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63、彼岸（七）

　　赛场上，关量早早地入了场在一侧等着。他穿着一身金色的劲装，手上是一对密炼的银色护腕，背上背着那柄声名远扬的佩刀狂锋，如一座山峦般矗立在赛场上面等待着自己的对手。
　　时间一点点过去，临近辰时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邱子休出现在另一边的通道里面，还是一样披着那件褐黑色的斗篷，还是一样迈着沉稳的脚步缓缓走出通道。
　　“请双方选手入场！本场比赛由幽都府宗主关撼山对阵云梦泽少主邱子休！”
　　尽管关量已经在场上了但这毕竟是决赛，就算选手不按流程走司仪也得按流程来。随着司仪的声音通过扩音术传遍整个会场，邱子休在场外揭开斗篷走上台。
　　今天的邱子休并没有披上那广袖飘飘的三尺瑞雪，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头发也并不是如往常一样随意的散开而是很正式的梳了一个高冠；手腕上也中规中矩的绑上了一对护腕；流光剑稳稳当当地配在腰间，眸色清冷，面色冷峻。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平日怡然自得的悠哉，多了几分如临大敌的谨慎，不过确实也是大敌当前。
　　“请双方选手互相致意！”
　　邱子休和关量上前抱拳行礼，之后便隔了四步的距离各自站立在台上等着司仪废话连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望着赛场焦急地等着辰时的锣鼓声。
　　“辰时到！比试开始！”同样随着一声震天的锣鼓声响，司仪拉长了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忙乱却不失风度地迅速闪身离开赛场上面。
　　一道凌厉的刀气几乎是擦着司仪的衣角掠过的，司仪的话音一落关量便急不可耐地发起了进攻。邱子休反应神速后跳躲过，下一刻流光出鞘，直取关量胸口。
　　开场即是高潮，邱子休和关量都没有任何试探和遮掩，比赛一开始便是全力地进攻，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灵力和剑气不断地对撞，掀起一阵阵强风。
　　关量从五岁开始持刀修行，十二岁走上战场，十六岁觉醒刀灵率领已经没落的幽都府一路高歌猛进跻身三大世家，除去仙门混战不谈，关量捉拿的邪祟更是数不胜数，身经百战早已不足以形容关量的经验老到。一柄狂锋舞的虎虎生威，一刀一刀连绵不绝，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向邱子休袭去，每一刀都重如千钧。
　　面对关量，邱子休丝毫不敢大意，也没有任何大意的理由，小心翼翼地或是招架或是闪避关量的每一次攻击。
　　邱子休目前没有任何足以与关量匹敌的能力，他唯一的仰仗就是速度，他是剑修，他的剑是轻剑，他的轻剑是流光，无论如何都绝对要比关量快上不止一倍，甚至放眼天下邱子休都敢说能跟的上他的流光的人屈指可数。
　　闪闪闪，招架，闪，灵力对碰，闪，邱子休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松懈，可尽管如此还是一点点落入下风。尽管关量没办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邱子休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反击的空间，关量的刀气覆盖面实在大得惊人，攻击看似处处是破绽但每一处破绽都被强悍的刀气覆盖成为铜墙铁壁一般牢不可破的防御，以邱子休的灵力和剑气都不足以打破这一道防御。
　　“砰！”又是一刀开天辟地。狂锋没能砍中邱子休，却再度将赛场的地面劈裂，溅起的碎石是邱子休根本躲不干净的，身上又多了数处划伤。澎湃的气浪掀起后撤的邱子休将他击退近十步远的距离，彻彻底底拉开了身距。
　　“身手不错，灵力差了些。”关量如此评价，站在自己劈裂的地板上面看着邱子休的方向。
　　邱子休面对关量的进攻一直节节败退，此刻又被掀飞已经退到了赛场边缘，只差一步就掉落赛场失去比赛资格。
　　邱子休堪堪稳住身形再度站好，趁着关量也在小憩的空挡急切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调息自己已经被打乱的灵流。
　　“你还要打？”关量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邱子休正在重振旗鼓，似乎并不准备放弃。
　　这放在其他修士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好不容易闯到决赛，哪怕实力有再大的差距也要放手一搏，觉得打不过就弃权什么的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可邱子休是云梦泽的修士啊，放眼仙门百家就只有云梦泽把这个比试真的只当成点到为止的比试，打不过就算了，能气度从容地寒暄两句带着比胜者还从容地微笑下场离去，这是关量一直不大看得惯却又一直很佩服的一种气度，可为什么到了邱子休这里就不一样了？
　　“关宗主准备投降了？”邱子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带着些嘲讽问道。
　　关量眼角抽了抽，自他执掌幽都府至今还没人敢这么挑衅他，至少现在来看是没有活人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么嘲讽一句真的就是讽刺。
　　没有多说，狂锋再度袭去，面对逼近的刀锋，邱子休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和反应，直到贴近的那一瞬间才飞身而起，从刀口处一个跟斗翻了过去。刀势极猛，关量想要跟着邱子休直接上挑却来不及，和邱子休贴着头皮冲过，没等关量回身，就感觉后肩一沉，一股推力带着自己的冲势就要飞出赛场。
　　关量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邱子休的计谋，可这时他已经半个身子冲到了赛场外面。
　　“投机取巧！”关量一贯看不惯这种把戏，低声骂道。接着他单脚抓地身体回转，灵力灌入狂锋对着场外重重挥过，强劲的气流卷过带稳了关量的身形，借力转身准备再度发起攻击。
　　可等他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流光的锋芒，迫不得已提刀招架，剑尖刺中刀身发出一声脆响。还没等关量发力将邱子休震开，邱子休自己就再度后翻，双脚蹬在狂锋刀身上面借力再度拉开距离。
　　关量吃了点亏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准备给邱子休喘息的机会，提着狂锋就冲了上去，邱子休持着流光剑依旧不断闪避。只是这一次关量明显感觉到邱子休进退之间早已不是之前的慌不择路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自己被看穿了？怎么可能！关量打消自己的这个玩笑一般的疑虑，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就被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看穿了，那还有什么资格作一派宗主？
　　可如果没看穿邱子休又是缘何能够从容起来？总不至于是说之前有所保留。这一下关量的好奇心和斗志都被激发出来，进退之间仔细观察着邱子休，十余个回合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邱子休之前确实没有倾尽全力，不管是不想还是不能。
　　在现在的对抗之中邱子休的身法愈发灵活，速度愈发迅敏而且与云梦泽常见的招式完全不一样，而且邱子休的速度尤其是出剑的速度还在不断地往上提，快的让关量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关量虽然骄傲但也绝不自大，能清醒的认识敌我差距不盲目自信是他屹立仙门不倒的一块基石。他也知道大部分刀修的速度普遍会比大部分剑修慢上一点，这不是修为的问题，而是武器和修行之路选取上的问题。选择剑修的修士更倾向于剑的端庄和速度，更喜欢剑的凌厉于迅疾，而刀修则很大一部分是追求力量的修士，追求每一击斩落的几近无可阻挡的强大威势。
　　关量自己的佩刀狂锋又是一柄将力量发挥到极致的重刀，而流光很明显是一柄轻剑，相较之下关量早就知道自己速度会慢上一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慢这么多，能造成这么大差异的就不是武器的问题了，而是修为差距。可是自己修为会低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哪怕他是云梦泽的少主那也是个天大的笑话。
　　既然修为要强，经验要老道凭什么要被压制着？对，被压制着，从之前的压制到现在的被压制，关量心底的傲气被彻底激发出来。跟不上你的速度，那就只能和你比拼力度。
　　灵力翻涌，恍若海神掀起的惊涛骇浪，轻而易举地掀翻了邱子休这漂泊的一叶孤舟，仅仅只是一招关量便破开了邱子休的攻势。狂锋震开流光，关量出掌正中邱子休胸口澎湃的灵力肆虐开来，带着邱子休在赛场上面一路翻滚，最后倒在赛场边缘。
　　“还不认输？”关量维持着出掌的姿势，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吗？何以见得。”邱子休撑着剑爬了起来，很自然的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珠，脸上终于不是冰山般的冷漠，而是挂上了星点笑意。
　　关量呆滞一瞬，才发觉自己的左臂也多出一条切口极为凌厉的伤痕，正涓涓的淌着鲜血，染红了自己半边的衣襟。
　　“后生可谓。”关量抬手给自己撒上一些止血的药粉，落下一张止血的符纸，脸上多了些惊讶和赞许。
　　“哪来的后生？宗主，我们是同辈，你也就比我老了几岁而已。”邱子休舔了舔嘴唇，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要怎样才算分出胜负？”关量此刻的心情早已不是比赛前的无所谓，随便打两下赢了就走，现在的他倒是很想和邱子休交一下手。
　　“这还用说？”邱子休反问。
　　九华山大会是仙门百家的比试，尽管各家争胜欲望强烈但也只是比试。寻常战斗都是你死我活，生死出，胜负分。而在这个赛场上是不允许出现生死局的，大家也都很爱惜自己的生命，虽然不像云梦泽那样“点到为止”但大多数人也是在明显感觉自己打不过之后认输。
　　除开认输被打出赛场也算输，还有一种就是不致命，但已经暂时失去继续比试的能力了，像是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或是昏阙都算也算输。
　　“行。”关量毫不畏惧甚至有些激动，眉宇间洋溢着一些得意和喜悦，眼神里面都带上了亮光。自混战结束这么久除了面对一些棘手的邪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打上一场了，“那关某就得罪了。”
　　“宗主——言重。”
　　关量的身影再度飞掠上去，与邱子休缠斗在一起。既然已经知道了分出胜负的条件那就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理由了，难得战个痛快，关量自然也是完全放开。邱子休一直都是争胜，面对现在的关量自然也是用了十二成的精力。
　　快快快！场上的交锋越来越激烈，在经历了两轮的试探之后邱子休也稍稍领悟了诀窍，要打败关量只能比他快。可随着关量注入狂锋的灵力的提升，狂锋的刀气愈发厚重凶悍，重刀狂锋，刀如其名，带着滔天巨兽一般的狂怒和野猛，起起落落之间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可循。
　　随着时间的推移，邱子休愈发处于下风。他修为灵力本来就不及关量浑厚，体力也比不上关量，无论是和关量硬碰硬还是像这样拉锯没有任何胜算。再加上在这些碰撞里面他已经负伤不少，尽管没有被狂锋直接命中，但刀气的擦伤和碎石的溅射就已经使他遍体鳞伤，若不是这身黑衣颜色够深，但凡换成以前的白衣，只怕现在都红成嫁衣了。
　　“砰——”狂锋再度袭来，没有任何躲避空间，邱子休不得已用流光招架，两相对撞强烈的灵力掀起巨大的气浪，与此同时自己的灵力也没能护住身体，被关量的灵力击中，倒飞出去的同时一口鲜血喷出，为本就花繁似锦的地面再度添上一抹绚烂。
　　“没想到云梦泽也能出来你这么个英雄，你若是我幽都府的弟子该多好，比我那不成气的弟弟好了太多。”当邱子休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关量竟然露出几分惋惜和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这倒不是假的，幽都府祖上也是一个大门派，开山祖师曾是一位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将军，他所留下的祖训与云梦泽截然相反——“生为登顶，不死不休”。
　　这句话也一直被历代后人铭记，幽都府祖祖辈辈历任宗主一直追求登峰造极，不断地挑战其他门派以至于被围攻衰落，直到关量继任才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重塑了曾经的辉煌。关量其实也追求强大的实力，凭着一脉相承的永不服输的精神，可他弟弟关摄却丝毫没有上进心，在修为方面明明能更上一层楼却总是得过且过不思进取，这一点让关量十分恼火，而邱子休现在所表现出来这股气势也是他关量最欣赏的，最希望出现在关摄身上的。
　　“不好意思，楚江挺好的，在下目前没有换个哥哥的打算。”邱子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浅浅的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梨涡，但维持不到一瞬便又恢复如常，而且他声音也极低，大概只有关量才听得清他说了什么。
　　邱子休握紧流光再度冲上，其实他还留有底牌，最后一张底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不用，到底是觉得不需要还是——怕了？
　　怕了？
　　这两个字浮现在邱子休脑海的那一瞬，他确实有些怔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并未像从前一样迅速而坚决地否决这个想法，而是陷入了一瞬的怀疑。
　　“哥哥！你不要死扛着了！你会……出事的，打不过就算了，没关系的！”
　　远远的，远远的，远远的，在邱子休冲上前的时候，在剑刃碰到狂锋之前，明明隔着人山人海，可他偏偏就从那嘈杂、喧哗、鼎沸的人声里面捕捉到了一声小小的呐喊。好小好小的声音带着好重好重哭腔，让人……不忍听闻……
　　邱子休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邱子休不用回头看都知道他的表情。
　　原来——自己真的是怯了……
　　一分神，关量毫不费力地再度击倒邱子休，这一次邱子休被关量的一只大手直接拍翻在地牢牢按在了地上。
　　“一——！”
　　“行了，别打了，你还年轻，下一届还有机会”关量的叹息声传入耳畔。
　　观众已经开始整齐划一的数数，像是要宣判自己的死刑。
　　“二——！”
　　“哥哥！哥哥——！”
　　那个小小的声音似乎还在挣扎，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三——！”
　　“宗主，这一局——在下输不起！”
　　邱子休咬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揪着眉头咬着牙猝不及防地发力从关量手里面挣脱出来，连着几个后翻避开关量。
　　“你——没必要。”关量似乎都愣住了，他是完全没办法理解邱子休在坚持些什么，又不是生死存亡之战，缘何这般拼命？
　　几次灵力对撞，邱子休几乎倾尽全力，因为这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的对撞，关量都感受到了邱子休身体的问题，也就是楚江一直担心的问题——邱子休的金丹不稳！
　　金丹相当于是修士的第二颗心脏，对于很多修士来说金丹甚至比心脏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是他们的基础。按理来说邱子休这般浑厚的修为灵力绝不可能金丹不稳，唯一的可能就是走火入魔过导致金丹受损。
　　按邱子休现在的状态来看，再打下去甚至可能金丹溃散从此沦为凡人，关量实在想不通邱子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为了赤晶石修补金丹？开什么玩笑！就算赤晶石稀有，他泱泱云梦泽难道为自己的少主寻一颗来救命的能力都没有？而且按邱子休这种打法，金丹溃散之后别说是赤晶石，就是天神下凡也无力回天，这等常理邱子休不可能不知道，那又是为什么？
　　关量怎么也想不到，可也没什么时间让他仔细思考，因为邱子休有动作了。
　　他左手横握流光，在自己右手手腕处割开一道血口。当再度换回右手握剑的时候血顺着流光剑柄流到剑身上面，没有滴落，竟然汇集在剑身上面形成了一道道繁复的符文。
　　“邱慕！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这么要强会死吗！”邱子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却从未听过的怒骂，几乎响彻了整个赛场。
　　是楚江啊，真是烦人，邱子休心头有些暖，却也只是暖了一下下而已，再暖也改变不了现状。
　　随着符文的显现，流光上面竟然流转起了莹莹的辉光。与此同时关量能感受到邱子休身上散发出的野性十足的灵力。
　　这是什么力量？关量从未感受过这种灵力，这种纯粹的不含一丝一毫的个人气息的灵力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东西。难道是天上的？可也不太像，纵使强悍，可关量也觉得远没有达到神器的地步。
　　要知道，人修道成仙，仙羽化渡神，倘若神明真的存在，他们的东西哪怕是废品流落到人间也是横扫人间一切极品的存在，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灵力。
　　关量隐约有些危机感，提起佩刀冲上，邱子休举剑格挡，流光再次和狂锋碰撞在一起。
　　这一下关量彻底弄不明白了，不可否认邱子休的灵力确实强了不少，但也仅仅只是不少，还是没办法和自己硬碰在一起。这更加说明这柄仙剑虽然是翘楚但理应不是神品，可也是这一对撞，关量感受到了邱子休灵力以外的另一股干净纯澈到极致的根本不像是该存在于人间的灵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令关量疑惑的是邱子休似乎就准备这么跟自己对拼下去，不再闪避，每一招都是硬碰硬的对撞，明明他根本撞不过自己啊，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疯魔了？
　　看台这一边已经彻底沸腾了，这一战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一刻还觉得关宗主已经赢了，下一刻邱子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直接能和关量对拼了，且不论赌局，光是这一场战斗就已经足够令人心满意足了。
　　不知情的看客还在疯狂呐喊，可知情的楚江和婉莹脸都白了，尤其是楚江，眉头死死地皱着，两只拳头也死死地握着，青筋暴跳，大有一副上去抢人的冲动。旁边千妍谷的一众人都吓坏了，谁见过这样的楚江？没有任何人见过，就像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样的邱子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