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6、讲学

　　吃完饭叶云起去收拾碗筷清洗，林纹也要过来帮忙，但被苏轻尘以“邱子休吃完饭喜欢喝杯茶”为理由把他支开去沏茶了。这一下搞得叶云起有那么一丢丢不开心了，他冷着脸盯着苏轻尘一言不发似是酝酿着什么。大抵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杀气，苏轻尘也觉得不太好意思，尴尬的咳了一声对叶云起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帮你还不成吗？”
　　“不是‘你帮我’，是‘你帮我完成’。”叶云起毫不客气地转身走人，“我要去给哥哥安神了，你加油。”
　　“别得寸进尺。”苏轻尘才不干呢！他什么身份，堂堂九重山少主，竟然来洗盘子？开什么玩笑！
　　“那就等林纹沏完茶了再去洗，你自己看着办。”叶云起头也不回，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一点要林纹单独完成的意思，就是突然想噎苏轻尘一下，但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林纹而且没经过思考就已经说出来了。可能吗？叶云起突然想着，感觉不太现实的样子。
　　“你……算你狠。”苏轻尘咬牙切齿，认命地干活。
　　这……？叶云起不理解，居然真的能行？他偷偷回头瞄了一眼，苏轻尘真的在认真洗着盘子，虽然嘴里一直小声骂骂咧咧的。
　　虽然不解但他也懒得去管苏轻尘，进了邱子休房间后发觉林纹已经在屏风外的桌子上架起了自己的家当，此刻正在烧水，整个桌子上全是瓶瓶罐罐，估计都是茶叶和一些可以调茶的花草什么的。林纹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认真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边来人了。
　　叶云起照样没打扰林纹而是直奔里间去找邱子休了，此时邱子休正靠坐在床头看着一卷竹简，旁边的桌子上还堆了不少书籍，纸质的竹简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两卷残破不堪的牛皮卷轴。
　　“哥哥，在看什么呢？”叶云起乖巧地靠过去搬了凳子坐下。
　　“没什么，书架上找到的一些古籍。”邱子休见叶云起来了便放下了手里看的书，“都是荀觅的藏书，不得不说荀觅能有那样的实力也是有理由的。”
　　“怎么了？”叶云起本意是随便扯几句然后聊聊林纹的，但却没想到邱子休一句话直接谈到荀勉的伯父了。
　　“你看看这些书，都是好书。”邱子休指了指桌子上的那堆书，“本来天赋就高，修炼勤奋，看的古籍也多，懂得东西也多，实力自然而然的就上去了。”
　　叶云起本来还疑惑既然都是些好书为什么荀勉能这么大方的给他们翻阅——总不能是蠢吧，直到自己上去翻了翻这些书才想到也许荀勉压根就没觉得他们能看懂。
　　那两卷牛皮卷就不用看了，这些看起来破旧的书基本都是用古文字写的，他绝对是一个字也看不懂。那几本纸质的书稍微好一些，他勉勉强强还是能认识字。当然，虽然认识字但是里面写的一些内容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书中荀觅的一些注释更是龙飞凤舞，写的跟妖魔鬼怪似的，比古文字还难以辨认。如此翻看了数本叶云起也就明了了，也难怪荀勉说他们可以随意看，人情他是给到了，但是书他们看不懂荀勉也不会有损失，不过他们都没想到邱子休居然看得懂，“哥哥你能看懂上面写的些什么？”
　　“能勉强看懂一些。”邱子休淡声答道，以前他在云山雾阁闭门不出的时候就会和婉莹一起研究古籍，婉莹找调茶的记载，他也跟着她学，如此也就也认识了不少。等到后来他研究禁术之后，基本就都是和这些古文字打交道了，所以这上面的东西他还真就看得懂不少，“不过荀觅的这些古籍倒是比我的那些深奥一些，不少篇章也是晦涩难懂，难为他了。”
　　“那这些古籍讲的是那方面的内容？是不是和兰陵城仙法起源有关？”叶云起开始好奇了，如果能找到一个仙门开宗立派的仙法相关的记载，就能从根源上找到一个门派仙法的弱点。虽然现在仙门之间很多法术都是通用的了，但至少八大仙门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绝学。叶云起觉得这些书很有可能就是兰陵城开山祖师所参悟出独门仙法的古籍。
　　“不是，讲的东西和我的关系比较大。”邱子休笑了笑，“我看的这些竹简上面记录的主要是四大禁术之一的邪曲相关的。”
　　“邱公子，您的茶。”林纹端了一杯茶走进来，轻声说道，“我给您放桌子上了，您要是还有吩咐唤我就好，我就在门外。”
　　“你去门外干什么？”叶云起不解。
　　“不用避嫌了，留下一起听吧，你应该也要继续修行的，虽然是禁术，但多了解些东西总归是好的。”邱子休对林纹想的些什么了如指掌，大抵是觉得这种教学他应该避开。
　　“可是……”林纹眼里闪着光，但还是很犹豫。
　　“坐我旁边吧。”叶云起直接搬来了椅子把林纹按了下去。
　　林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渴望乖乖地坐下了，他确实想要继续修行，也对邱子休的讲解很有兴趣。毕竟这都是古籍的记载，以他的能力不太可能看得懂也不太能接触到这些珍贵的书籍，想了解的话通过邱子休的讲解是最好的，而且邱子休既然是跟叶云起讲古籍的内容，肯定也会带上自己的见解，这等顶尖修士面对面的讲解可是极其珍贵的。如此一来林纹也忘了自己考量的一些胆怯和敬畏，跟两人道了谢就坐下了。
　　邱子休喝了口茶继续开讲，考虑到两人的基础也就没做太深奥的注释，只是简单讲了讲四大禁术。
　　如今所说的四大禁术主要是指鬼符术、尸隗术、邪曲和鬼阵。
　　鬼符术主要是魂符和部分血符。这两种符和修士所使用的符篆一样同样是属于符术，只是由于魂符血符杀伤力被禁止了，但这杀伤力主要还是对自己的杀伤力。魂符对自身魂魄有着不可逆的伤害，每使用一次就会祭献自己的一部分魂魄，而且被祭献的魂魄是会归于大地，从此不再参与轮回，这不仅影响自己前世今生，还有可能导致自己魂飞魄散从此不入轮回。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算是一个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方法。在古籍的记载里基本都是一些为了复仇却难以从正途找到机会的才会修炼的一种速成的邪术。而血符稍好，很多仙门在面对一些强大的邪祟时也会用血画符，毕竟鲜血画符效果强于朱砂，朱砂强于笔墨。但一般的修士用鲜血画的符篆和血符的区别在于血符的血是精血，汇聚了自身大量灵气或者邪气的精血。当然，邪气一般只有邱子休在用，其他人大部分都是汇聚的自身的灵气，强行汇聚大量灵气会透支金丹，长此以往对金丹也有损耗，虽不及魂符那般代价巨大但也被列入了禁术……
　　至于尸傀术，也叫傀术，和木偶戏相似。用丝线一类的控制傀儡战斗，傀儡可以是木偶或是其他机关造物，也可以是凶尸凶兽，甚至能操纵活人。不过既是邪术，所控之物自然不会是木偶等死物，大多数都是凶尸凶兽或者活人。在这一脉最值得一提的还得是九重天的上上任宗主也是当时九重天乃至所有仙门历史上唯一的女性宗主苏清颜。
　　苏清颜之所以能打破男尊女卑的仙门潜规则，并且代表所有修为高强但碍于这条规则难以在男修面前出人头地的众多女修为所有女修争取到合理的权益，全部得益于她的傀术。按九重天当时的规则，她身为女子理应是没资格学习传统的琵琶音律的，于是他自己钻研古筝学习音律技法，并且参悟了傀术。她之所以一直是筝修而未改为琵琶修也是因为筝的弦比琵琶长且多，更利于施展傀术，但后来因为隗术操纵活人之能而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苏清颜后来也被逼退让宗主之位，之后行踪了然。不过她的出现对众多女修来说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当时女修地位低下的状况，也为后来千妍谷此任宗主花傲武力逼迫哥哥让位自己，彻底打破传统歧视奠定了基础。但傀术说实话邱子休了解并不多，因为苏清颜的缘故，流落于世间的隗术古籍太少了，因此邱子休搜集涉猎的则更加寥寥无几。
　　还有就是邪曲，仙门百家中武器一般是刀剑，但法器各有不同。大多数是一种炼制而成的灵力卓绝的乐器，能通过各家参悟的曲谱将灵力进扩大或收束，或是做一些其他的用处。兰陵城的传统法器为笛子，幽都府是萧，九重天大部分为琵琶，云梦泽是弦琴。也有其他法器的，譬如千妍谷大部分是炼制的一条彩绫，宗主花傲的是一条银链，主要做束缚之用，甚至能压制束缚之人的灵力。邪曲本质上也是一种曲谱，但用处一般是损人，或蛊惑人心，或折人寿命，也有些邪曲甚至能与邪祟交流使之听命自己，也有些邪曲能够压制人的灵力甚至消散他人结出的金丹等等。这些邪曲有琴谱，笛谱等各种曲谱，但同样因为过于邪门，也被列为禁术。而寻觅的这些古籍记载的主要是有关笛谱的邪曲，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曲谱……
　　“还有一门……算了，今日时辰也不早我也有些累了，待会儿早些洗澡休息。明日开始系统的跟你们讲解一下能用上的东西，今天就先到这里。”邱子休讲了半天也确实累了，加上这些东西确实多而且杂，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他也需要稍微捋一捋，“对了，叶云起你去找一趟荀勉，苏轻尘那间屋子比我们这要大一倍，让荀勉加一张床加一道屏风给林纹休息。”
　　“不用了，不用了，苏公子方才说他晚饭后会去说一声，现在应该已经说完了，不麻烦叶公子了。”林纹摆了摆手。
　　“哥哥，林纹住苏轻尘那边？他搬不过来……”叶云起有些疑惑地傻傻地问了一句，在两个人各异的眼光中闭了嘴。
　　眼见这事不需要他操心了，邱子休也就兀自去洗澡了，林纹向两人告了辞便也回去了，叶云起心里有些奇怪，便跟着林纹过去看了看。
　　到了苏轻尘那边的屋子叶云起才发现林纹说的确实不假，苏轻尘确实已经和兰陵城交代了，他们到的时候兰陵城的十来位门生已经在房子里面安排了，阵仗确实浩大。
　　从门外看去三道精巧美观的屏风交错着加在房间左侧，给林纹空出了将近整间房子三分之一的面积，而苏轻尘自己都只占了五分之一不到，毕竟要留出客厅还有原本摆放的一些书架。也是因为这样林纹看起来很不好意思，还想和苏轻尘说些什么。
　　床榻因为是临时加的，所以并不是他们所睡得灵石砌得炕，而是偏向于南方的木制的床榻。不过既然是兰陵城的东西，那些木头也不是一般的木头，叶云起感知了一下估计是上好的灵木，做工也很精致主要还是带了蚊帐的！在如今这夏季这可就真的方便，就算驱虫的香料用尽了也不碍事。
　　除了屏风和床，后来还有诸多门生一批批地搬来不少装饰的摆件，从香炉到青瓷，从挂画到茶具，琳琅满目的各色的兰陵城的精巧华贵的物件往着屋子里搬来了几十件，看的林纹眼睛都直了。林纹的眼神里面除却震惊，更多的可能还是隐隐地喜欢，看得出来他确实很满意这些华丽的装饰。苏轻尘也在现场亲自指挥那些兰陵城的门生，生怕布置的不够好。
　　不愧是个自来熟，苏轻尘的社交能力简直拉满，不过在叶云起的印象里苏轻尘一直都是这样，对身边的朋友也确实豪爽。他这个九重天少主当的没什么架子，对大小门派的人甚至是普通人和谁都能相处，相处方式也会因人而异。很多时候看起来是市井了一些，有失礼仪，但确实很有亲和力，也难怪林纹对苏轻尘确实没什么戒心。
　　随便了，叶云起见这边的事不需要他操心便回了邱子休那边。邱子休已经去洗澡了，叶云起就一个人坐在床沿思考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晚上应该睡哪里？他们的房间很小的，没办法再加一个人的位置了，所以这整间房只有一张床，他今晚要和邱子休睡吗？
　　不好吧，毕竟……毕竟……毕竟……唉，怎么办呢。看今天上午的情况，邱子休确实给他留了位置，和以前一样的。不过邱子休心里是坦荡荡的，反正他叫邱子休哥哥那基本就算兄弟，一起睡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叶云起自己心里有鬼啊，他又不是正人君子，抱着些隐秘的心思黏着邱子休，以前没有林纹还没什么，现在既然有了林纹他也做不出什么昧了良心的事。要不想个办法跟林纹换一下？好像也不行，没什么理由跟人家换啊，他也不能透漏自己喜欢邱子休的事，也不能告诉林纹邱子休现在暗恋他的事，那有什么理由呢？没有啊！
　　“去洗澡吧。”邱子休的声音传来。叶云起抬头，邱子休还是老样子穿着中衣散着头发进了门。
　　叶云起应了一声干脆不去挣扎了，自己送上门的羊羔，作为狼哪有不吃的道理。再说，只要自己不做什么过分的事，也没有对不起林纹和邱子休啊。反正……反正……是邱子休自己眼拙，跟他叶云起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叶云起带上东西出门洗澡，可等到下了温泉他又开始纠结了，有些不愿意上岸回房间，就那样泡在温泉里挣扎了半个时辰才上了岸穿了衣服。这一次洗的时间可真就有些长了，等他回去房间的时候邱子休早已经睡着了。大概是真的太疲惫了，尽管房间里面点着灯也没额能影响到邱子休，不仅睡着了，而且睡的还很沉。桌边橘黄的烛火肆意地在邱子休脸上舞蹈，染的那苍白的皮肤都带了一点灿烂的金黄。葳蕤烛火，模糊了邱子休些许轮廓，勾勒出一张恬静安逸的睡颜。
　　叶云起咽了口口水强压下自己心里的躁动，小心地上了床。为了防止自己还有什么念想叶云起干脆是侧着身子背对着邱子休小心的靠着床沿躺好，忽视了邱子休留出的大片空地努力的把自己缩在床沿几寸宽的地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如此，叶云起才勉强说服了自己，伸手熄了灯火准备睡觉了。
　　可这灯火一灭，四周蓦地陷入一面沉沉的黑暗里，莫名给了叶云起一种更加静谧的感觉，似乎连他的五感都更加敏锐了，当他闭上眼后耳畔便全是邱子休轻缓的呼吸。
　　其实邱子休的呼吸声一贯很轻，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只相隔几寸的距离同床而卧时，那呼吸声便清晰的像是本就回荡在脑海里一般。甚至凭着这平缓的呼吸，叶云起脑海里甚至能浮现起邱子休轻微起伏的胸膛，光洁的肌肤随着呼吸而起伏，一点点收缩，又一点点扩张，一点点涌起些微难以看出的血色，又一点点重归于冰冷的死白。还有邱子休苍白的唇角和微微扇动得鼻翼，那温热的气体随着呼吸全都轻轻喷到了叶云起的后颈上面，带着些暖暖的潮气抚摸过后颈上每一寸肌肤，一点点刺激着叶云起的神经，一寸寸侵蚀着他本就不那么坚定的意志。
　　要命！叶云起猛地睁眼蹭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跑到桌边灌了几口凉茶，这才把自己心里想的那些东西统统抛诸脑后。一连灌了五杯茶水，默念了数遍《静心诀》叶云起才慢慢冷静下来，血色上涌的面颊和器官也慢慢恢复如初。
　　完了！叶云起心里简直凉透了，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他如今要如何面对邱子休，又要如何面对林纹！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这种情况，要他如何忽略自己的爱意，如何冷静！
　　实在没办法冷静，挣扎了两柱香的时间的叶云起还是放弃了，他是根本不敢再在如今这种没有睡意的情况下上床去了，至少得得找点东西助眠等到困了再说。
　　可是该用什么助眠呢？林纹调的茶？不行，这茶已经凉透了，而且他不喜欢喝，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这茶到底是安神助眠的，还是提神阵痛的，别喝的适得其反。安魂香？这个倒是可以，只不过应该用完了，毕竟是兰陵城的东西，而且昨天只给邱子休一个人用荀勉估计也没带多少来。还有什么？思虑半响，叶云起找到了答案——酒，喝醉了就自然而然地睡了。但是……好像也不行，且不说自己酒量好不容易醉，况且醉了除了容易睡，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似乎更可能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如此无计可施，叶云起也只能硬熬，他趴在桌边眯着不断地酝酿着睡意，不断地思考着前几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呢？虽然好像完全不记得了，毕竟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一直熬着，不知道熬了多久，叶云起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总算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睡得晚的下场就是起得迟，次日早上等叶云起起来的时候邱子休已经不在旁边了，待他出门一看发现院子里也没人。正准备回去做着早餐等邱子休的时候却听见院外有声音，出去一看，邱子休和林纹在东面的石桌那里坐着。
　　两人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方小炉，上面煮着一壶水，旁边两只褐色的陶杯正涓涓地冒着热气。邱子休斜靠在桌子上一只手玩转着凝出的魂符，他右手不断地掐着咒诀，不断召出新的魂符然后又随手散掉重新凝聚，如此反复，倒是有几分百无聊赖之感。而一旁的林纹却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一副恭谦严肃的样子，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壶里的热水和炉子里炭火的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