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4、旧友

　　“哥哥？你还好吧？”叶云起有些着急，忙说：“我包袱里有一些药草你看能不能用。”
　　“我来吧。”叶云起说着，但邱慕似乎愣在原地没有动作，他有些急切地抢过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打开那个深蓝色的包袱将他先前弄到的一些药草药膏什么的全部一股脑的摊开追问道“你看有没有能用的。”
　　突然被夺过控制权的邱子休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共生之术召来的魂魄初期是很虚弱的，不仅没有能力与本体的主人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而且还需要好好调养，不然就有消散的危险。
　　调养最好的办法就是吞噬魂魄滋补或着让本体大量进食灵丹妙药以过量的灵气滋养，这也是邱子休前世没能攻克的一大难关。大量的灵丹妙药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邱慕的计算里所需要用的丹药不是任何一家仙门能独自承担得起的，无论是辅修药脉的九重天或兰陵城，还是盛产奇花灵草的千妍谷都不够。
　　而用本体的魂魄进行调养是需要召来的魂魄自己想要这么做，本体是没办法左右的，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召来的魂魄不愿意牺牲本体魂魄来恢复自己，那他将永远虚弱下去甚至消散。
　　这也是前世他未使用此术召回好友魂魄的原因，因为好友不可能会伤害他。就像现在他现在同样不愿去伤害叶云起一样。
　　所以现在他恢复得很慢，加上突如其来的战斗让他更加有些力不从心之感。现在他的魂魄太虚弱了，虚弱的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伤害叶云起——这是很有可能的，故而必须早些从他身上分离。
　　“哥哥？你听到没有？有没有能用的药？”叶云起的声音再度传来。
　　邱子休回过神仔细看了看面前大把的药草推脱道，“没事，怨灵虽然是鬼类，但攻击手段比较单一而且一般不会什么咒术，被擦伤的话伤口没什么大碍，只要不是被它直接穿透身体就不是致命伤。你稍微包扎一下然后止一下血就好。”
　　“这样吗？”叶云起听起来有些疑惑，“可是伤口已经发紫了？”
　　什么！怎么会！邱子休大吃一惊，伤口发紫多半是中毒，可怨灵是鬼类，哪里来的毒性！！！
　　这怎么可能，可是伤口却真真切切的呈现一片青紫色隐隐泛些暗红，明显是中毒的迹象。而且毒素似乎还有扩散的状况，这一来确实有些麻烦了——他根本不通药性毒理！
　　“这边有人受伤了！快来人！”
　　没等邱子休继续思考，一位身穿九重天门派服饰的约莫十五六岁的小辈似乎是察觉到动静赶了过来，一看见了他们以及地上的血迹，马上大声呼喊同伴。
　　话音还没落便已经御剑落地来到叶云起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瓷瓶打开，又端起他的左手在伤口上轻轻洒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又袖中抽出一条浅蓝色的手帕将伤口包扎起来。等这些事做完的时候，九重天的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邱子休本来是想跑的，可一方面他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叶云起的身体，一个普通的少年受了伤中了毒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难以想象。而自己又还没搞清楚毒从何而来，没办法为他疗伤，就这么跑了似乎对少年的生命安全不太负责。
　　另一方面身体的控制权不再他手上，他没办法跑。最重要的是，对方御剑而来，跑肯定是跑不过的，贸然逃跑还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叶云起本来也是想跑的，他倒是记着邱子休说的避开这些修士，可是他似乎是习惯了等着邱子休发号司令，一时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来人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开始包扎，不好挣脱。而且邱子休中途也也没和他串气叫他跑，所以想着干脆等他包好了再走。
　　可现在，面对四面八方数十名修士，叶云感觉自己是跑不掉了。不过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跑？现在控制身体的是他，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理论上只要不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邱子休，对方没理由会发现什么端倪。
　　想着叶云起赶忙起身对着帮他的人就是一连串的谢谢，诚惶诚恐却又带着些莫名的崇拜和钦佩以及感激，看起来和那些普通人对待修士的态度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不必多礼，我们应该做的。”对方连忙扶住他的手，制止了他继续道谢。
　　“你为何来此？又是如何受伤的？”这时，一个一直在地上检查痕迹的人走过来问道。
　　叶云起转过头一看，这人大概三十不到的年龄，面容俊朗，眉目生辉，唇红齿白。头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戴着秘银的发冠而是看似随意地系着一根浅蓝色如天空般澄净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披在两肩。身着碧蓝的外袍，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眸色间三分严峻气氛冷淡，咋一看都像是落入凡尘的天仙。
　　只有邱子休隐隐觉得不妙，此人正是九重天的二少主苏轻尘——邱慕眼中一个生性顽劣的纨绔子弟，鲜有这般认真严肃的表情，看这样子，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我是尸山腐海那边的人，现在正准备逃往岳阳避难。尸山，尸山那边好多邪祟。住不了人了，我一到这就被一团黑影袭击，然后就逃跑，不知道怎么就受伤了，多谢各位仙君救命！”
　　叶云起完全没有注意到邱慕的心理活动，也没对面前的人产生任何怀疑，仍旧按着自己的剧本磕磕绊绊地假装紧张的回答。
　　“这样呀，那你可要多加小心。这附近邪祟极多，万一再遇上，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幸运遇上我们了。”苏轻尘勾了勾嘴角，说道“让我的人送你去岳阳吧，路上至少能保证安全——苏言，你救的人，就你送他吧。”
　　“啊？——是，少主。”那名刚刚为叶云起包扎的修士愣了一下然后连忙站出来应了一声，又转向叶云起说：“这边请。”
　　“不不不用了，怎敢劳烦各位仙君，诸位降妖除魔要紧，怎么好意思因为我而浪费人手。我自己小心一点就好，没关系的。”叶云起连忙摆手拒绝。
　　怎么回事？为什么事情在这一瞬间就失控了？这个人在搞什么鬼？以前那些修仙的可没这么好心，这人在干嘛！叶云起内心一阵崩溃，这要是跟了个尾巴可就太麻烦了。
　　“怎么会是浪费人手，我们寻仙问道本就是为了保护天下黎民不受妖邪侵犯，现在这里邪祟频出伤人，您又有伤在身，我送公子自是理所应当。”苏言轻轻拍了拍叶云起的肩膀温言安慰道。
　　这一下让叶云起有些骑虎难下，肯定不能让苏言送自己去岳阳，不然白白跑一趟。而且苏言在的话邱子休也不好行动，可是这让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早知道还不如说自己是这附近的流浪儿了，那多省事！当然叶云起如今也只能心下后悔然后疯狂的思考如何回绝。
　　“算了，这位小兄弟既然拒绝，定是有所不便，我们也不好强求。只是你只身出行，还要多加小心。“这时，在附近捣鼓半天的苏轻尘又发话了，”我们这里确实也有些人手不足，苏言你就留下来吧。“
　　苏言听了这话明显有些不解，眉目间全是疑惑，不过考虑到自家少爷的离奇脾气还是没有出声，恭谦地应了一声退回苏轻尘身边。
　　之后叶云起与九重天的人道别，绕了个方向继续向尸山腐海前进。
　　“哥哥，差一点呀。”叶云起心有余悸，“幸亏他们人手不够，不然就多了条尾巴了。”
　　“嗯。”邱子休应了一声，但他总觉得无论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修士还是苏轻尘的行为举止都有些怪异，又说不出是哪里，只是本能的有些担心。
　　“哥哥在想什么？”叶云起听出邱子休有些异样，出声询问。
　　“没什么，你注意路上，别说话了。”邱子休提醒叶云起，“越靠近尸山，邪祟只会越多，危险越高。”
　　叶云起见邱子休不愿多说乖乖听话闭上了嘴，就这样叶云起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突然间他感觉一道剑气袭来，连忙往旁边一闪。
　　邱子休也瞬间清醒，接过叶云起给的控制权翻身起来，抄出几张符纸就向剑气袭来的方向甩去。只是偷袭者身手灵活，一个侧身空翻很轻松的从夹缝中避开了攻击。
　　邱子休定睛一看，来人全身上下穿着墨黑的衣服，脸上围绕着一团诡异的黑雾——因该是施展了某种咒语遮盖了自己的容貌，手里握住的剑上也缠绕着黑气。
　　那人见一击不中，立刻逼近提剑刺来，邱子休后仰避过，接着后翻拉开距离，甩手又是几张符篆飞出。来人毫不在意一剑挥去剑光带动的剑气直接将几张符纸斩断，然后又是一道剑光逼来。
　　邱子休拧身躲过迅速向左边一跃，躲开追击而来的剑光，又借树干一跳，跃到空中，反手将左臂的手帕扯掉，在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抹下鲜血，迅速在空白符纸上画出符咒，然后向黑衣人甩去。黑衣人照旧一剑斩去，可这次的符纸却丝毫未损，依旧杀气腾腾地向他袭去。
　　这下根本来不及躲闪，黑衣人被狠狠击中，强大的咒术直接将黑衣人掀飞撞到身后的树干上。
　　邱子休见状，又从袖中抽出符纸继续追击，而黑衣人在撞上树干后立刻翻身躲开又一轮攻击，抬手在嘴角一抹，提剑继续袭来。
　　剑风呼啸，剑势凌厉，剑招连绵不绝，邱子休明显感觉到了压力，看来之前那个黑衣人并未使用全力。
　　“哥哥小心。”感觉到邱子休有些落入下风，叶云起不由得担心起来，可自己却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不行，邱子休心想，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黑衣人修为竟有如此厉害，中了那四张血符竟完全没事。一身黑衣，莫非是兰陵城的人？可是为什么兰陵城的人会突然出来袭击一个路人？自己暴露了？也不应该，哪怕是暴露最先赶来的也只会使云梦泽或者碧山郡的人，兰陵城远在青州怎么可能这么快赶来？况且若是仔细观察，这人的招式套路又完全不像任何八大仙门的招式。
　　中了四张血符安然无恙，说明修为不低，自身招式与世人所熟知的八大仙门招式不符，如果不是顶尖散修就只能是仙门内部长老级别以上的大人物了。只有这种层级的人有足够的实力在不显露门派的情况下把如今的邱子休逼到现在这样，邱子休觉得自己大抵是暴露了，但却又完全说不通。
　　情况危急，邱子休也顾不上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先处理眼前这个麻烦。他看准一个间隙抽身拉开距离，又抽出数张符纸画好更高阶的血咒，找准时机一击命中。
　　这一次黑衣人不仅仅是被击退，而且还被直接掀翻在地，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纵使如此，邱子休也不敢靠他太近，远的观察着他的情况并且手中绘画着更复杂的符文。
　　“哥哥？不跑吗？”叶云起问了一句，确实，现在是逃跑的最好的机会。
　　“不。”邱子休很冷的回了一句，之前的虽然冷淡但却很温柔的态度不同，叶云起很明显地感受到了邱子休的杀意。
　　这时黑衣人用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与邱子休对峙起来。
　　邱子休稳稳的站着，手中的符纸蓄势待发。
　　“邱子休公子，果然是你。”黑衣人得意的笑着，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时隔十年，阁下对符纸控制倒是未曾生疏。”
　　听到这句话，叶云起震惊的似乎连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邱子休也及其戒备地看着对方。
　　怎么会？邱子休虽然疑惑，却并未回答，居然真的被认出来了，可是时间这么短，离他复活不过两三天，怎么会这么快？
　　除非……叶云起一直被监视着，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而且对方知道叶云起会施展共生术。
　　这更不可能，共生术他之前虽一直在研究却从未施展，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这门禁术——除了找到手稿的叶云起。这样的话，那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不知道的话他凭什么断定？
　　疑点重重，而且没有丝毫头续，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不过就对方只有一个人来看，是散修的可能性远大于是正经仙门的人，不然若是有势力的仙门面对他只派了一个人来那就太托大了。
　　既然是散修的话，邱子休缓缓呼出一口气，眸底深处缓缓浮上一抹杀意……
　　“好重的杀意，阁下可是认真的？”黑衣人挽了个剑花收起剑刃稳稳站好盯着邱子休说道，“不过就算阁下想对我动手，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我也得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这具新的躯体似乎远没有阁下的本体那么好用呢，一个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公子逸散的邪气撕碎了吧。”
　　如果之前还是猜测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已经确定暴露了，这个黑衣人已经知道邱子休复活的事了。不管他是怎么知道了，总之事情似乎是向着邱子休不愿意的某种不可测的方向发展的。
　　“哥哥不必担心这副身体，我的身体好得很，死不了的。”叶云起也感受到了这浓烈的火药味，邱子休的感受自是不必多说，共生者感同身受，邱子休所有的情绪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面对这种赤裸裸，现在邱子休身体里压抑的狂躁比起凶尸也不多承让，毕竟邱子休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贯吃软不吃硬。这样的威胁和挑衅简直触死了他的霉头，偏偏对方还是七分嘲讽三分认真，刺激性更上一层楼，叶云起觉得邱子休就算是把这个人撕成碎片也不足为奇。
　　对面那个人虽然是收了剑刃，不过那柄剑上的灵力所散发的灵光就没暗淡过，说明他一直灌输着强大的灵力以便可以随时攻击。
　　尽管如此邱子休还是没有主动攻击，尽管恼怒，不过该有的理智邱子休倒也一点没少。叶云起身体灵力低微，受伤愈合与常人无异，而那黑衣人身手虽谈不上有多好可至少面对他现在这副残躯倒也绰绰有余，况且他现在真的有些体力不支，没办法跟他耗持久战，速战速决也拿不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真的让邱子休无奈极了，想当初他一战成名，声闻四海，之后虽是误入歧途却也自立一帜登峰造极，从未有过今天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哪怕是尸山围剿，虽然最后战败但他也算是足以安然处之。
　　万万没想到，八大仙门联手都没给他带来的窘境竟然让这么一届散修做到了，当真应了那句“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公子在思索些什么，不妨道来听听？”黑衣人似乎很享受邱子休的无能无能为力的样子。
　　“哥哥，上吧。”叶云起真的不想邱子休这么忍着，劝道，“不用管我，直接打！”
　　“闭嘴，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血肉之躯而已，岂因生死虑之！”
　　叶云起明明只是个流浪的孤儿而已，可他说出这这句话的时候却让邱子休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气势。那是一股无比熟悉且认同的的杀意，是独属于当年的自己的那种深沉而狠戾的锋芒与疯狂。
　　“闭嘴！”紧迫的形势没留给邱子休回味的空间，他喝停叶云起，继续思考对策。
　　邱子休和叶云起在身体里争斗，故而场面一度沉默，黑衣人默而不语，只是不远不近的对峙着，看着一言不发的邱子休。
　　……
　　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邱子休死死地盯住黑衣人，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一切可以脱身且灭口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也可能过去了几个时辰，那黑衣人先是浅浅的笑了笑，在察觉到邱慕脸上的惊诧后便彻底成了捧腹的大笑。那笑声十分狂野放肆，隐隐有些熟悉，邱子休听到笑声眉头锁的更深了。
　　在叶羽一头雾水之中，黑衣人一边笑一边出去了脸上和剑上的黑气，旋即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正是九重天的少主苏轻尘！
　　“糟了。”叶云起立即赶到不妙，九重天曾经可是围剿邱子休的主力之一，现在被苏轻尘发现邱子休那可真就是大大地不妙。
　　叶云起正拔腿准备跑的时候，却发现邱子休绷到极致的那根神经终于断了。
　　“苏轻尘！”邱子休咬牙切齿，“你真是……”
　　邱子休省略了所有要说的话，提着拳头就招呼上去，怒不可遏，杀气四溢，似乎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抽筋扒皮，扔进油锅炸他个外焦里嫩然后扔去喂猪。
　　可是……叶云起不能理解，这不是找死吗？
　　“不至于！不至于！开个小玩笑！哎哎哎——不至于！我错了！不至于这么凶！……”
　　面对邱子休的攻击，苏轻尘一边招架格挡一边闪躲，一边……求饶，叶云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滑稽的场面。两人就只拼着拳脚功夫没有动用一丝灵力，也没有用到仙剑和符篆，就只是孩童般打着。
　　而邱子休的杀气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杀意之中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有浓郁的恨意，反而只剩下……羞愧似的恼怒？
　　那黑衣人的剑刃早已收起，徒手相搏，满脸戏谑，仿佛只是玩笑而已——尽管左边的了脸已经被一拳打肿了。
　　“哥哥？”叶云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邱子休这才反应过来，收了拳脚冷冷的看着苏轻尘，苏轻尘眼见攻势停了下来，捂着自己的左脸一脸蛋疼的看着邱子休，嘴里还嘀咕着。
　　“没事。“邱子休低声回了一句。
　　“什么没事，你在和谁说话？”苏轻尘不明所以，“见到我不高兴吗？”
　　邱子休没说话，依旧很冷淡地看着他，轻轻挑了下眉毛，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两人隔着两步的距离，在清风的吹拂下愣着站了很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