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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承诺 ...

  •   尸山山顶气温很冷,这样的热水约摸两刻钟就会冷下去,所以每到这时叶云起便会进去加上一桶热水,顺便加上一篮子新的鬼语花,然后再出去继续忙活。
      有了叶云起不停的加热水,邱子休的水温自然也就不可能冷下去,也自然没有按邱子休所想的等水冷了自己自然就醒了。所以等邱子休不知为什么便突然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看着地上一大片湿漉漉的水渍,和浮在自己身边的厚厚的一层花瓣,邱子休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多一些,但总归是还算舒服的,除了因为泡了太久脚步有些虚浮虚浮,没睡好有些精神有些困乏以外,都还算舒服。
      邱子休试着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换上衣服出了浴室。此刻大约也是接近子时正中了,头顶的云层也散开了,露出了一轮皎洁的圆月将尸山再度纳入一片霜白的纯粹。
      外面叶云起也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那些个桌椅虽然还是三流的制式,但经过叶云起的加工也褪去不少粗糙,多了几分勉强称得上是雅韵的气质。桌子上也摆了八九个盘蝶杯盏和一个精致的玉瓷酒壶——一看就是兰陵城的工笔。
      除此之外,在靠近其中最精致的一张椅子边上的桌角还燃了一盏很独特的马灯,里面是一张火光极其微弱的火符,一点点的焚着一株赤红的鬼语花。
      “哥哥!你醒了!正好,准备吃饭吧!”叶云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菜香。
      邱子休转身看见叶云起端了只盘子从灶台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自己带到桌边坐好,然后麻溜的回了灶台端了碗碟筷子又跑了回来坐到自己旁边。
      “哥,没煮饭,反正你也不爱吃饭,吃点菜吧。”叶云起笑嘻嘻的,像是故作高兴,又像是压着些说不清兴奋。
      “嗯。”邱子休低声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于是,跳动的火像是被千年的冰冻住了,然后陷入一片沉默。
      大晚上的本该是睡觉的时候,邱子休困得要死,根本没什么食欲,加上叶云起做的菜好看和好吃是两码事,所以邱子休差不多真的只是按叶云起之前说的陪他坐了会儿,到底是对叶云起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才没撂下碗筷回去睡觉。
      叶云起今晚也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的,也没有说什么话,就这样一直吃了有段时间了,邱子休觉得差不多了,再不回去睡他可能随时随地都有一头栽进菜盘子里去的风险。
      “铛——铛——铛——”远远地传来三声浑厚的钟响,惊得邱子休一个激灵,睡意瞬间下去大半,目光也清晰起来。
      那是尸山第九重山的钟鸣,是他早在十余年前布下的,那时候他刚带着婉莹躲到尸山。不知为什么,等他们到了尸山之后尸山变得愈发暴虐,每每子时中刻,在新一天与旧一天的交汇的时候,尸山的阴气总会变得极其浓重以至于常有邪祟能冲破历代仙门在尸山设下的禁制逃窜到外面。于是他便布了阵,立了钟,每每离那时还有一刻钟时钟声便会响起他便会和晚莹一起检查尸山的法阵看有没有邪祟流窜出去,那一段时间是邱慕仅有的一段晚睡晚起的时间,再后来晚莹慢慢尸化他也既没有时间去管顾山下也没有必要去顾及山下,因为晚莹对那些邪祟似乎有了统治力,于是尸山的暴虐慢慢平息下来。
      面前的叶云起听完钟声也有了些许动作,放下了碗筷拿起两只精致的瓷杯,倒了两杯酒递给邱子休一杯。
      邱子休不喝酒,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其实不止邱子休,小半个云梦泽的修士都不怎么喝酒,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因为修习的路子有这要求而已。不过大部分修士还是会喝酒的,毕竟出门在外,总会遇上需要喝酒的场合,就像楚江从小就随父亲一同出门,小时候还好,大一点了之后总也躲不过要小酌上一两杯。但喝酒这事儿对楚江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别看人一脸斯文的样子,喝起酒来那是一个千杯不醉,几坛子下去不带一点晕乎,甚至脸都不红一下。
      尽管邱子休不喝酒,但毕竟递过来了,出于礼貌他虽然说了句“我不喝酒”但还是接过酒杯放到了一边。
      “一杯好么?反正哥哥现在也不靠灵力,不影响修行。”叶云起还是一贯乞求的语气。
      邱子休没有答话,叶云起见了也是少见的收了话头,端着的酒杯也放了下来,但最后还是闷闷地问了一句:“哥哥真的从来没喝过酒?”
      叶云起的语气说不遗憾是假的,就像邱子休喜欢喝茶,所以享受和重要的人一起品茶一样,他也是真的很希望邱子休能陪他喝一杯,甚至,哪怕只是抿一小口都好。
      邱子休还是没答话,他不喝酒也不喜欢酒,但要说真的从没喝过酒,似乎也未必。经这么一提,邱子休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喝过酒的,喝过仅有的一杯。
      那是婉莹被仙门百家带走的肢解之后的某天晚上,他带着一身的伤恍恍惚惚地跪坐在尸山山顶,跪坐在他许久前花了十余天才搭建好的简陋的院子里面,带着不知道如何宣之于口的愧疚自责。
      他身上的伤口是新创,那一战他孤身一人对上不知多少仙门名士,哪怕一柄流光舞的熠熠生辉,可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他记得那天当他撑着流光还要再站起来的时候,却双腿一软狼狈的跪趴到地上,再也起不来,满脸都是血污。那是他出生以来绝无仅有的狼狈,难看至极,可它却完全顾及不上这份狼狈。
      那些仙门名士对着他指责了些什么,他都早已经听不清了。他浑身是血,甚至连耳道都溢满了血,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能看见些什么,可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那个因为入夜阴气渐重慢慢变得面目全非的故人被枷上沉重的咒锁,被带离尸山,只留他一个人落在这荒凉的残院。
      他记得,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一次折了傲骨,低了头颅,他趴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恳求这那群以苍生为重的仙门名士,求他们再宽恕些许时间,他找到了能解他的知交挚友尸毒的术法,虽然那是禁术但尚未失传,可以一试。可最终传到他耳朵里的是一些不堪的谩骂,映入他瞳孔里的是离去的身影。
      若婉莹不死,尸化凶变,于苍生又是一劫,若为救一人,便开放禁术修行,于天下也是一劫。所以,舍车保帅,弃一人而保苍生。
      仙门渐离,唯有关量一人落在队伍最末最末,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蹲下扶起了他。那一晚关量始终沉默着,唯有在扶起他后的离去之际轻声宽慰了一句“你要坚强。”便再无后文。
      可婉莹不也是苍生,所谓苍生,所谓帅,不就是一个又一个值得被舍弃的车组成的吗?若是连一人都救不了,何以护苍生?
      邱子休明白,这些个仙门还是那群他一贯鄙夷的鼠辈,道貌岸然,虚与委蛇。他也明白,真正心系苍生的,心系每一个苍生的,只有他的这位挚友。他更明白,他要完成故人的嘱托就必须要有碾压一切的实力,他要通天彻地,翻天覆地,与众仙为敌,与鬼神争地,茫茫天地他再也无枝可依,唯有靠自己。
      那晚,苏轻尘提了几坛酒,带着一身伤跌跌撞撞地上了他的小院。苏轻尘身上的伤是鞭伤,他看一眼便知那是九重天的戒鞭,毕竟这人以前没少受,可以前从没有哪一次有这般惨烈的伤口,从头到脚,没有半寸完好的肌肤,说是皮开肉绽都是莫大的偏袒。
      可邱子休半点不惊奇,他知道苏轻尘为了前来帮自己和婉莹硬闯九重天九道禁制一路下山,毁建筑数座,损仙器十余件,伤及弟子长老百余人。可最后还是被他哥哥苏永昼拦了下来,因此没能过来,只能在一切早已无法挽回的现在拖着一身伤,丧家犬一样的过来看看与他如出一辙的自己。
      换作平时,两人看见对方这般狼狈的样子,总少不了一顿互嘲,可今晚两人却出奇的安静,一句话都没说。
      苏=轻尘面色带着些醉酒的酡红,斜倚在一张凳子腿上,自顾自地喝着酒,邱子休则是在苏澈对面愣愣的定着。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又或者只是和邱子休一样难过得有些恍惚,苏轻尘翻身从桌上掏下一只茶杯,斟了一杯送到邱慕面前。
      “喝点么?能好受点。”
      邱慕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里的酒,看那酒清的像是那已逝故人的眼眸,盛满了漫天的星辰。苏轻尘也没有劝,仰头喝干净坛子里面剩下的酒随手扔开,翻出自己的琵琶“不归”轻轻拨弄起来。
      虽是法器但只要不施以灵力也和普通乐器无异,苏轻尘此时也就是纯粹当个乐器在用,可没拨几下便也兴意阑珊地随手扔到一边,起身准备抢邱慕手里的酒杯。
      “滚!”邱子休避过苏轻尘的手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都倒入口中。
      如他所想,很辣,但也很醇,很香,却又很苦,很苦……
      不知怎么的,一杯酒落肚带着些灼烧的感觉,邱子休的眼眶也像是烧起来一般,可没等他再有什么感慨,一股暖流直冲天灵盖,他便也整个人晕乎乎的倒在了地上。
      等邱子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旁边的桌边坐着一脸鄙夷的苏轻尘,不用说他都知道自己昨天大概率就是出现了“一杯倒”的奇景。
      ……
      邱子休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不愉快的回忆抛出脑后,等眼前景象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叶云起有些惆怅的脸。
      “不是,喝过一次,婉莹死后,陪着那废物点心。”邱子休还是冷着脸,给出几个断句。
      “哦,和苏哥喝过啊。”叶云起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失落,而失落的语气又能这么明显的表露出来,所以根本没有一点控制,这一点感觉被邱子休完完全全听了出来。
      犹豫片刻,邱子休还是重新端起了酒杯对着叶云起示意了一下。那一瞬间叶云起眼里的光一下就燃了起来,变得很明亮很灼热,像是一团跳动的火,惹得邱子休多少有些不自在。
      眼见叶云起也端起了酒杯准备喝,邱子休又想起一件事,伸手挡了一下,很严肃地问了一句:“你还没弱冠吧?”
      叶云起愣了一下,眼里面的光一下就暗了许多,却不像是失望,反倒更像是胆怯和踌躇。
      至于吗?邱子休也被这一变化吓了一下,或者说更多的是不理解。可也没等他出口询问,叶云起却抢先开了口问了邱慕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哥,你说的话会反悔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邱子休的双眼,很是认真很是虔诚的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的双眼,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反悔?食言?不可能的。邱子休不知道叶羽为什么会这么问,但问了他便能答,没有一点心虚,没有一点胆怯。他不会食言,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他敢说,也能做。
      “自然不会。”邱子休说的很随意,很自然,但也很坚决,很果断。没有避开叶云起的盯视,就这样淡淡地说了出来。
      叶云起闻言也笑了:“我想也是,叶子承蒙哥哥教诲,多少学到些许。”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离了席,片刻又带来一个包袱,摊在桌面上打开然后推到邱子休面前。
      包袱里面是两套雪白的衣衫,只需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昆仑的极品寒雾纱制成的,而且除开材料上乘以外做工也是非比寻常的精致。
      叶云起摊开包袱之后笑道:“许久之前脏了哥哥一套,答应过还哥哥两套的,今日算是兑现了。”
      许久之前,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答应的。
      说实话,这事邱子休早就忘了,哪怕是现今叶云起提起他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想起来这么一回事。自己确实是十分喜爱寒雾纱这材质,但赔偿什么的确实也只是逗着孩子玩玩,倒没想到他还真就记住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等他回答叶云起便抬起手轻轻拂去了他挡着他酒杯的手,端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说:“哥哥,子时应过,今日便是我的冠礼。”说罢,叶云起又顿了一下像是挣扎许久作出决定后在临门一脚又有些犹豫似的为自己加油鼓气一般,他缓缓问道,“叶子想知道,你十一年前在尸山的那晚,答应我的事,现在还作数么?”
      邱子休听闻愣了一下,十一年前尸山那晚?虽然不确定,但直觉告诉他,“那晚”指的是仙门百家围剿尸山,他要送叶子下山的那晚。
      可那晚他有答应过叶羽什么吗?
      邱子休皱了皱眉,仔细地回想着:
      那天的夜晚很晴朗,常年聚集在尸山顶上的黑云和浓烈的阴气一并散尽,露出了头顶那一轮皎皎的玉轮。他就沐浴着那一抹清辉,好说歹说哄了叶子许久才让他松了口,答应下山。
      他怕叶子一个人下去会有什么意外,便背着他下山。一路上叶子很少见的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趴在他背上,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一般的安静,只有一点点轻柔地呼出的暖气拂到自己脖颈。
      邱子休下山一直不自觉的想到叶子说的话,这孩子说他喜欢自己。邱子休可以理解,小孩子总会有依赖却又分不清依赖,所以这份依赖便就成了喜欢。就像这孩子同样分不清朋友之间的重视和喜欢,毕竟他还说,苏轻尘喜欢婉莹,很有趣,可他知道这也是不对的。他和婉莹,婉莹和苏轻尘,他们三人那是挚友是知己,不是爱侣。
      所以它本来也应该忽视掉这孩子说的他其实也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他却总是无法忽略这句话,倒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怀疑自己。
      他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小鬼,但却又找不到另一个足以说服他自己的合理的对这个孩子这般特殊的理由。
      可仔细想了想,似乎很多事本来就没有理由。就像有些人生来天赋异禀,就像有些人生来讨喜,就像他总拿这孩子没有一点办法……有很多东西本来就说不清楚。
      如果非要去解释,无非就是因为叶子热闹却不吵闹,像一朵寒梅,点缀他银装素裹的冬日,无非就是因为叶子善良却不盲目,像一笔淡墨,渲染他素白无味的白纸,无非就是因为叶子绚烂却不刺眼,像一盏青灯,照亮他黑暗深邃的深茧……
      无非就是因为,那块会铬手石头,那块自己不喜欢的甜糖,那声参杂着无数的信任、依赖、喜欢却又纯粹的像是暖阳的清辉的一声“哥哥”……
      下山的路并不长,也根本不难走。只消片刻他便背着叶子到了山腰附近,这里已经安全了,再往下他自己就不安全了,尸山就不安全了。况且他还给苏轻尘传了音,到时候那废物点心还会来接他,差不多就可以了。
      可等他把叶子放下来的时候,那小子却又再次变卦,死死的扒拉住他,死活不肯走,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山顶的起点。
      可面前的人是叶子,所以哪怕是这样邱子休还是耐住了性子,仅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抚摸着叶子的头顶温言宽慰。只是这次不管他说什么,面前的这个人始终不作声,不放手。
      僵持许久,他倒是十分无奈,扳正叶子的脸看向他问道:“你不肯走就是因为你觉得你喜欢我,所以不管生死都想和我一起吗?”
      这一次,面前的这小子总算有了反应,虽然还是没说话但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相信,你要怎么证明?”他问道。
      “爹爹曾经说过,他对娘亲的爱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哥哥要是不信就等着叶子长大。”那个叶子总算是有了回应,而且没有丝毫意外的进了他的圈套。
      “可以,但我觉得这个考验还不够,你在长大的这些年里不能跟着我,你要靠着你的喜欢支撑你自己……”
      “可是!”叶子连忙打断他说话,可他更加霸道,伸手捂住了叶子的嘴好让自己能够好好说话。
      “这样,你现在跟着你苏哥走去九重天好好修行,等你弱冠之后再来找我,那时你要是还是觉得自己喜欢我的话——”他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吸了口气顿了一下说道,“那便是赴汤蹈火,我也陪你去走这一遍,好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归要好骗很多,注意的点也总要少很多。就像现在,叶子听到的条件就是今天跟着苏哥走,等他弱冠之后邱子休便答应他,接受他,至于“邱子休能不能活到他弱冠”这个前提,很自然地被兴奋和激动给忽略掉了。
      “哥哥你说话算数吗?”叶子闻言终于松开了手,抬着头泪眼汪汪的盯着他,一边压着欣喜,一边揣着怀疑。
      “作数。”他肯定的答了一声,轻轻推了叶子一把,“走了。”
      “可我该怎么找你呢?”
      “用这个,这里面融有我的一缕魂魄,有它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有它你也可以自由进出尸山,畅通无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精致的玉佩——算是玉佩吧,但其实这东西远比玉佩要珍贵要有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这缕魂魄,更是因为这块玉不是真的玉石,而是龙骨炼制。
      得了应许,得了他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那块烙上了他魂魄的玉佩,叶子终于是舍得回了头,一步步地往山下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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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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