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79、临战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别说荀勉卫顷这种和邱子休走的不算近，仅仅只是听说根本没怎么见识过他脾气的人了，就连叶云起这样的也都被吓得不轻。楚江更是如梦初醒，恍然顿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想想也是，虽然这事儿不太行邱子休会做的，但人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作为邱子休的亲哥哥——一个见过邱子休缩在被子里抽泣呜咽，见过邱子休趴在婉莹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见过邱子躲在花树下哭的肝肠寸断，见过邱子休最狼狈最难堪最柔软的一面的男人，楚江觉得今天自己这表现有点太失态了。
　　但那还不是因为情况特殊，婉莹那是什么人？这旁边这个又是什么人？从去年到现在这才多久就能与婉莹相提并论了？这才是让楚江最为震惊的事情，毕竟他根本就没认出叶云起是当年那孩子，因为当年叶云起到云梦泽的时候楚江正为了九华山比试闭关，都不知见没见过。
　　当然，所有的思路在瞬间理清之后楚江也冷静下来，对刚才的事打了几个哈哈蒙混一下之后开始了严肃的讨论。
　　其实最主要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保证邱子休安全。楚江是为了邱子休的安全，荀勉这边则是为了叶云起，当然肯定也有邱子休。这一次两家几乎是倾巢而出，除了一些修为低下的低阶弟子被留在布有护门法阵的宗门里以外，其余的大部分人都聚到了尸山。而且两家累积的所有的法器也全部发放到了各个中高阶弟子手里，没有一点保留。
　　可哪怕没有保留凭他们两家要挡住仙门百家也完全是笑话，哪怕到时候九重天临阵反水也没可能，所以现在几人商定的主要就是方法和策略。硬碰硬是一点希望都没有，这种情况下只有智取是唯一的出路，毕竟他们不需要剿灭仙门百家，只需要给予一定的重创就行了。
　　到底是关乎自家生存安危的事情，没有任何一家仙门是抱着和邱子休同归于尽的决心来尸山的，只要能给他们一定的创伤就能争取到和谈的可能，就能让他们不得不去相信邱子休不会去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就算会做，那也要等到他去做的时候仙门百家再出手。他们的反围剿只有这么一个目的，逼得仙门百家停手。
　　可这也绝没有说的这么简单，毕竟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数倍于他们的对手，而且修为实力也绝不在他们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能达到目的，也比然是惨胜。甚至说，惨胜最他们而言就是唯一可能的最大的胜利。毕竟现在邱子休身体尚未恢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凭一己之力肆无忌惮的纵横，就叶云起来看邱子休现在的实力可能比刚复生那会儿不会强多少，哪怕有了摄魂幡也没什么用。而且就邱子休用摄魂幡可能产生的威胁来说，这危险系数远甚于八大仙门的围剿，所以叶云起是绝对不想邱子休落到使用摄魂幡的地步的。
　　五人围在桌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但也没说出什么个所以然来，毕竟纸面实力相差还是有些悬殊，而且尸山他们又不熟，方案总是一次次被否决。而了解尸山的邱子休虽然参与了讨论但也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偶有两次出声指出他们的错误。
　　邱子休的情况倒也不算奇怪，稍微熟悉邱子休一点的都知道其实这人很少说话，重不重要的事情都不喜欢说话，真遇上什么要紧事了直接动手解决，所以对于邱子休这样子几人倒也没怎么说，但还是希望邱子休能多说一下。
　　“等吧，今日晚些我凝一批符纸出来，你们分发给各自弟子，然后让人都上山来，云梦靠左，兰陵在右。其他的，到时候看吧。”邱子休还是只说了这么句话，便没了下文。
　　至于这批符纸，几人也都知道大抵只是保证各个弟子能够上山不受尸山邪祟主动侵扰，想来虽然多但不会耗费什么太多精力便也没有阻止，至于邱子休说剩下的到时候看，那也只能听他的，毕竟他们这几个人在尸山这种环境确实做不了什么了。
　　结束谈话已经到了酉时，叶云起收了条传音之后跟邱子休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下了山，所以准备宵夜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剩下几人手里。
　　谁去做？邱子休？不可能，除非断头饭，不然让邱子休给他们下厨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楚江？荀勉？这也不用说，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下厨的技能绝对不在他们所学之列。卫顷？虽然是照顾荀勉的饮食起居以及陪读，但荀勉只负责大方向，具体到做饭这种细节倒还真不太会，但此刻他也已经是唯一的人选了。
　　正当卫顷在灶台前忙的一团乱的时候，叶云起御着流光出现在几人的视野里面，但流光剑上似乎还载了另一个人？
　　荀勉毕竟是关心自家堂哥，看到这货的剑上载了其他人，而且还靠的挺近的，不由得往旁边的邱子休那边瞟了一眼，想看看邱子休的反应。
　　荀勉觉得邱子休应该也是忍不的吧，哪怕是自己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若看见卫顷这样也忍不住想打断他的腿，更别说邱子休这种脾气不好的了。
　　只是这一眼瞟去，虽然邱子休脸上倒是没太多变化，但荀勉毕竟眼尖心细还是发现了邱子休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光泽。只是单凭这一抹光泽，荀勉不确定邱子休到底是怎样的心思，甚至话说回来他哥得手没有他都不清楚，正好待会儿可以去八卦一下，缓解一下战前紧张的心情。
　　荀勉的动作和思虑倒也只是瞬间，下一刻他那个天生脑子缺点什么的堂哥就御着流光带着那人到了这边。
　　后面载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苏澈带回九重天的林纹，但叶云起怎么也想不明白那边为什么突然把林纹送来这边。
　　按理来说他们这里很快就要爆发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应该是极其危险的。而苏轻尘之前把林纹带回九重天就是觉得跟着邱子休会有危险，现在倒好反在这风口浪尖把林纹送到刀口上来了。苏家兄弟关系不错，对林纹也都好，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把林纹送到这边来呢？难不成九重天出了什么岔子？
　　“问邱公子安。”林纹下了剑首先还是规规矩矩向邱子休问了安，然后才是荀勉楚江。
　　不得不说，哪怕是和邱子休相处了有一段时间，现在又去了九重天和苏轻尘有这么好的关系，可邱子休在林纹心里的阴影依旧那么具有威慑力，林纹在邱子休面前林纹是规矩到了极点。
　　“嗯？怎么过来了？”邱子休对于林纹这个时候来这边也同样不解，显然这时候尸山绝对是世间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之一。
　　“回邱公子的话，是苏哥让我过来的。”林纹规规矩矩地站在邱子休跟前，垂着眉顺着眼一点点解释着，“说是几日后尸山的战斗里面九重天肯定是要反水的，到时候八大仙门肯定不会放过九重天，而九重天仙府又不如云梦泽、兰陵城那般有着牢不可破的护门法阵，所以苏哥让我过来这边，多少比九重天安全。”
　　林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面免不了还是有些担心，但哪怕他现在小有所成，但在仙门百家的混战里面依然仅仅只是能勉强自保，根本帮不上忙，不然他也可以留在九重天出一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换到尸山来拖邱子休等人的后腿。
　　不过就冲林纹现在这状况来看估计苏轻尘失踪的事情他还不知道，这应该也是苏永昼对他的一种保护了。
　　“尸山可不比九重天，来了便收住性子，不要乱跑。”邱子休思虑了一下倒也没纠结，只是浅浅的警告了一下林纹注意事项。
　　不管怎么说，人既然送过来了那邱子休肯定也要好好护着，毕竟是婉莹的弟弟，是婉莹不惜用生命保活的弟弟。
　　听了邱子休这话林纹的脸也瞬间红了三分，有些羞愧的低了下去。
　　邱子休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九重天的情况的？林纹心里极其困惑，当初苏轻尘带他去九重天的理由是修行，结果到了九重天他虽然不是每天都在游山玩水，但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在陪着苏轻尘吃喝玩乐，修行的精进到真的远不比在兰陵城的时候，这也就是为什么林纹这次见邱子休这么紧张的原因。
　　本来林纹是真心去修行的，但奈何九重天大部分修士修行的路子与兰陵城大相径庭，几乎没什么人能教自己，能帮到自己的只有苏家两兄弟。虽然这两兄弟和其他弟子修的是一路，但作为顶尖修士在其他方面也有涉猎，以这两人的天资卓越而言，他们也是自己很难得的师傅了。
　　可他和苏永昼并没有多熟稔，况且由于父母亲常年闭关，苏永昼早早接过掌管九重天的重任，每天除了自身的修行还要处理诸多门派事务，实在是忙的有些分身乏术，根本没什么时间指导自己。这样一来能当自己师傅的也就只有苏轻尘了，而苏轻尘对他也好，在教导他的时候十分的耐心认真，所以一开始邀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总不好意思拒绝。
　　再之后，和苏轻尘形影不离地久了，他身上原本具有的那些在十余年困苦的生活里面几乎被磨灭的那些玩性也浮现出来，对于和他一起游玩一事也多了许多不清不楚的期待。
　　好在林纹在邱子休面前低眉顺目的行为已经算是很寻常的了，邱子休虽然想要人改过来，但也没这么容易。故而这次见林纹又变成这样，邱子休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自己表情严厉了些，吓到人了，便缓了缓语气解释道：“尸山仅仅只有山顶这一块布了法阵，不受邪祟侵袭，若跑远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盘踞在这一带的邪祟。”
　　“林纹记住了。”眼见邱子休没有想到自己担心的，林纹也舒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和忙乱重新抬起头来收敛了刚才异样的表情，“邱……”
　　“喵嗷——！”
　　突然生出一声猫叫打断了林纹的话头，接着一团雪白的影子就扑到了林纹身旁的叶云起身上，对着林纹叫了两声。
　　“小白！”林纹见了这猫很是惊喜，刚才要说的也全都忘了，“过来我抱抱。”
　　虽然林纹很喜欢小白，但小白似乎仅仅只对叶云起感兴趣，面对林纹的笑脸很不客气的赏了一个冷屁股。
　　“……”林纹有些失落，但小白只喜欢叶云起这事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所以倒也没怎么放心上，只是叹了口气便做了罢。
　　“别难过，说不定以后小白会喜欢你的。”叶云起抱着小白安慰了林纹一下。
　　“可能吧。”林纹倒也没纠结。
　　“嗯，去帮忙准备晚餐么？卫顷怕是没这能耐。”邱子休本来是想林纹去休息的，可是尸山顶上也没什么能休息的地方，而且考虑到卫顷的手艺邱子休最终还是决定委屈一下远道而来的林纹。
　　林纹闻言答应了一声便往卫顷那边去了。
　　另一边的卫顷终于是得到了解放，搭着脑袋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说不出的狼狈。在座的几人除了邱子休都是使劲儿憋笑，荀勉是又好气又好笑，邱子休则是完全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哀乐。
　　待到卫顷到了跟前荀勉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替卫顷擦了然后继续憋笑，卫顷也是一脸的无奈地望着楚江和叶云起。
　　“别笑，有本事你们自己去试试。”终于，卫顷还是憋不住，狠狠的撂下这么一句话。但几人也知道，生气倒也不至于，但还是有些窘迫了。
　　“叶某不才，虽然成品一般但不至于弄得自己这般狼狈。”叶云起这话可就是很有底气的了，毕竟生火做饭这事儿他不陌生，不然怎么照顾邱子休这么久。
　　“楚某——应该也不至于这般狼狈，毕竟……楚某会用火符去生火。”楚江也很不厚道的做出回应。
　　是的，用火符生火，卫顷听得也是懵了。他完全就忘了火符这东西，刚才蹲在那灶前捣鼓了许久才勉强生了火，不然何至于搞得自己一脸黑锅底似的。
　　话都到这里了，卫顷还是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懒得去自找没趣了。
　　林纹做饭的手脚可就麻利多了，没过多久这山顶上就飘起了菜香，又过了片刻林纹便过来找了几人去吃饭。
　　他手艺一如既往的不错，饭桌上的气氛也还好，荀勉开了几坛酒拉着卫顷和叶云起疯狂灌着。楚江婉言谢绝了荀勉递过的酒杯，毕竟说到底他只是能喝酒，不是喜欢喝酒。面对叶云起递过来的酒林纹也是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练练摆手拒绝，他和楚江一样，都是不喜欢喝酒的，以前陪着苏澈喝两杯也就算了，至少能不喝就不喝吧。
　　唯一还算安生的就只有邱子休了，一开始叶云起不死心的还要给邱子休灌杯酒导致脑袋被抽一巴掌，准备挨着叶云起后面给邱子休敬酒的荀勉也是立刻刹住了手，将杯子转而递到了自家堂哥面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真的高兴，还是因为知道即将面临的事情而故作潇洒，卫顷荀勉还有叶云起三人都喝得有些多。
　　不过真要说的话卫顷还算好的，至少他知道自己还要顾着荀勉，虽然喝的有些晕，但至少神智还算清醒。荀勉是直接灌了好几坛酒，喝的不省人事，趴桌子上就睡了，叶云起没喝趴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一杯酒下肚也有些恍惚，说话都不利索了，扒拉在邱子休身上不知道咕哝些什么。
　　“散了散了！”邱子休皱着眉轻呵两声，站起来就要走。
　　大抵是周遭浓烈的酒气惹得邱子休不舒服，又或者是叶云起肆意妄为的动作让邱子休有了丝恼火。总之楚江能猜的就这么两点，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也该散了，六个人醉了仨，剩下两个不熟的和一个冰块儿，确实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楚江起身想要上前把叶云起给从邱子休身上扒下来以免等会儿邱子休一个不高兴直接给给人抽翻在地。
　　不过令楚江有些意外的是邱子休非但没有抬手抽翻叶云起反倒是伸手托住叶云起，让叶云起像杵根拐杖似的靠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人慢慢往死灵殿废墟走去。而叶云起则是轻笑着喋喋不休地咕咕哝哝，似乎觉得不过瘾，还变本加厉的拨弄起邱子休的发冠，扯弄着邱子休的衣袍，甚至还捏了捏邱子休的脸——用那只沾满了鸡腿的油渍的手！
　　可尽管这样，虽然邱子休眉宇间充斥着满满的嫌弃与恼怒，仿佛下一秒就会把身上这醉鬼踩在地上，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的……轻柔？不仅没有理会叶云起那不安分地乱摸的手，反而是尽力扶着叶云起伸手揽住叶云起地腰，生怕人会摔下去似的。
　　邱子休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这是楚江的第一反应，毕竟眼前这幅画面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要说邱子休之前靠着叶云起，那还能说是叶云起厉害，这么快成为了朋友的朋友并且这么快就取得了邱子休的信任。
　　可现在叶云起这些唐突失礼的行为举止也没让邱子休有什么大的动作，虽然叶云起是醉了，但邱子休从来不是理会这些外部条件的人啊。况且，叶云起居然还敢用那满是油污的手去摸邱子休的衣服拨邱子休的头发捏邱子休的脸，弄的邱子休满身满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菜油。这要换任何人，哪怕是自己，不死也得褪层皮，可现在邱子休除了脸上有那么一点点小情绪以外居然没有任何动作，这太难以置信了！
　　楚江内心还在掀起惊涛骇浪呢，前面的邱子休突然回头带着满面的凛冽的寒气说道：“别愣着，去帮林纹收拾桌子！”
　　这熟悉的气势，大抵是没夺舍的。楚江倒也是心态好，没继续追究，转身去帮林纹收拾了。毕竟饭是人做的，现在碗也要人去收拾，林纹好歹是客，这甩手掌柜楚江做不来。本来是准备帮林纹收拾完再去问一下邱子休具体情况的，可是谁知道等忙完邱子休那边已经落了法阵进不去了。
　　算了，先回去吧，楚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邱子休休息一贯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一管会落这么个法阵，目前看来邱子休应该是已经睡了，所以他干脆也下了山去了云梦泽的阵地。
　　只是法阵确实是客观存在的，但布下这个法阵的却另有其人，不错，就是叶云起。
　　邱子休扶着叶云起进去之后便把叶云起摔倒了他自己的床上，然后便出去洗脸洗头换衣服去了，外面气温有些低，冷水的话也有几分刺骨，但也还好，只是洗个头洗个脸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邱子休打来水简单的洗了身上的油渍，然后擦着头发回了刚才的地方。
　　这是废墟里面还算完好的地方，头顶崩塌下来但没有粉碎的巨石和四周支撑的乱石撑起了一片不算太小的洞穴，能遮风也能避雨，叶云起稍稍整理之后成了两人临时的卧房。
　　邱子休进去的时候叶云起还是和刚才他扔在床上的时候差不多，四仰八叉的扑在床上，嘴里不知道念叨些什么。他坐上床脚，在周身燃了几张火符然后细细地擦着自己的头发，因为要挡住火光所以邱子休是背对着叶云起的，故而叶云起能在邱子休发觉之前从后面抱住邱子休。
　　叶云起抱住邱子休之后夺过邱子休手上的毛巾，然后替邱子休擦起了头发。
　　知道叶云起是真的醉了，但邱子休也没反抗什么的，毕竟和一个神智不怎么清醒的醉鬼是没法交流的。至于动手？邱子休想想还是做了罢，本来他这一生就已经很对不起叶云起了，哪怕是从现在开始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他去弥补了，这最后的一段时间，他还是希望能对叶云起好点至少让他能多开心一点，这样的话就算到他身死之际，也不算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