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58、彼岸（二）

　　什么？挖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邱子休气的快冒烟了，居然要他去挖坑？挖坑干嘛？埋了这个聒噪的臭小鬼？
　　可偏偏婉莹的目光又是那般不容置疑，那孩子也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满脸的期待和惊喜不言而喻。
　　邱子休压着内心的烦躁，蹲下去准备用手去挖，可那孩子却用另一只手把好不容易拿到的石头给邱子休递了过来：“哥哥，用石头挖，手会疼。”
　　麻烦精，不挖手就不会疼。邱子休接过石头在两个麻烦精各异的眼光下在地上象征性的刨了起来。
　　“好了，哥哥帮你挖坑了你要乖乖让姐姐给你包扎伤口。”婉莹继续温柔的哄着。那孩子见有人挖坑了也安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舒展着两条腿，伸出两只手让婉莹给他处理。
　　在婉莹快要处理好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听起来是个男人。那小孩听到了喊声连忙大声的喊道。光是喊还不够，还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婉莹见状连忙追了出去，邱子休也跟着往外面追。
　　到了外面，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刚才那孩子似乎在说些什么，见到两人也是吃了一惊。
　　“你们是？”那男子满脸疑惑地问道。
　　“爹地，是姐姐帮我包的伤口，哥哥还帮我挖吃鸡石头，他们好好的。”那孩子把自己包扎好的手举到他爹眼前，兴高采烈地说道。
　　“多谢两位。”男子听完向两人道了谢。
　　“不客气，请问这孩子说的……吃鸡石头是什么东西？是要救他的娘亲？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婉莹回了一礼说道。
　　那男子闻言眉宇却微不可察地皱了些许似是怀疑又似是……警惕。
　　“嗯，我们是这附近的仙门世家云梦泽的弟子，刚好来看这片海棠花。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知我们一二，我们也可以帮帮忙。”婉莹依旧是很温和问道。
　　“不是吃鸡石头，应该是赤晶石，他娘亲应该是重病了。”邱子休站在旁边一副高冷的世外高人的样子。
　　听了邱子休的话那男人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婉莹对着那男子说道：“如果是患了病不妨带我们去看看吧，我对药脉也有些研究，兴许能帮上什么忙。”
　　“这……”男子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带两人去看一下，“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哥哥姐姐！你们跟我来！”那孩子从父亲怀里跳了下来，落到草地上又跑过来抓住了邱子休的衣角，雪白的布料上面立刻多了一道不和谐的泥印子。
　　邱子休脸色一黑，只可惜那小鬼头完全没注意到，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走。婉莹倒是注意到了连忙哄着要拉开那个小鬼。开玩笑，弄脏邱子休衣服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是个人都知道邱子休最爱干净了，爱到有些令人发指的地步。
　　“对不住，公子对不住！”那男子也注意到了，连忙上前抱过那孩子，对着屁股就是几巴掌。一瞬间，嘹亮的哭声响彻山头！婉莹连忙上去拉住了男子，开始哄那孩子，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比干净重要的话，那就只能是安静了。
　　可谁知那孩子越哄越哭，越哭越凶。那男子也没再继续管那孩子甚至劝了婉莹，不准备搭理那孩子让他自己哭。
　　别这样啊！他不能哭了！婉莹内心崩溃，真要惹急了旁边这煞神，唉——！
　　“哥哥，抱！”婉莹只是一个不留神，那孩子就又扑到了邱子休边上，仰着一张哭的稀里哗啦的脸，伸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对着邱子休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
　　孩子？你就算不会看脸色，这人长得这么一副凶样，你怎么还敢上去招人呢？婉莹无语至极叫苦不迭。
　　“哥哥——！”那孩子继续叫着，怎么也不听。
　　“姐姐抱你好不好。”婉莹连忙上前搂住那孩子继续哄着。
　　“哥哥抱——！”孩子不理，依旧是哭着要邱子休抱
　　“别哭了。”邱子休弯下腰抄手抱起那小子，跟上他爹往前走。
　　什么鬼？邱子休妥协了？不会是要半路把这孩子扔到山底下去吧？婉莹满脸不可思议，试图从邱子休脸上找到一点阴险的证据，可什么都没有，除了脸很臭以外什么都没有！
　　？？？？？？？？？
　　算了，挺好的。婉莹懒得理会，至少孩子没哭了，只是……用两只脏兮兮的手继续祸害着邱子休洁白的上衣。
　　算了，毁灭吧。婉莹不想挣扎了，默默的走着。两人跟着那男子来到了山腰的一座茅庐面前。
　　本来邱子休以为这是一座荒山，御剑从天上看也确实如此，可没想到到了地下去走却别有洞天。在阳坡那边，从山顶往下不到百步树木不仅高大粗壮且枝繁叶茂，密密麻麻地拥簇在一起将下面遮蔽的严严实实，密不透光。从天上看的话只能看到一块碧绿的屏障，而且也根本没办法判断离地面有多高，邱子休这才觉得是一座荒山。
　　不过，其实离荒山也差不了多少，毕竟就山腰上有这一户人家。一株估计有百年树龄的巨大的榕树下面落着一方小院，两座茅屋，黄褐色的篱笆只围了不到一亩地那么大。不过篱笆上面爬满了各色的花朵，院子里面也种了不少的花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叫唤着，榕树垂落下来的树藤成了也被做成了一副秋千。屋子的主要建材是竹子和茅草，墙壁和门帘上面都挂了一串串色彩各异的细小的贝壳，窗户正对着院子里盛开的花朵，窗沿上面还系了一串风铃，此刻微风轻拂，铃音悦耳。
　　不得不说，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建造出这么一个精美别致的小院，尽管比起邱子休的云山雾阁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屋主的手艺还是令人钦佩。而且，邱子休的眼神也出卖了他冷峻的外表，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这一方小院。
　　到了院子里面之后，那个孩子一叠声的喊着“娘亲”然后挣扎着就从邱子休怀里跳了下来，在邱子休胸前留下两个脚印后落到地上然后风一般的跑向了正对着院门的屋子。
　　领路的男子转身准备和两人寒暄两句，对上的是邱子休惨不忍睹的一袭白衣以及不忍直视的冰山面孔。大概也是被这一番景象给搞懵了，那名男子对着两人张着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没有关系的，烦请您先带我们去看看令正吧。”婉莹一边温和地劝慰主人一边斜着眼给了邱子休一记眼刀，还用胳膊肘捅了捅邱子休的腰。
　　“公子实在对不住，我们……”男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这副状态其实很正常，大部分普通人面对修士基本都是这样，更别说面对的是云梦泽这样的大家族了，哪怕云梦泽温和的名声也算是家喻户晓，但保不齐有几个邱子休这样的玉面罗刹对吧。
　　“说了无事，不必多言，还是先看看令正的情况吧。”邱子休最讨厌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反复道歉，缓了缓脸色用自认为很温柔实际上没什么变化的语气打断了主人剩下的话。
　　“是啊，一件衣服而已，怎可与人命相提并论。”婉莹也上前安慰，“您不必在意我这位朋友，他一贯如此对谁都是这副表情的。”
　　几番劝慰，那男子也是道了领着这两人进了屋子，屋子里面的陈设就要简单很多，只有一张方桌，两条长凳。不过屋子侧面倒是有一扇竹制的屏风，上面铺了层宣纸，画的是一副山水田园的水墨画。主人带着他们越过屏风，那孩子就坐在床沿上看着自己的娘亲。
　　因为垂落的红纱帷帐遮挡，几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从孩子的一言不发的状态来看女主人大约是睡着了，而且隐约带着很轻很轻的呼吸声。男子到了床前先把孩子抱了下来哄着要他外面给两人泡杯茶，等孩子走后便轻声唤醒了女主人，扶着女主人靠着床头半坐着，又把被子给她盖好，这才拉开了床帘。
　　女主人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眼睛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似的，明明应该只有三十多岁的年龄却鬓生白发，看上去一副风烛残年的虚弱之感。但看到两人的一瞬间眼神似乎迸发出了一抹光彩，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暗淡下去，刚才那一瞬间的光辉像是两人的错觉一般。男子左手紧紧握住自己妻子的双手，右手在手背上不断地抚摸以示慰问。原本还算正常的样子在看到自己几近日薄西山的妻子时，眼眶也不自觉的红了，呼吸也变得有些不平稳。
　　情绪稍作稳定之后，男子放开自己的妻子起身对着两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哽咽地说道：“麻烦两位仙君了。”
　　婉莹回了一礼道了声：“不必客气，医者本分而已。”然后上前察看起女主人的病症。邱子休对药脉一道不甚了解，他只会最简单的处理伤口而已，左右也帮不上忙便干脆在椅子上坐下，等着婉莹的结果。
　　不过，其实不用等邱子休大致也能猜到一点。这主人看着虽然不富裕，但也不是一般的贫穷人家，郎中肯定是请过的。那孩子既然提到了赤晶石，起码仙门里面药脉的人也是看过的，不然寻常普通郎中是不会想到赤晶石的。既然药脉的人说要赤晶石才能解决那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病症，看女主人这副气若游丝的状态邱子休猜着应该是离死不远了，大抵是某种绝症坏了身体，不得不依靠赤晶石修复。
　　说到赤晶石，这是凡间极其珍贵的一种灵石，只有极少数的灵气绝佳风水极好之地才可能孕育出一株堪称极品的海棠树，经过灵气洗练的海棠，花朵是一种类似于鲜血染过的鲜红色。而在一千株这样的海棠树里面，只有一株的树根底下可能藏有一块赤晶石，别说寻常百姓，哪怕是仙门世家要找到一块赤晶石也不甚容易，寻常人家要是家里祖坟冒青烟找到一块赤晶石，哪怕只有刚出生的婴儿的手那么大也能在仙门手里卖到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天价，往后几代都能衣食无忧。
　　而赤晶石之所以珍贵不仅仅是因为稀少，更是因为它的用途广泛且效用霸道——它可以融入血肉之躯，若有修士因走火入魔而金丹受损，可以以赤晶石修补金丹；若有修士被邪祟重伤，心肺贯穿，赤晶石可以活血肉；甚至若是有些修士因为心法性格原因，杀气较重，长此以往容易走火入魔，若使用赤晶石融入武器之中，也可以调节体内的杀气。除此之外不管是锻造神兵利器，还是护身甲胄，甚至还可以碾碎融进身上衣物里面，使所穿的衣服成为保护身体的一道绝佳的防线。总之，赤晶石因为其用途成为了十大极品晶石之一。之前云梦泽是有一块赤晶石的，据说原本是用来给下一任家主也就是他哥哥楚江锻造仙剑的，后来他父亲寻到了玄武之晶给楚江锻造出了凝霜，赤晶石便也落下了。正巧的是他走火入魔，幸亏留住了赤晶石才保住性命和金丹。
　　“这个……”婉莹探查完毕之后面色十分凝重，踌躇许久才开口遗憾道“令正心肺溃烂，又拖了这么久，现在寻常方法已经无力回天了。可能只能靠赤晶石来修补血肉这个方法来试一试了，不然——”婉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多也只有三个月。”
　　“这样啊——劳烦了。”那男子脸上并没有过多的什么表情，只是望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床上躺着的人艰难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露出一抹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男子上前扶住自己的妻子让他继续躺了回去，又站在床前愣了好久好久。
　　“哥哥姐姐！喝茶！”那孩子两只小手各握了一只杯子给邱子休和婉莹送了过来。两人接过茶但都没喝，婉莹是因为没什么心情，邱子休只是单纯的嫌弃茶叶不好。
　　“姐姐！吃糖！”小孩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很小的布包，打开来拿出一颗糖果递给了婉莹。
　　“姐姐不吃，你自己留着吃吧。”婉莹对这孩子笑了笑，并没有接。但孩子还是不依不饶的要给她，没有办法婉莹只好接下了，接过糖抬头却发现邱子休不见了。估计是嫌屋里面吵到外面去了吧，婉莹也没去找他而是继续到床前和男子交谈着。
　　邱子休一个人到了外面透透气，外面也没个凳子可以坐着，打量了一圈邱子休干脆坐到了秋千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感觉邱子休被推动了，前后摇晃起来。
　　谁？邱子休往后面一看，是那个小孩。
　　“哥哥我推你吧。”那孩子微微仰着头咧开嘴，露出了一排光洁的牙齿笑嘻嘻地对着邱子休说道，“哦，还有，这是给哥哥的糖，比姐姐的要大一点，你不要告诉姐姐哦。”小孩子推了邱子休几下之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之前的布包拿出一颗糖果伸手递给邱子休，然后把剩下的布揉成一团又塞了口袋。
　　“你……只有这一颗糖果了吧。”邱子休觉得自己关注的问题很奇怪，但他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嗯，本来是有两颗的，一颗给了姐姐了。”那孩子还是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容，眼神纯澈的像是一颗不含任何杂质的水晶，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映照着春光无限的两池春水。
　　“你不喜欢吃糖吗？”邱子休问道。
　　“不是！我超喜欢吃糖的，甜甜的糖果特别好吃。”
　　那个笑容还是荡漾在脸上，久久不散。
　　“那这最后一颗你为什么给我？”邱子休有些不太理解，虽然很多时候婉莹也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留给自己，但毕竟两人是那么好的朋友。可这个小孩子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爹爹说过受到别人的帮助要感谢人家。姐姐给我包伤口所以我给姐姐一个，哥哥帮我挖吃鸡石头，所以也要给哥哥一个。”那孩子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站在秋千后面一本正经的说道。由于榕树过于巨大，这一小片地方只有这一株，枝叶没有重重叠叠十分茂密，恰巧不巧，有一束光落到了那孩子头顶，在那细碎的发梢间染上些淡薄的光晕。
　　“为什么我的糖果要大一些呢？”邱子休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么多无聊的问题。他不喜欢甜的东西，更讨厌甜腻的糖果，纠结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因为……因为哥哥挖的石头有用一些，是可以救我娘亲的命的，而且我，我……还弄脏了哥哥的衣服，所以哥哥的糖果要大一些。”那孩子提到邱子休被弄脏的衣服，又默默地低下了头搬弄着自己的小手，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就是哥哥长得很好看，跟天上的神仙一样好看，我好喜欢哥哥。”
　　好看？邱子休默默笑了一下，又对自己的笑感到很奇怪。自己本来就很好看，由于修士体内灵气滋养，大部分修士比普通人都要好看。而就算在仙门之中他也算是极为出挑的容貌，本来就是事实而已，又为何会因为这么一个小鬼的话而感到有些开心？
　　“谢谢。”邱子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考虑到婉莹不接糖的后果之后还是接过了那孩子递过来的糖果。
　　“哥哥，我不推你了，你自己慢慢学着荡吧，我还要去给娘亲挖吃鸡石头呢！”邱子休接过糖后那孩子像是想起什么，放下邱子休就要往外面跑。
　　“你挖不到的，那里没有。”邱子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这个聒噪的小鬼，让他出去了自己不是落得清净吗？
　　“真的吗？那哪里才能挖到？”孩子听了这句话，原本如春日花繁似锦的笑脸如退潮般一下消散的干干净净。原来当那抹笑容褪去之后那张脸上的悲伤又是如此惹人怜惜。
　　“你跟我来吧。”邱子休放弃一般吐出这句话，转身朝屋子里走去。孩子也巴巴地跟在邱子休身后，不断地询问。邱子休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进了门，差点与迎面而来的婉莹撞在一起。
　　“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婉莹伸手扶住邱子休，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了？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成这样了？”
　　“没什么，找你有事。”邱子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恍惚成了这样，“你先说吧。”
　　婉莹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邱子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变得这么……无精打采？失魂落魄？都不太对，但婉莹也形容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总之应该不会威胁到邱子休的安全，所以婉莹也先放了一放等邱子休自己调节过来或者找他谈谈，再不济等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先和邱子休谈正事。
　　其实对于邱子休而言这倒也并不算正事，于他而言一切别人的事都算不上正事，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得找邱子休帮忙。
　　想要救这位夫人只能是用赤晶石，而赤晶石十分稀有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找到，唯一现成的只有两个月后的九华山大会魁首的奖品，这几乎是目前唯一的一条路。她需要邱子休帮忙找人换来奖品，但却担心邱子休嫌麻烦。
　　这担心倒也正常的，邱子休一贯是懒得管这些闲事的，更何况这件事还太过于麻烦了。要找冠军交涉换到赤晶石要的不仅仅是对等价值的东西，还要时间，要脸面和人情。这次大会苏家关家两兄弟都参加了，楚江还有花家姐姐也参加了，还有其他八大仙门宗主或者长老的子嗣都在其中，各有各的本事，如此一来冠军花落谁家根本难以定论。邱子休得想办法找到最可能的冠军，提前和家主打好交情。
　　单就就这些婉莹觉得邱子休基本不会答应。可邱子休不管的话她找谁？楚江？也不靠谱，楚江虽然心善，但毕竟是赤晶石，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普通人，婉莹觉得楚江不一定会同意，而且找楚江几乎就是找宗主，这就更不好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