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90、定情

　　“真的吗？”叶云起见邱子休上了钩心下一喜激动地一步跨到邱子休面前，但转念一想又多出了些许歪心思便又强压住了心底的激动仍旧装着方才那副伤心的样子低声说着，“没事的哥哥，其实……其实你不必这般违心，不用管我的。”
　　“没……”邱子休有点头疼该怎么说，但只出口一个字便被叶云起捂住嘴打断了。然后他听见叶云起轻声说：“哥哥别说话了，既然同意了就先跟我回去喝点水了再做打算吧。”
　　邱子休也正好想不到要说什么便干脆没再说话，算是同意了叶云起的提议，起身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襟跟着叶云起出了房间往隔壁的房间走去了。
　　叶云起的房间比起邱子休的可简陋太多了，四四方方的一间不过两丈宽深小竹屋，里面除了一张窄窄的竹塌和做工极其简陋粗糙的一张桌子两条凳子以外就基本没有其他东西了。
　　叶云起进了门便然了一张火符点了灯，然后熟练地拉开桌椅让邱子休坐下，自己则是提了桌上的水壶和杯子给倒了一杯水递给邱子休，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水壶拿了一只杯子出了门留邱子休一个人坐着。
　　邱子休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含着咽着，一边润润嗓子一边思考今天的事，虽然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过了没一会儿，叶云起端了一杯微微冒着些许热气的水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甜腻的气味。
　　邱子休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叶云起端着那杯水走过来递给他说道：“哥哥，喝点蜂蜜水吧，对喉咙好。”
　　就知道会是这个！
　　邱子休盯着叶云起手里那只涓涓冒着热气的杯子颇有些许无奈，因为老是喜欢大喊大叫的缘故这东西以前苏轻尘没少被婉莹逼着喝，而他因为寡言少语，就算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倒是没被荼毒过。但天道好轮回，如今算是轮着自己了。
　　邱子休瞥了一眼叶云起，那人压根儿就没放下杯子，就那么端着等着自己伸手去拿。虽然他确实可以不管，装作没看见，但谁知道要是他真不管他又会乱想些什么。
　　心里几番挣扎过后邱子休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蜂蜜水，象征性地递到唇边浅浅的抿了一口才放回桌上轻声道了句谢谢。
　　茶水的甜味似乎比记忆中凭借着气味得来的甜味还要浓重，也不知道尸山哪来的蜂蜜更不知道这小小一杯水被叶云起舀了多少勺兑着的，哪怕只是抿了这么一小口那股甜腻味儿依旧在嘴里绽放开来，实在是——有些太甜了，也比许久之前在兰陵城街头吃到的那颗糖葫芦还要甜，甜的让他有些想打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很难理解喜欢这股味道的人，婉莹也好，叶云起也罢，他都不能理解，也很难接受他们所喜欢的这股味道。倒也不是有多厌恶，除了尝到之后会有一点腻以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不适，但是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太愿意尝试。
　　“哥哥，你以前总说良药苦口，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就这么双标了，就这么抿一点哪会有什么效果。”
　　邱子休放杯子的手还没收回便听到叶云起有些不满的抗议，他抬头看了一眼叶云起，发觉这人双手叉着腰似是生气地瞪着自己，大有一副直接动手给他灌进嘴里的冲动，似乎并没有准备放过自己的意思。
　　到底是方才疼的迷糊了，或是被灌了什么迷药吧，邱子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般踌躇无奈的缘由，但总归是重新端过杯子一闭眼一咬牙以气吞山河之势把那剩下的蜂蜜水一饮而尽，末了还不忘伸手遮住自己半张脸顺便捂住了嘴。
　　“真有那么夸张么。”叶云起憋着笑连忙给邱子休倒了一杯清水递了过去，“比我小时候喝药还夸张。”
　　“你最好别再生什么病，别让我再给你熬药。”邱子休抓起杯子又灌了一杯水缓了缓才低声威胁。
　　“唔——是我错了，哥哥别当真哈。”叶云起见邱子休似乎是真的动怒了，连忙打着哈哈装孙子，“哥哥要是不喜欢这么甜的，我明早下山去给哥哥抓药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休息几天自然会好的。”邱子休也没真的和叶云起计较这些，虽然不想喝这蜂蜜水但也不代表他想要去喝什么药汤，毕竟都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况且此时下山去抓药也不甚安全。
　　“也行，都听哥哥的。”叶云起狡黠地笑了笑又道，“那——哥哥现在要回去吗，还是——在我这里将就一晚？要是哥哥真心不愿意也决不用勉强，叶子已经长大了，不用再像小时候那般哄着惯着了，哥哥也不用委屈自己的。大不了——我待会儿去替哥哥把房间收拾一下就好。”
　　叶云起一边说着一边变了脸，又是方才那副泫然欲泣、凄凄切切的样子，甚至于眼角还挤出了几滴薄泪，看上去倒真像是被伤透了心却又放不下情郎的独守空闺的痴情少女。
　　看着叶云起这样子邱子休到真有点被唬住了，一时间竟也分不出叶云起这样子到底是又在唬他还是真的心灰意冷伤心至极，再加上他本身对叶云起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之感，如此一来连基本的辨别能力也都失了大半如叶云起所想的信以为真了。
　　但被唬住归被唬住，可该如何回答邱子休还是犯了难。虽然来时是下定了决心的，可如今事到临头他似乎有点打起了退堂鼓。倒也不是说后悔和不愿意什么的，硬要说的话似乎是有些犹豫和胆怯。
　　他自己如今也不清楚随意的答应叶云起到底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毕竟如今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前路又那么灰暗昏沉，他根本看不清结局。虽说这般顺了叶云起的意算是一点补偿，可若到最后自己没能留住先赴泉台，那亏欠叶云起的可就更多了。
　　许是真的动了情，邱子休自己都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只觉得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怎么也挣不脱。他觉得他自己似乎真的缺了些什么，不然怎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所思所想都搞不清楚。
　　从小到大，他似乎格外清冷，格外淡漠，连最简单的喜怒哀乐都少之又少，从小到大，他似乎格外肆意，格外任性，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连最常见的纠结都没有过，从小到大，他似乎格外孤高，格外孤独，连最基本的人之常情都缺缺漏漏……是以到如今来看，他根本理不清自己到底缘何这般胆怯，缘何这般畏缩，缘何这般踌躇不前。
　　他似乎从来不想去爱，不会去爱，也不敢去爱，他曾经将自己的一生的奋斗都许给了尸山缭绕的阴魂，许给了山川万里锦绣，还许给了人间芸芸众生，因为那位故人，也因为那道伶仃的孤影。
　　他曾在晦暗的尸山承诺故人还这人间一个河清海晏，盛世昌平，也曾在绚烂的烟火下承诺那一道瘦小的孤寂的影子，让这尸山从此不再存于人世。
　　那时的他无所畏惧，却从未想到如今会有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哥……你……”叶云起的声音颤抖着，光是听着就有些令人窒息，让人不敢抬起头去面对，不敢直视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翻涌的泪花。
　　“哥哥……你真的喜欢过叶子吗。”叶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如今他还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他曾无数次怀疑，却又无数次肯定。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如此清晰，他原本不该还存在这样的疑问，可是……
　　可是当他看到邱子休如今这副纠结到近乎有些崩溃的样子的时候他又有些迷茫了，他实在不清楚邱子休为什么会纠结至此，明明他不该有任何包袱和负担，明明此刻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哈，叶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明明我这么骄纵，这么叼蛮，这么刚愎，明明我性格乖戾，性情暴躁，明明我……”
　　邱子休忽然就想逃避这个问题，忽然很想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他本该是天上的凡客，该是人间的谪仙，他一贯孤傲冷淡，应是不染凡尘的，到底他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这红尘之里，跌落这凡尘之间，沾染上这些他从不曾涉足的困苦。
　　“不知道，许是和哥哥待得久了，做人行事也都不再考虑缘由喜欢任性了吧。不管如何，就是喜欢上哥哥了。”
　　“可我……不懂得如何喜欢一个人，你往后该是会受许多委屈的。”
　　罢了。
　　这小子跟了自己那么久，说了那么多话也唯有这一句是对的。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若是事事都要理由，事事都讲原委那还得了，每天都浪费在纠结之中了。
　　所以自己从那巍峨山巅，从那浩浩云间，被那只影子拉着拽着吸引着，一点点奔赴进这凡间也该是没有缘由的。
　　他本就是一个不问缘由的人，他做事也从来不需要理由。
　　无论是从前他许的诺，还是往后失的约都是没有缘由的……
　　他从小到大，从生到死，从来都活在计划，活在他口口声声嗤之以鼻的缘由之中，如今该是不问缘由地将其剔除了。
　　“不委屈的，跟着哥哥从来都不委屈的，都是叶子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是么，就是像这段时间这样总也讨不到什么好脸色也无所谓么。”
　　邱子休有点想笑，也有些不信，怎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可他偏偏就是不会对人好，他兀自冻了许久早已和周遭的冰川融为一体，他兀自傲了一生也早已不知从何放下他总放不下的身段，他似乎从来看不懂也学不会那些属于这凡尘间芸芸众生的姿态。
　　难怪——是他，邱子休轻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生来如此，所以往后余生都已是一条早已比注定的路。
　　“虽然偶尔是会有些难过，但就算如此叶子还是无所谓的，只要……”叶云起也不知自己缘何真的就流了泪，本来他只是想要逗一逗邱子休的，“叶子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哥哥，想要能和哥哥……在一起，不管哥哥怎样叶子都愿意的。”
　　“哈——”邱子休轻笑一声又沉默下去，再没有任何言语。
　　叶云起没能等到回答却也没有在乎，也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到了现在他其实不是很在乎邱子休说的话了，毕竟那人两辈子二十年从没说过什么好话，也从未说过什么真话。
　　这个人从来不愿多说，从来懒得开口，他所思所想也都仅仅付诸于行动，从来不宣之于口。所以和他走得近的人都是看得懂他的心思的人，所以他这辈子只拿两个人没有办法。
　　一个人冰雪聪明，细腻温柔，邱子休所有所有的情绪所有所有想要说的话都从来无需说出口，那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心事。
　　还有一个人清澈愚钝，死皮赖脸，从来看不清局面从来读不懂心思，偏偏只是凭着自己一腔的喜爱也总让这个人手足无措，哪怕是遭了白眼、讨了嫌弃不过片刻还是会巴巴地凑上去。
　　他就是他嘛，从来不是婉莹那种聪明伶俐的人，也从来看不清摸不透邱子休想要做什么，想要说什么，邱子休做的所有的事他能想清楚看明白的寥寥无几，唯有那人藏在心里埋在深处的那些他自己都不敢触及的小心思被他偷窥了去，所以此后无论那人怎么掩饰也遮不住。
　　他不在乎邱子休是否会再像之前那样当着他的面亲口再说一句“云起，我真的很喜欢你。”，也不在乎邱子休会不会在他面前软一些，只要那个人不再赶着自己离开就好。
　　“云起，我没喜欢过别人，也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更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开心一些。”
　　就在叶云起坐了许久，已经不准备继续为难邱子休正要起身去隔壁替邱子休收拾那一片狼藉的时候，对面坐着的人缓缓开了口。
　　“我不是什么好哥哥，更不是什么好的道侣，但往后种种你都可以跟我说，我听你的。”
　　叶云起猛地抬头看去，邱子休还是端坐着，只是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攥着一只茶杯另一只手却在腿上，死死地揪住了一片衣角。那人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低垂着一直盯着自己的膝头，像是从前研究时那么认真。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那两句话实在是石破天惊完完全全不像是邱子休会说出来的话，但邱子休确实说了，委婉却坚决地给出了答复，比叶云起所想的更令人欣喜。
　　“真的吗，都听我的？”
　　“……和尸山有关的不行。”
　　“其他的都可以？”叶云起听得邱子休的回答有些哭笑不得，这人的思绪实在是有些清奇，这时候还在关心别的事，“哥哥你想清楚了，这话说了可是不许反悔的。”
　　不出叶云起所料地邱子休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一点没有继续考虑的样子。换做其他人叶云起还觉得可能是有心钩引，可发生在邱子休身上却就只能说这人真的一窍不通。
　　眼见得已经成了定局不会再变了，叶云起也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了，他上前搂住了邱子休把他拉到了自己的床榻上笑道：“我说什么哥哥都答应？”
　　邱子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叶云起眼珠咕噜转了一圈说：“那……哥哥的鬼魇虎以后不能载别人只能载我，不管是楚哥还是苏兄还是林纹都不可以可以吗。”
　　“嗯。”邱子休轻声答应了。反正叶云起不说他也不会随便拉人同乘，林纹那次纯属不想太委屈流光罢了。
　　“嗯……今天哥哥就在我这边休息不回去怎么样？”
　　“……嗯。”
　　眼见邱子休确实是说道做到有求必应，叶云起便也大胆了些便搂着人转了个身面对面坐着又问道：““那……等这次处理完仙门百家之后我们成亲好吗”
　　“嗯……”
　　面对这个问题邱子休明显犹豫了一下，可还没多久，没等叶云起嘟起嘴生气他又很快补充道，“等尸山这边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再说，等都解决完就成亲。”
　　“好！那哥哥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叶云起听得一蹦三尺高，高兴地手舞足蹈地跳下床欢呼了好一阵子，吵的邱子休有些嫌恶的皱了眉才停下又窜回床上，又脱去两人的外衣和鞋履把人拉到在床上然后埋着头在邱子休身上乱蹭，邱子休有心给叶云起一耳刮子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但到最后还是作了罢，任由那人自己胡闹自己慢慢冷静。
　　……
　　“哥——”叶云起的声音有一瞬间的迟疑，脸上也满是无可奈何，但似乎是不希望惹得邱子休担心或是什么的，只是转瞬之间又平复成淡然，接着说道，“他们上来了，动作挺快的。”
　　邱子休闭着眼使劲儿甩了甩头，似乎想凭此早些清醒把身上那股疲惫统统抛下一样。缓了片刻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后邱子休从床上撑起来，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然后下床习惯性的往右转身想要借着铜镜整理衣襟，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没有他习以为常的那些物件。
　　“哥，衣服我带来了，给你穿上吧。”
　　叶云起抖开手中抱起的那副墨黑的衣袍上前为邱子休穿好，又小心搀着邱子休坐到床边，便蹲下身去想要脱下邱子休脚上的木屐。
　　突然被人握住脚踝，邱子休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也彻底清醒平静的脸上似乎也因为惊疑破碎出些许裂痕。
　　“哥，耽误时间了。”叶云起抬头看了邱子休的表现一眼有些好笑，一瞬间开玩笑的心思胜过了内心的不安，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哄到，“别乱动。”
　　不知是想到什么，邱子休脸色有些难看，苍白的皮肤隐隐又泛起些许血色，从面颊一直红到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他一直愣了半响等到叶云起已经给他穿好了鞋子他才有些慌乱地起身，低声斥道：“闭嘴。”
　　“嗯，闭嘴。”叶云起看着邱子休这从未被人发觉的一面愈发觉得有趣，忍住心底的笑意轻声附和。然后站起身扶住邱子休的肩膀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弯腰拿起床边的发冠，替邱子休戴上，接着又从发冠一路向下替邱子休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这边没有镜子，我替哥哥收拾一下好了，将就一下哈。”
　　“走了，别耽误时间。”邱子休耳根发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忙不迭地就要出门。
　　“哥，你还没洗漱了，至少——擦一下脸吧。”叶云起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桌上捞出洗脸巾轻轻拧干追上邱子休就要往人脸上糊去。
　　邱子休尴尬地瞪了叶云起一眼，劈手夺过洗脸巾随意的在脸上擦了几下便仍回到桌上的脸盆里面，然后转身夺门而逃。
　　叶云起见状也来不及收拾，背上自己的包袱和邱子休藏魂匣就往外追去。
　　“喵嗷——！”
　　一声猫叫传来，在叶云起出门的一瞬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直接从房梁上扑了下来呼在叶云起脸上，然后四脚一蹬，踩着叶云起的脸绕过肩膀扑到背上，轻车熟路地顺着包袱间的缝隙钻了进去，然后露出了白花花的脑袋，瞪着眼睛望向叶云起。
　　“又不是要跑路不要你了，这么着急干嘛。”叶云起回头看了一眼那白猫气鼓鼓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这么好几个月了，哪次扔下你了？”
　　“喵——！”小白叫唤一声，又伸出爪子指了指邱子休离开的方向，似乎是催促叶云起赶快去追。
　　“知道了，用不着你担心。”叶云起一边小跑着去追邱子休，一边小声地嘀咕。
　　前面的邱子休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单纯的有些羞赫，一路飞掠的极快，几乎没给叶云起一丁点追上的可能性，就在叶云起前面十来丈远的地方飞速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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