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97、临渊

　　直到法阵破碎许久之后众人才缓过来，受影响最深的花傲尽管已经有些维持不住风度了依然固执地还在发问：“你刚才的意思是，这不是鬼阵也不是仙阵，而是由神明布下的阵法？既然如此，为什么云梦泽会有这样的阵法，而你又为什么会不受一点影响还能如此轻松的破解呢？若真是神明所为，我们应该都无能为力吧。”
　　“但如你所见，我确实解决了——若是你愿意回去翻翻千妍谷的古书，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残缺的古籍，或许里面会有你想要的答案。”邱子休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般的骄傲，“至于这个阵嘛，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是三十三重天宫之上的某位上神所创下的阵法，同时也是鬼阵一脉的第一个阵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的名字应该是叫‘临渊’。”
　　邱子休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着，里面的云梦泽弟子一边害怕的后退却又一边恭谦地纷纷向他行礼问安。他就在一众人迎接下兀绕开主建筑群落，轻车熟驾地上了君山回了自己的云山雾阁，还顺手落下了一个一摸一样的临渊阵，罩住了整个云山雾阁将所有人拦在了外面。
　　一众人还在刚才的震惊里面没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却只见得到君山顶上那一片苍翠之间的殷红。
　　“罢了——大家先进去休整一下，一个时辰后动身——启明，你去安排一下让云梦泽里面的弟子弄些水和食物来分给仙门百家的修士。”楚江虽然同样吃惊，但也还没忘了自己是云梦泽宗主，现在家们开了总得先招呼一下。招呼完外面的，他又转头对身边的花傲关量一行人说道，“我们去清波阁商量一下——叶云起，你也来吧。”
　　一行人互相看了看也都同意了，叶云起虽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非常想上山去找邱子休，但就现在这个情况他也知道楚江他们肯定想知道也必须知道他和邱子休去干了什么，所以也答应了。
　　清波阁位于君山脚下靠湖畔，在楚江的居所附近，面朝云梦训练场，背靠粼粼洞庭湖，环境典雅清静，是楚江招待亲近之人的地方。
　　正因如此，来的人也不多，除了叶云起和关量外，苏永昼、花傲、佘承恩都是常客，而其余宗主则是很有分寸的婉拒提议，没有跟进来。
　　都是熟客，进了门便也没有过多拘束，叶云起先是告诉了众人邱子休那边的事情，然后苏永昼则是把目前已知的情况整理了一下说了出来。
　　按他的说法，邱子休只说了这是那位上神创下的阵法，而已目前那个阵法所展现的威力来看确实足够强悍，但应该还是不够。所以这个阵应该是邱子休布的，而并非出自真神的手。
　　这也是关量和佘承恩的看法，毕竟如果真的是上神的手笔，被邱子休这么轻轻松松的化解实在是说不过去。
　　在场的宗主宗门里面或多或少都留有不少古籍，他们也知道“人修道成仙，仙羽化成神”的道理，而成为神只是第一步，只是三十三重天宫里面最底层实力最为低下的神，而子休说的创始者是“上神”。
　　据古书记载：三十三重天宫大致分为三层，漫天神明大都归属第三层和第二层。只有最初携手建立三十三重天的八位神明位于第一层，一位主神，也是整个三十三重天的帝君，其余七位称为上神，分管七项最主要的职权，再往下才是其余神明。
　　若真是七位上神的所布下的阵法，那便绝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解开的，所以只可能是邱子休学到的。
　　“不过，临渊阵这个名字……”花傲有些欲说还休。
　　“和‘渊’字阵差不多，我都还以为是那位的杰作了。”楚江自然明白花傲是为什么说不出口，所以代替他说了出来。
　　“七位上神出现的时间绝对远早于千年前的仙门成立，所以或许只是巧合，或者是那位有意而为。”佘承恩想了一下说道。
　　“哪位？”关量和叶云起都不清楚，不禁问道。
　　“云起不知道便也算了，关宗主怎么也不知道？还能是哪位，只能是鬼术一脉的那位开山祖师，相传他所创鬼阵按名字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灵’字阵，另一类便是‘渊’字阵。‘灵’字阵的阵法阵如其名，简单易懂，而‘渊’字阵的阵法名字则和法阵效用毫不相干。因为‘渊’字阵名字奇怪以及他并未留有真名传世，而称呼也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后来许多阵法修士都嘲笑其不懂装懂，附庸风雅，故而对其避而不谈，提及时用‘那位’指代。”苏永昼见关量和叶云起都不明白便简单说了一下。
　　“你们说的是‘白无常’吗？”叶云起又问道，片刻他又惊叹道：“不对！有没有可能哥哥是被他夺舍了！”
　　众人全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叶云起见状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邱子休现在的不对，像什么邱子休不让他跟着，邱子休便的更蛮横更霸道，邱子休语气有了感情变化以及邱子休身后的摄魂幡……
　　但确实有一点让叶云起说中了，邱子休的话确实变多了，耐心似乎也有些好，换做以前他大概率是不会和花傲这么一问一答说半天的。但这充其量也只是怀疑，并不能成为任何证据，更何况叶云起所说的人已经近千年没有任何消息了，现在突然夺舍邱子休实在是不足以让人信服。除非说邱子休从出生开始就被夺舍了，但这显然也不太符合现实。所以目前他们对叶云起的说法不做什么考虑，现在重要的是准备继续往千妍谷方向推进，早日救出李魁磊手上的人。
　　几人稍少休息片刻便出去各自忙碌起来，关量和花傲他们要研究千妍谷的具体路线和方案，佘承恩和苏永昼要巡视检查修士的情况，楚江得去看望一下父亲，叶云起则是被委托把半个时辰后动身的消息传达给邱子休并把人带出来。
　　他们都相信哪怕邱子休用临渊阵把自己关了起来他也依然是绝对能知道阵外发生的事的，至少叶云起在外面试图进入的事情邱子休一定知道，这样以来邱子休终会放叶云起进去，再不济至少会与叶云起传个话，总之目的是绝对能达到的。
　　叶云起在阵外闹了一阵子也终于是让邱子休不得已开了阵门让他进去了。
　　山顶的状况叶云起还是算清楚的，一路上山穿过一片竹林很快便到了邱子休居住的屋舍。除了邱子休的居所，叶云起也清楚这是云梦泽的祠堂，所以见到那片建筑之后他便也慢了下来。
　　外面的大门是没有上锁的，叶云起轻易进了院落，又往邱子休的房间走去。但邱子休的房门却是锁着的，不仅如此还落了结界防止外面的人进去。
　　叶云起没办法只能敲门，却没有等到屋里面的回应，确定没有隔音法阵和泯音法阵的干扰后叶云起便开始担心起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举动房门便自己打开了，准确来说是邱子休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取下了发冠重新变回之前长发飘散的样子，只是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而已，摄魂幡也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了，背在了背上。不过邱子休面色还是很苍白，而且身上的病气并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精神也更差了，甚至于走路都有些摇晃。
　　叶云起连忙上前扶住邱子休，但只是刚刚碰到邱子休便被甩开，邱子休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几步跳开好远之后满脸杀气的盯着叶云起。
　　“哥？你怎么了？”
　　“离我远点，别乱碰我，也别吵。”邱子休皱着眉一手撑着墙面一手捂着心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好，我不乱来，不给哥哥添乱，我就在这里等着。”叶云起不敢多问什么，连声答应了邱子休。
　　邱子休开了个隔音法阵就地开始调息，叶云起本想继续吹奏《安魂曲》来为邱子休助力，可等到掏出笛子才发觉邱子休身边开了隔音法阵，不得已又把笛子收了回去干看着邱子休着急。
　　看了不消片刻叶云起发觉邱子休并不是在调息，似乎是在施展着什么咒诀。他看见邱子休阵法周围一点点翻涌起一些黑雾，那些涌出的黑雾慢慢在邱子休周身盘旋缭绕，最后竟然顺着邱子休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点点融入邱子休的身体里面！
　　随着黑雾的融入，邱子休紧缩的眉头似乎也变得更加扭曲，似乎竭力忍受着什么剧痛一样，呼吸也一点点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叶云起刚准备上前去给邱子休运灵镇压却听得邱子休说道：“房间里面，替我把那发冠取来，快去。”
　　听到邱子休吩咐，叶云起连忙翻身起来冲进了房内，邱子休并没有把发冠收着而是就摆在卧房的桌子上面。那半个时辰前还光亮如新的银质发冠此刻却和刚挖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吗，都是一副陈旧的没有一丝光泽的样子，而那根发簪，也确实是最初的样子，外面的白玉包裹着里面的血红的玉髓。
　　桌子旁边的地上似乎还有着和刚才地上相似的阵法，叶云起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在外面闹腾可能扰到了邱子休布阵施法，心里一阵愧疚。
　　取了发冠也与赶忙冲出房门将发冠递给邱子休，邱子休接过发冠也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急着给自己戴上，只是左右手分别紧紧的攥着发冠和玉簪背靠着墙面喘着粗气。
　　叶云起在旁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邱子休呼吸渐渐平稳了站起身来准备回房间时才问自己能不能跟着进去。
　　邱子休点点头，然后进了房间径直走到卧房在桌边坐下，又从抽屉里面翻出一把银质梳子，对着铜镜便开始梳理头发，似乎是准备戴上发冠了。
　　“哥哥，我来帮你吧。”
　　叶云起直觉那顶发冠有问题，边想着以此为借口看看经历了刚才的事这发冠是不是又变了。邱子休没有拒绝，将银梳递给叶云起又将发冠放到了一旁桌面上，等着叶云起给他梳理。
　　叶云起瞟了那发冠一眼，但却并不如他所料地看见发冠的变化，那东西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这不经让他感到一点奇怪，因为之前在山下破阵时他确信那发冠确实变了，而邱子休也变得有些异常，照理来说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联系的。
　　给邱子休梳理好戴发冠的时候叶云起还特意在掌中运灵查探了一下，也没发现这顶发冠幽深么古怪的地方，但因为不能太明显所以他也只是匆匆探查一下，到也不能保证没有什么遗漏。
　　戴上发冠之后邱子休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似乎是觉得镜中那个规规矩矩束着高冠的自己有些奇怪。
　　“哥哥怎么突然想要戴这种东西了。”
　　叶云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想试着看看能不能从邱子休嘴里套两句话出来，再不济也可以跟具他的反应来判断一下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无奈之举罢了——你不要再多想些什么。”邱子休瞟了叶云起一眼，又轻飘飘地说道，“这些小动作太明显了。”
　　“唔，对不起嘛，我只是太担心哥哥了。”叶云起被揭穿了也不恼，反倒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哥哥今天又是怎么了？”
　　“没什么，引火烧身了而已，已经无碍了——别再吵了，让我安静会儿。”
　　邱子休回答的一贯敷衍，但至少能让叶云起确定邱子休确实没什么大事，至于“引火烧身”什么的，估计又是和之前一样的邪灵反噬吧。
　　“那行，等哥哥休息会儿我们再下山，应该还有一盏茶的工夫他们才会出发。”
　　“算了，走吧。”邱子休叹了口气，起身准备下山去找人了。
　　叶云起也没多说什么，安静的跟在邱子休后面随他去了，毕竟邱子休这种性格他已经是不见不怪了。
　　等两人到山下的时候关量那边已经集结完毕等着他们了。
　　“来得刚刚好，正考虑着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呢。”
　　“不好意思，方才哥哥身体出了些状况耽搁了些时间。”
　　“又怎么了，现在还……”楚江听闻邱子休身体又出了问题连忙问道。
　　“我很好，别吵——关宗主，出发吧。”邱子休很不耐烦的瞪了叶云起一眼打断了楚江的话并催促关量快些动身。
　　花傲拍着楚江的肩膀轻轻的笑着。
　　“出发！”关量也没继续耽搁，对着全部人喊了一声之后率先出了云梦泽训练场。
　　随后楚江花傲等人跟上，叶云起则是召出了冥夜然后便可怜巴巴的望着邱子休，满脸都是乞求。尽管已经相处了很久了，但叶云起这架势邱子休依旧有些招架不住，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上了叶云起的贼剑，被叶云起笑着带着跟上了一众人。
　　仙门百家的阵列依旧是一字排开的长队，几乎能巡视到云梦泽每一寸土地，但后半程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甚至于后面诸多大江大河全都没什么异常。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仙门百家的意料，按他们的预料云梦泽和千妍谷这两道关隘处李魁磊应该必定会设下什么陷阱，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他们通过。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的，这也正是他们会在云梦泽休整一个时辰的原因。
　　一直到出了云梦泽辖区到了翎山附近，快要进入千妍谷的地界了还没遇到什么危险，这让众人都有些迷惑不已。
　　迷惑归迷惑，路是一定要赶得。云梦泽没遇到麻烦说不定只是因为某些他们不知道的原因，李魁磊不太方便操纵水祟，而单凭手底下几只凶灵也难以在如此众多的人数优势下讨得好处，所以干脆做了罢，没准到了千妍谷便会遇上埋伏了。
　　想到这方面所有人都更加警惕的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而领头的关量一行人也是稍稍放缓了速度，以便于更好的观察周遭环境，也为了能在突然遭受袭击时能留给队伍更多的反应时间。
　　已经彻底进入千妍谷地界之后关量望了望天上的太阳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世间，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结论一般，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了。
　　时间已经过了午时，理论上荀勉那边的队伍应该已经开进青枫道的地方。按照原本的约定，每到一个宗门另两队都要给关量这边飞书传信，以便确定情况。苏轻尘那边的飞书苏永昼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收到了，可荀勉这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加上他们这边在云梦一带又通过得十分轻松，这让关量不得不怀疑荀勉那边遇袭的可能性。
　　为了确认，关量在周围问了一圈，没有一个和荀勉或是墨螭相熟的人收到传书，荀勉那边确实已经和他们断了联系了。
　　正在关量有些犹豫的时候，邱子休已经施法探查了完了，确实在东南角青枫道方向察觉到了异常，虽然不能确定一定是李魁磊动的手脚，但却确实有可能是荀勉他们遇到的麻烦。
　　得派人增援！关量得到邱子休探查结果后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没有收到飞书便是遇到棘手的麻烦，是需要增援的信号——这是出发前他们的约定，荀勉不可能不清楚。但他们却依然没收到荀勉的回信，说明荀勉那边一定出了问题，很有可能和幽都府一样陷入了鬼阵导致无法飞书。不管情况如何，他们都必须派人过去增援。
　　话虽如此，但应该派谁去呢？在不确定具体危险程度的情况下该如何决定增援人手？去多了，说不定就中了李魁磊的调虎离山之计，说不定李魁磊此刻就在千妍谷这一片等着他们分散然后逐个击溃；但去的少了，万一那边情况危急，甚至李魁磊本尊就在那边，那这样一来去的增援也等同于肉包子打狗，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位宗主带队，三千中阶修士左右。”在关量还在与几位宗主商议之时邱子休却开口做了决定。
　　“这……少了吧，万一那边……”另一位宗主立刻反对，虽然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也觉得邱公子有些鲁莽了。”
　　“这有什么，反正去了遇到危险的也不是他，他哪里需要为我们的命费心思……”
　　“诸位稍安勿躁，邱公子所言也只是一种方案，大家不必这么激动。”眼见这群人说话越来越过分，苏永昼连忙掐断了话头，以免矛盾激化并把话题拉回正轨。
　　可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依旧没商定出什么结果，反对邱子休的人不在少数，但支持的也大有人在。但最令人头疼的是没有宗主愿意揽这活儿，而关量他们又实在不方便走开，这才导致问题陷入了僵局。
　　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佘承恩带着碧山郡的一部分弟子赶去增援，剩余的便暂时交由楚江指挥。
　　即便这样，还是有人不愿意让佘承恩走，毕竟少了佘承恩他们这边的战力就又下滑一大截，就算有楚江指挥，但碧山郡的战力也会大幅度下滑，实在是不太利于接下来的攻坚克难。
　　“我去吧，方才支持哥哥建议的诸位好汉有没有愿不愿意信我一回，陪我过去走一趟的。”
　　正当决议再次陷入僵局时叶云起突然插进来说道。
　　一时间无数目光汇集到了他身上，就连邱子休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同样不能理解。
　　“你去？”邱子休低声询问。
　　“他好歹是为了我才去那边的，现在有了危险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而且我身上还带着哥哥留的东西，若那边真有什么禁了飞书的阵，哥哥也是能感应到的吧，我可是很相信哥哥的。”叶云起察觉到邱子休的目光后悄悄凑过去对着邱子休耳语，“还是说哥哥实在担心我的安危，实在舍不得我离开？”
　　叶云起本意只是调戏邱子休一下，本来都做好了挨打的打算。但邱子休这次却并没有动手，甚至反驳都没有反驳，只是顿了一下才说道：“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