燕国的子民所遭受的苦难都安在了苏木头上。不管是西境之乱，还是遭受雪灾或是干旱的流民困境，皆为苏木不交出卷宗所致。

　　他们言辞激烈，似乎字字有理，听得苏木都想笑。

　　“禀皇上，太后，此人嘴硬，怕是不会轻易开口，臣认为，可动用一些刑罚，逼她说出卷宗消息。”

　　“臣附议。”

　　从指责怒骂到提议对苏木动刑，不少官员纷纷赞同，扬言不给苏木教训不行。

　　“众卿家说得对，此人目无尊卑，乖张狂妄，且居心不良，恐吓圣上，是为死罪。皇上，哀家认为可用刑。”高太后对苏木举动非常不满，要不是她手握卷宗秘密，早已将她砍杀于大殿之上，以解心头怒火。

　　赵祎本有此意，杀不了苏木，也得让她吃点苦头。

　　“皇上，太后。”张少昀站出来，双手抱拳，“此人性格强硬，不懂妥协，对她用刑并无多大效果。且她一心求死，施予刑罚乃是称了她的意，臣认为可用其他方法逼迫其说出卷宗秘密。”

　　苏木受了那么多伤，如果再动刑身体恐怕承受不住。张少昀虽没一路跟随照顾，但那晚陈大夫前来，冲他和杨霄发的那顿火，苏木的情况肯定比他见到的还要糟糕。苏木走进殿内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身体并没有好。

　　此时她和杨霄双剑对峙，也不过是在强撑。

　　“少昀，两次剿灭清风寨你都在场，亦在青安城住了一年，和土匪交手多次，对此人颇为了解，你可有其他办法逼问？”高太后问他。

　　张少昀一时语塞。

　　苏木软硬不吃，他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方法能让苏木交出，那便是让清风寨的人活过来，除此，几乎是不可能。

　　苏木懒得听他们废话，将剑往前一送，直往杨霄而去。两人于殿内对战，冲进来的士兵将朝野官员等掩护于身后，众人亦是震怒，不想苏木如此顽劣。

　　杨霄抵住苏木的剑，将她逼退半步，她身后是侍卫，无处可退。苏木必然要警觉身后的人，就在她留意侍卫的间隙，杨霄急速上前，将她手里的剑震落于地，在她回头瞬间手掌劈向她脖颈。

　　苏木晕过去后，杨霄将她护在怀里，并未交与侍卫。他道：“皇上，太后，臣一路押送苏木回京，大夫曾断言此人身体情况极差，需好好调理。如再受刑罚之苦，不慎小心便会夺去她的性命，在卷宗获得之前，臣认为，不能让她死去。”

　　赵祎对此不满，张少昀和杨霄花了一年时间都没问出卷宗的下落，现在还来阻扰他对苏木用刑。淳王爷没有对用刑这事表态，杨霄也不敢骗他，苏木要是死了，那将是得不偿失。他看向淳王爷，后者刚才就在看戏，此时注意到了皇帝的目光，才轻咳两声。

　　淳王爷还是那副慵懒的调子：“既然此人受不了刑，皇上您这气不出也不行。本王认为可先将苏木关入大牢，暂时留下她的命，直到她交出卷宗为止。”

　　苏木昏过去没多久便醒来，刚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昏暗的牢房。四周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有许久未见天日的潮湿而散发出的霉味，有刺鼻的馊味，还有其他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这些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苏木忍不住侧过身干呕。好不容易将内心那股恶心感压下去，她才再次翻过身，仰面看着黑黢黢的牢顶。

　　她动了下手，铁链摩擦地面发出刷拉拉的声音，四肢都被铁链锁住，连脖子都有。她斜过眼，离她不到半尺的地方放着一碗米饭，馊味便是从这饭传来，牢门外，站着两个狱卒。

　　许是注意到她醒来，又并非完全确定，其中一个往这边走来，见苏木睁开了眼，转头跟同伴道：“犯人醒了，快去禀告李大人。”

　　有人匆忙离去，苏木懒得去理会，不管是李大人还是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没差。她重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往牢房过来，苏木听到他们缓慢而厚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越来越近，直到在牢门前消失。

　　随后，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李政道背起手，苏木闭上眼睛的安静模样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感触。

　　他见过太多进来这里的死囚，慌张，恐惧，亦或是和苏木一般安安静静坦然面对的，都有。不管这些人反应如何，之前官有多高，身份有多尊贵，到了他手里，还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目前为止，他还未曾失败过。

　　苏木睁开了眼，动了下，发现能坐起来，便撑起身，靠墙坐下。

　　牢门被打开，李政道坐在狱卒搬来的凳上。

　　“犯人苏木，你可知罪？”李政道面容刚正，目光严厉，给人感觉便是一个严明公正、坚守正道的明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