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28、兰陵

　　阿婆说完上面的一长串之后又喝了口水，歇了歇才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外面那些个修仙的喊打喊杀说什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魔头。”
　　听到这里叶云起惊得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邱子休，邱子休也瞬间想到了，这里是山阴镇！他死前来过这里！就说嘛！难怪觉得这阿婆眼熟。当真是……唉。邱子休不想多说，叶云起却十分好奇，听那阿婆继续讲道：
　　当时他到我们这儿的时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看他年纪也不大，就收留他来家里吃了饭，当时有只小鬼来我们这里捣乱，他顺手就抓了。镇里人看他身手厉害就托他除除邪祟，但我们这个小镇子穷，又怕请不起他，就劝我跟他说说，看看能不能托个恩情。
　　我没办法，正想着怎么跟他说，不了回了家他先问起来了。我跟他说了这里的情况，他告诉我说，我们这里地方是个聚阴的地方，经常有邪祟侵扰是很正常的，这没办法得搬家。
　　我们何尝不知道啊，可就是舍不得这个避难所，他在我们这边研究了两天又找到了我，说有个邪门的办法，看我们愿不愿意试一试。
　　我问他是什么办法，他说既然是聚阴之地，风水没法改变不如就干脆顺其道而行，大贴聚阴的符纸，把阴气全聚集过来。阴气一重了，我们活人的气息就被盖住了，这样远处的邪祟不会顺着活人的气味过来，然后再家家户户贴了一种奇怪的符纸，看着特别凶，说是能迷惑邪祟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是活人，除了家门上要贴出门得人身上还要带着。
　　其实意思就是我们要跟这些邪祟一起生活在这里，我们怕呀，但又没办法，实在不想出去又不怕死的就试了试，结果还真灵！真的就没有鬼来侵扰我们了，一开始还有些怕，后来也就习惯了，就这么过着了。”
　　“这样啊，麻烦阿婆了。”叶云起向阿婆道谢，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最重要的信息已经到了——邱子休知道这一切，那就没必要麻烦其他人了，等人走了问邱子休就好。
　　“阿婆，你们后来知道了他是那样的魔头之后不会怀疑他当初是害你们的吗？”谁知道早就在阿婆准备出门的时候，邱子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小公子啊！话不能乱讲！”谁知原本慈祥的阿婆突然满脸严肃，“我知道你们这些修仙的人对他印象不好，这我能理解。但就算是坏人，也会有做好事的时候，就算是魔头，他也不是生来就是魔头，他和你们有仇，害你们，但对我们山阴镇的人来说，我们无冤无仇何尝害我们，非但没有害我们，还是他救了我们，所以在这里还希望你们不要说他的坏话。”
　　“您说的是，是我唐突了。”邱子休听完微微鞠躬道歉。
　　“好，那我不叨饶了。”阿婆说着，在镇长的搀扶下出去了。
　　“哥哥？哥哥，这……”
　　“唉，挺麻烦的故事了……”邱子休拉长了音调，难得有了些情绪。
　　确实该有情绪，毕竟确实丢人。那一段时间该是他上尸山后过了有段时间了，那时他的摄魂幡已经炼制出来了，他也在魂符一道上有了不小的进展了。当时下山是因为尸山上面存的米面粮油，鲜肉蔬果也都没有了，只剩了一些腌货，他有些嫌恶不肯吃，饿了几天受不住才下山觅食……
　　“事就是这么回事儿，也不复杂。”邱子休躺在床上，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讲了讲，然后闭上一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哥哥还真是——容易没饭吃。”叶云起打趣道，“同一家人的饭竟然能蹭两会。”
　　“哼。”邱子休也觉得太巧了，幸好阿婆没认出他来，不然邱子休觉得阿婆可能那天会直接来一句“孩子，你怎么又没饭吃了？”
　　好歹是云梦泽这么大个仙门的少主，怎么老是流落到这个地步呢？邱子休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哥哥别生气，其实这不挺好吗？放眼世间，非亲非故竟然还能有这般维护哥哥的人，也算是聊有安慰了。”叶云起生怕自己嘴贱又惹到邱子休了，连忙安慰，可邱子休现在完全没心思跟他生气。
　　谁说不是呢？当初为了故人，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偏偏乐于这么一条崎岖坎坷的山路，一路上百般唾骂，千般困苦，只是没想到啊，这儿竟然还有向着他的人，到底不枉故人一句“清者自清。”
　　“所以我和你什么亲？什么故？这般向着我？”邱子休心情好，也不介意多说两句，况且叶云起这个情况他是真的有些好奇。
　　“哥哥，我要说我是当年这里户人家失散多年的儿子，家里人都不认得我了，你信吗？”叶云起倒不是不想告诉邱子休，只是自己这么说出去到底有些矫情，他还是希望邱子休自己能够想起来，这样他才好好好地喊一声“哥哥”。
　　“不至于，这户人家我还算了解的，不应该生出你这样的儿子。”邱子休见叶云起不愿回答，倒也不强求，随他好了。
　　“这话说的好生过分。”叶云起故作生气状，然邱子休并不理会。
　　……
　　又过了近一月了，邱子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至少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再不至于动一动就又开裂了。这样一来，两人也基本该走了，到这里已经叨扰了一月半，差不多该走了。
　　而且就最近苏轻尘频繁过来断断续续传来的情报里来看外面基本翻了天了，流光被盗，邱子休尸身不翼而飞，尸山腐海一带各地邪祟暴动频繁，各种猜测推论层出不穷。什么“鬼师”邱子休阴魂不散，休憩十年卷土重来誓要血洗人间；什么禁术外传，魂符一脉再出高人，夺走邱子休尸身和生前灵剑，意图借此登顶禁术一道；什么八大仙门中有人对邱子休一道明面上唾弃，内地里效仿，如今修有所成，监守自盗准备再度挑起仙门大战，一统各个仙门……
　　总而言之各种说法遑论有没有根据都是漫天纷飞，无论是仙门中人还是寻常百姓都人人自危。据说就这一个月来各个仙门的集体会议就多达八次，各种小会议更是比比皆是，不仅如此，据说因为流传最广的邱子休复活的传闻太过惊悚，各仙门已经开始通缉邱子休了，现在大部分仙门都在各自辖区排查，估计查到这个地方只是迟早的事，邱子休可不想扰了这里的清净。
　　“哥哥，这里你准备怎么办呢？”眼见要走，叶云起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虽然基本可以确定白虎是走了，但因为那家伙闹了这么久，邱子休之前布置的都有了些许损坏，估计就算没了白虎也会多些其他邪祟侵扰。
　　“还能怎么办，原模原样的补好，顺便加点禁制加固一下。”邱子休也想好了，这一个月他也有走访打听口风，既然这里的人都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那就按原样的来吧，山阴镇，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至少夏天足够凉快。
　　于是两人找到阿婆道别，提到了修补之事。阿婆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只是盯着邱子休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花了一上午给山阴镇各处重新绘制符纸，又给整个镇子加了一道禁制，基本也就差不多。
　　临行前，一些镇子上的熟人都来到镇子口来送两人，阿婆从下人手上接过一个包袱递给邱子休很是慈祥的说了一句；
　　“孩子，以后自己要注意，不要再饿倒在马路上了，要是想阿婆了就来山阴镇再住几个月。”
　　邱子休听到“饿倒”两个字，眼角很明显地抽了抽，惹得叶云起又是一阵憋笑，邱子休勉强算得上是热情的回了两句，便出了山去了。
　　“阿婆好像记起来什么了，这话说的。”邱子休抱怨道。
　　“嗯，毕竟人只是老了，又不是傻。”叶云起偷偷睨着邱子休，无不嘲讽地说道。
　　“你们干嘛去！”远处似乎有一个越来越近的人影，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听见了苏轻尘响亮的声音。
　　“出去。”邱子休言简意赅。
　　“该走了，打扰人挺久了。”叶云起解释道，“再不走估计会给他们带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现在各大仙门满天下的找你呢！”
　　苏轻尘也明白他们的考量，但就是觉得这太唐突了，他敢保证两人肯定没有一点计划。
　　“边走边办。”邱子休对苏轻尘的态度那是没话说的，特别亲切。
　　“你要实在没地方去就先来九重天避一避吧，我没住在大院，自己在另一重山上建了个小院，你可以先藏在我那里。”苏轻尘在邱子休面前也不磨嘴皮子，毕竟人不吃这一套，一句话不对头转身就走的，所以讲的还算简明扼要。
　　“怎么，准备帮你哥坐实了那传闻？”邱子休一边走一边嘲讽道，“九重天祖宗八代不得好好谢谢你？”
　　苏轻尘先是一愣，立刻想到了“八大仙门监守自盗”的传闻，只是他倒也也不恼火，“那还能怎么办，谁叫我交友不慎，摊上这么个惹祸精。”
　　“真是难为你了。”邱子休头也不回地走，气都喘得不太匀。
　　“你……”
　　“不要吵了吧，都是好心，何必呢？”眼见两人越吵越不可开交，叶云起连忙出来做和事佬，不得不说，能逼得邱子休说这么多废话，苏轻尘是真的有本事，“轻尘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哥哥想的些什么你也清楚，这种风口浪尖上实在不好再把九重天拖下水，我们这样勉强也能躲一躲，大不了回尸山腐海躲着也不是不行……”
　　“停，不要口口声声我们我们，是我，不是我们！”没等叶云起说完，邱子休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抬脚往旁边站了站，跟叶云起拉开一段距离，抬手止住叶云起跟上来的动作，“你也别跟着我，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对，不要跟着我们！我们自己能处理好！”叶云起依葫芦画瓢的往邱子休那边靠了力所能及的一小步，对着苏轻尘说道，然后又对着邱子休黑锅似的脸笑着说道，“哥哥，今非昔比，你是甩不掉我的。”
　　这话说的，就是明牌地死皮赖脸赖上了。
　　邱子休盯着叶云起，眼中射出千般凶狠，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叶云起一副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样子就那么挂着，邱子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话倒是没错，今非昔比，邱子休时越来越拿这小崽子没办法了。
　　“你俩！”苏轻尘一副心栓的样子，对这俩人无可奈何。
　　“没事的苏兄，我俩可以试着去兰陵城避一避，反正这边就是互相利用了，没什么心理压力，看他荀勉愿不愿意担这个风险了。”叶云起看出了苏轻尘的心思，闻言劝道，“真的不必太过担心。”
　　这话不算假，也还可行，苏轻尘这么些天也听闻了两人之前的事，对于荀勉有意拉拢当时邱子休上身的叶云起这件事也有所耳闻。不过邱子休到没怎么想起来，直到叶云起掏出了那块荀勉赠送的兰陵城的玉令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这，太冒险了吧，就算荀勉急于招揽人才，收了你还好，虽然是偷了流光会得罪云梦泽，但兰陵城和云梦泽关系本来就不太好，随随便便敷衍一下就好。同是八大仙门，还是云梦泽，估计也不会对兰陵城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你把邱子休带过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这要传出去就是百家公敌，兰陵城现在这样子只怕没这胆子吃下来。”苏轻尘仔细想了想还是对叶云起的想法提出了否定。
　　“管他的，去看看吧。”邱子休懒得理会，只要不连累九重天和云梦泽，兰陵城这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害了什么后果他都问心无愧。
　　“行。”叶云起倒是唯邱子休是从，立刻就调转方向向兰陵城前进。
　　“有没有搞错，能不能慎重点？”苏轻尘抓狂却又无可奈何的跟上两人，面对两人一脸的疑问理直气壮地说，“我担心，现在开始我跟你们一起行动，不要试图赶走我，好歹我也是当年九华山比武的四强，你们赶不走我的！”
　　苏轻尘也开始耍无赖了，而且这个赖皮耍的也偏偏确实让人没什么反驳空间，虽然苏轻尘看着吊儿郎当，跟九重天“仁，义，礼，信，雅”的祖训完全不沾边，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苏轻尘的修为与他表面纨绔子弟的样子几乎是背道而驰，放眼仙门百家都是名列前茅的高手。
　　邱子休瞪了两人一眼，无可奈何的自顾自地走了，叶云起和苏轻尘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只是也许苏轻尘没发现，叶云起的笑容除了感激可能更多的是嫌弃。三人也就这样默契的完全不像同伴地上路了。
　　可是关于怎么去兰陵城，这成了个问题，理论上来讲，御剑是最快的，几个时辰就能到——这还不是要特别赶的情况下。但御剑也是最危险的，御剑？御哪门子的剑？流光？但凡敢把流光放出来，一炷香的时间各大仙门就能知道，到时候怎么跑都来不及。
　　还有苏轻尘的负尘，那也是赫赫有名的仙剑，虽然苏轻尘没被通缉，但还是要低调一点，最好不要让外界太早知道他和邱子休勾结起来了。
　　不能御剑那就只能车马劳顿地去兰陵城了，可是兰陵与山阴镇相隔了两千多里，实在有些远了，且不提路程，就现在各个大路官道隔几十里就一道关卡，对各路修仙人士严加排查，连高阶弟子令都没用，就这状况他们还得抄小路，绕关卡，那真就太费时间了。
　　几人商量了几日，还是没有合适的结果，索性，邱子休懒得商量了，拿了些银子开始注意起沿路的店铺，小寻了半日，最终进了一家……镖局？两人不解，等到邱子休出来才发现人已经换上了一套镖师的黑色劲装，发髻高束，头戴了顶斗笠，腰胯水壶酒袋和长刀，脚下蹬了一双长而窄的黑色长靴，整个人露出一股干练而肃杀的气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镖局里出来了。两人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邱子休都是一脸问号。
　　“反正你有钱，浪费点省事。”邱子休一脸不屑的说道，“那么笨，我们装作镖局的普通人，你俩藏好自己的剑，就这么去兰陵城，光明正大地去，谁没事会去查个普通人？只要你俩藏好自己的剑，隐藏好灵力，就没有问题。”
　　两人都觉得这个方法很荒谬，怎么可能这么轻松，但事实上，邱子休根本没征求两人的意见，一扬马鞭，骑着马就要走。无奈之下，赶忙进了镖局。本来店家不同意，开玩笑刚定制好的五套镖服一下就卖三套出去，镖师们还穿不穿了？
　　不过奈何苏轻尘有钱确实任性，一言不合就砸银子，主要是赶急，生怕邱子休等的不耐烦自己一个人就先走了，那就麻烦。最后两人也都换了一身镖衣，牵了两匹马，店家甚至还给了一辆拖货的车。
　　有了这一身装备也算是方便很多，拖车上面放些干粮和一些粮食，几人快马加鞭地赶路。前几个关口三人还有些害怕，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驻守关口的修士都没看他们一眼，果然只拦修仙的，平民百姓都懒得管的。过了前几道关口，几人开始放肆起来，越赶越快，很快就到了兰陵城的辖区。
　　不过也只是说明了三人已经踏上了兰陵城的土地，距离真正的仙门兰陵城所在的“兰陵城”这座城池还有好几日的路程要赶。
　　快到兰陵城辖区的这几天苏轻尘一直有些不安，表现就是极其话痨，反复向两人确定是不是真的一定要去兰陵城，反复说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邱子休果断无视。直到进了兰陵城辖区，苏轻尘才勉强算是安分下来。
　　快要进城的前几天几人终于慢了下来，商量着怎么找荀勉，理论上叶云起觉得拿着玉佩直接去找就可以了，毕竟荀勉会那么说，那么这块玉令起码是能保证他能见到荀勉的。
　　只是邱子休不同意，理由很简单，今非昔比，现在叶云起可是疑似邱子休同伙——虽然他就是，并不冤枉，荀勉很有可能直接把叶云起抓起来扭送八大门派公审。苏轻尘也不知道到底听谁的，最后还是决定先进城由苏自己去找家客栈，要两间房间，然后几人先落脚，让店小二跑腿去送玉令顺便带话给荀勉叫他过来客栈这边商量。
　　“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叶云起不理解，“到这家客栈来有什么用吗？”叶云起怎么看这都只是一间很普通很普通痛的客栈，除了地段还不错临着城内的河以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用，只是我可以先布置一下，到时候如果荀勉翻脸不认人我们至少也可以拿它做人质安全退出兰陵城。”邱子休坐在桌子边慢慢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虽然他不觉得荀勉会有什么动作，但有句话叫做有备无患。已经托小二送了信了，现在就只坐等荀勉上来了，如果半个时辰内荀勉没来的话，十有八九就是已经通报了各个仙门，而且猜到了被作人质的可能性，不准备来这鸿门宴了。
　　喝完一盏茶，邱子休瞥了一眼苏轻尘，意思很明显，去做个伪装。叶苏轻尘对这事也算得心应手了，片刻换了一身黑衣，脸上和剑上也都施了法术，叫人看不出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不出半个时辰，邱子休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声响，街道，走廊，房檐，各个角落都有。
　　“看来是来了，我先回避一下吧。”邱子休对叶云起说道，极轻地一翻身，隐入了屏风后面的隔间。
　　片刻，楼梯间响起了不重不轻的脚步声，下一刻门被轻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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