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20、折戟

　　除了寻找白虎的踪迹，如今邱子休还多了个寻找材料和分析的任务，这样一来两人走的就更加缓慢了。没走几步邱子休就能发现一种新的植被，然后过去查看半天，取一些样本收紧乾坤袖分开存放好，然后又在这个地方作上相应的标记，然后才会动身离开继续一边找材料一边找线索。
　　邱子休有这么一个特点，就是在他修习和研究的时候十分安静，自己专心致志的研究不会说话，也不太喜欢身边有人出声。于是乎本来苏逸之前还可以找邱子休随意扯几句闲聊的，在邱子休开始寻找材料之后这唯一的一点消遣也没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走停停，苏逸基本是百无聊赖无聊得想死，却又不敢打扰邱子休只能兀自憋着，好不难受。
　　等到邱子休第不知道多少次停下时，耷拉着脑袋的苏逸突然听见了邱子休唤他的声音“这里有爪痕，你来看看。”
　　其实邱子休说的这句话十分冷淡，但在苏逸听来简直是比天仙的歌曲更加美妙——他终于可以说话了！他几乎是激动的手忙脚乱地窜到邱子休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片几丈宽的灌丛上面有很明显的被压断折断弯曲的痕迹，旁边的一株一人粗的树干上出现了五根又长又深，切面十分凌厉的爪痕。其中四道痕迹相隔约一两寸，另外最左边的一道与旁边的那道隔了约三四寸的样子——倒是只非常巨大的兽爪了。
　　“是那是白虎？”苏逸端详了一会儿问道。
　　“可能。”邱子休的声音有点远，苏逸抬头往周围一望发现他正弯着腰俯着身子仔细地在灌丛间寻找着什么，“看看这附近有没有留下什么毛发一类的。”
　　苏逸得了指令也立刻开始动了起来，弯下腰去找着，不过上天没有眷顾他，线索是邱子休找到的。在他俯身下去寻找不到片刻，邱子休就找到了一撮雪白的毛发，那东西粘在那爪痕左边一尺远的一丛灌木上，不过现在是被邱子休拿起来了。
　　看着这毛发长度估计应该是就是口中那只雪白的大虫身上的了，虽然只找到这么一只爪痕和一撮毛发并没什么用，但是忙活了一天终于发现一丁点线索的两人还算是心情不错。
　　结合这毛发落下的方位和爪痕还有那被压断的灌丛，邱子休大致推算了一下那白虎经过这里时的大致去向，不一定准但聊胜于无，毕竟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推出了方向两人又费力地透过茂密的树冠看了看太阳估算了一下时间，此时大概已经是申时了，不算早但也不晚。考虑到好不容易才发现这点线索，两人还是决定顺着方向过去看看，虽然不说一定要找到，但起码得再找点东西。
　　因为时间并不充裕了，所以邱子休也没继续找他的材料什么的，苏逸得了空又耐不住寂寞的继续骚扰邱子休。
　　“我能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突然就接受我了？”
　　“谁接受你了？”邱子休反问，“你从哪觉得自己被接受了？”尽管自己确实算是勉强接受了苏逸，但邱子休可不准备承认。
　　“从你接受我的宵夜、衣服、洗澡水、给你留的午饭还有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上山。”苏逸很认真的说道，“能对你示好，能跟你一起，就是被你接受了。”
　　“所以你现在要下去吗？”邱子休转身面对苏逸，身边骤然凝出数十张燃烧的魂符，照亮了邱子休很危险的迷成一条缝的眼睛，此刻这双猎食的鹰隼似的双眼细细的盯着叶云起，无声地冷漠威胁着。
　　“没没没，别生气，感觉而已。”察觉到了弥漫在空气里的危险的气息苏逸连忙道歉，“我的错，我道歉。”
　　“单纯不想你难交差而已。”邱子休转过身，继续前走，缓缓说道，“解决掉凶兽你就滚回去跟苏轻尘复命，告诉他再敢追着我到时候我一定扒了他的皮。”
　　“呵哈哈，你怎么这么凶。”苏逸一边笑着一边问道，“明明长的挺可爱的，听讨人喜欢的，怎么偏凶的这么吓人。”
　　空气瞬间凝固，邱子休右手一抬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接着身边骤然间结出数张魂符。
　　苏逸暗叫不妙这下又玩大了，连忙准备躲闪，能躲一张是一张，这瞬间暴涨的阴气告诉苏逸，这要是被轰中两张，起码得躺半个多月。
　　“嗖嗖嗖”几声破空声响，邱子休并没有将魂符朝他甩来，而是指向了他的右后方，数张魂符击中树干，强烈的魂力将几颗巨木拦腰斩断。可仿佛后面也受到什么冲击一般，原本向后倒下的树木突然向前倒下，朝着着他们两个砸过来。邱子休一个闪身避开，顺便给了苏逸一脚将其踢开，两人堪堪避过，沉重的树木砸在两人中间掀起一阵尘土。
　　“怎么回事？”苏逸还傻傻的问了一句，邱子休没理会，起身便向刚才的反方向追去，同时身边凝出数十张魂符漂浮在周边蓄势待发。
　　苏逸赶忙追上，可在这山上不能御剑，身手方面苏逸又远不如邱子休，加上又慢了一拍，没过几下邱子休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前面的树木后面，再没出现。
　　邱子休倒是完全没顾上苏逸，一个人紧紧的追着那个东西。他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刚才只有一道身形巨大的黑影闪过，应该就是镇子上的人说的那个凶兽白虎了。
　　那黑影迅如闪电，快速的在树林里穿梭，邱子休全力追赶，却也没能拉近距离，只能勉强保证不被甩开，回头瞟了一眼，苏逸已经没有跟在身后了！
　　糟糕，分散了！邱子休猛然想到，他是不怕这凶兽的，可看苏逸吊儿郎当的样子，纵使是高阶弟子可邱子休还是有些担心这他单独遇上这家伙。
　　不过如今再说什么都迟了，邱子休念咒施法，不断的凝结魂符攻击，企图扰乱这凶兽的行动。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凶兽的身手竟然如此矫捷，几个纵身和变向，魂符竟然没对他造成丝毫威胁！
　　这到底是什么品阶的东西了？邱子休暗自心惊，灵活程度竟然不亚于凶灵，这可不是一般的凶兽能有的实力。可如此高阶的凶兽，近几个月竟然就杀害仅仅几个人，连一只怨灵都不如！
　　情况紧急，邱子休没办法分出太多精力思考，稍有疏忽可能就会被甩掉。不知追了多久，那凶兽突然跃起，冲破重重数枝阻挡。邱子休赶紧跟上，只是刚一冲出便被骤然增强的阳光闪了眼，电光火石间一阵劲风袭来，邱子休本能结魂符成守阵抵挡，可符阵竟被一下击破，邱子休感觉一只巨大的兽爪拍中了自己的胸口，将自己击飞出去的同时在胸口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了。
　　这什么凶兽！竟然还懂得计谋，大意了。邱子休后背狠狠地撞到树干上，又咳出一口血，耳朵听见风声，眯着眼一看，那凶兽再次扑来。
　　那是只白虎，一只巨大的白虎，同体雪白，身上一点点斑纹都没有的雪白，白的恍若隆冬的寒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质。这只白虎张着血盆大口，四根锋利狰狞的獠牙闪着幽幽的凶光，朝自己扑杀而来。
　　邱子休咬牙强撑着避开，堪堪避过间只听“轰”的一声，自己撞上的树木被那只白虎拦腰折断。
　　一扑没中那家伙也没有丝毫犹豫，掀身再次袭来，邱子休只得继续躲闪，可撕裂的伤口受到拉扯疼得邱子休双腿突然发软一下跪倒在地上。来不及了，邱子休抬头，只看见放大的獠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蓝色的身影挡在身前，持着一柄带着黑色雾气的剑，挡住了那白虎的扑杀，一股极为熟悉灵力爆发，引得周边的气流剧烈的翻涌，澎湃的气浪将邱子休掀开，也将本就狰狞的伤口再一次撕裂，邱子休疼得抽了一口气，右手拼死凝出数张符纸直接覆在面前的伤口上勉强止血。
　　他抬头望去，看见了那把和虎爪相持的剑刃，尽管有浓厚的黑雾遮挡，可还是隐隐透漏出金色的光晕。空气中爆发的灵力也极其熟悉，是流光！绝对没错！邱子休看向苏逸，狂风掀落了他的面纱，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叶云起。
　　“你怎么样！”叶云起焦急的喊着，尽管焦急却没办法分神哪怕只是看一眼邱子休，可他的声音却真真实实的是哪个三十岁的属于所谓的苏逸的声音。
　　幻音术！邱子休恍然大悟，苏轻尘之前给过不止一套九重天的内门弟子服和玉佩，自己明明还用过怎么转身就忘了。
　　邱子休看见叶云起便生出莫名一阵惶恐，当然看见叶云起勉力支撑时，也顾不上伤口了，猛地撕开身上的符篆任凭身上鲜血喷涌而出。
　　掐诀念咒、凝符布阵，霎时间，浓重的血腥的气息将这一片地方的阴气聚到极致，藏魂匣大开九面摄魂幡飞出飘在空中猎猎作响。数只邪煞凶灵自旗面冲出，顺着邱子休的意志向着白虎发起猛攻，叶云起得空回身来到邱子休身边却被气浪一把掀开，邱子休身上的鲜血还在流，汇聚到地上，逐渐形成一个法阵，魂符飞出，贴在树干上片刻又融进了树干里面，怨灵附身树木成精。
　　数十只树精挥舞枝条和树根加入战斗，可如此数量的凶灵邪煞，数十只树精联手，那白虎竟也不落下风！这是得是什么凶兽，邱子休从未见过如此聪明而强悍的凶兽。
　　叶云起被掀开之后又翻身起来查看邱子休的情况，却又发现白虎没有被压制住，而邱子休本就身负重伤还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操控凶灵树精等作战，想到上次邱子休精力不支的情况，叶云起也不敢让邱子休一个人硬抗，转身提剑加入战斗。
　　剑光四起，邪祟尖啸，树精狂舞，尽管两人拼尽了全力却也只是勉强抵挡住那白虎。邱子休额头不断的冒出冷汗，胸口到血还在流，钻心刺骨的疼痛感不断地冲击着衰弱的意识，邱子休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昏阙过去。
　　“叶云起……你…你给我滚，滚…快跑！”邱子休咬着牙嘶吼着，“快跑…给我滚！”这凶兽太强了，强的远超他的想象，自己大意负伤怎么能连累了叶云起。
　　“哥哥，你先走！”叶云起还是如他所料的不听话，非但没有跑，反而打的更凶，剑诀法术符篆全都用上了，拼了命地攻击，像是想要牵制住白虎所有的攻势。邱子休气的直打哆嗦，再这样下去，一个都跑不了。
　　随着叶云起的猛攻，邱子休却发现了端倪，那白虎似乎根本没有对叶云起动手的意思，每一次攻击似乎都小心的避开了叶云起，但对于自己操控的邪物，每一招都是杀招。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似的，叶云起冲上一剑刺出，正好树精也一根枝条抽出，那白虎侧身避开叶云起而猛地咬住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撕扯，那几人粗的树精被连根拔起狠狠地砸到地上，掀起一阵尘土，一瞬间魂符碎裂，里面的怨灵惨叫着魂飞魄散。
　　一招毙命，这力量着实令人畏惧，邱子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凶兽，居然能全然不逊于那条凶化的黑龙，叶云起再不走的话，真的就来不及了。
　　正当邱子休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之际，在那一阵烟尘中，白虎长啸一声，转身几个跳跃迅速消失在了森林里。
　　？？？
　　虽然不知道白虎为什么逃走不过危机总算暂时解除，邱子休身体脱力，顺着树干滑落瘫倒在地，场上的魂符也随之破碎，邱子休召唤出的厉鬼等也重新进入摄魂幡。
　　叶云起警惕的环顾四周，确认白虎确实是逃走了这才飞奔到邱子休面前手忙脚乱的在乾坤袖里翻找药物，止血的，消炎的，护气的，镇神的……什么都翻出来了。
　　“哥哥，你忍着点，我给你擦药。”叶云起看见邱子休胸口那五道狰狞的抓痕，从左肩一直撕裂到右腹，而且此时伤口已经崩裂，不仅扯得更大，而且也更深，甚至隐隐看得见胸腔的肋骨和内脏，整个胸口腹部简直惨不忍睹。叶云起几乎是哽咽着泪流满面，颤抖着给邱子休伤口上撒药粉。
　　可是伤口实在太大太深血流的太急了，药粉一撒上去就被涓涓的血流冲走一点效用都没有。叶云起张嘴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试图把药粉裹着在邱子休身上，可依然失败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就是止不住邱子休的血。
　　“怎么止不住血！这什么破药粉！九重天怎么这么废物！调的药粉怎么连个血都止不住！”叶云起瞪着猩红的双眼发疯地狂吼，吼着吼着又无力地哀嚎起来，“别流血了，别再流了，真的会死的，你别流血了。”
　　“你能不能安静点。”邱子休吃力的睁开眼，喃喃着，“吵死了，你能不能滚回去。”
　　“哥哥，哥哥，你别说话，会流血的。别说话好不好，你等会儿，我想办法，能止血的。”叶云起全然没管邱子休说的什么，只是很急切很无力地求着邱子休不要说话，双眼瞪着猩红的血丝，说话语无伦次一副快要疯掉的样子。
　　邱子休抬手凝出几张魂符附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上，只是片刻间血就止住了。邱子休慢慢呼出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血止住了，你闭嘴吧，可以滚回去了吗？”
　　“哥哥，我带你一起走，我背你好不好。”见血止住了，叶云起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蹲下来恳求道，“我会走的很慢的，不会晃到你的，我背你一起走好不好？”
　　“别废话，快滚，我休息会就下去。”邱子休大致已经有了想法，那白虎应该是冲着他来的，至少就算不是针对他，也应该不会伤害叶云起。
　　之前在树林里，白虎出现在叶云起那边，是因为叶云起会转过头跟他说话，所以看不到它，而自己转头和叶云起说话便会看到他，它故意引诱自己甩掉叶云起后才攻击的。而且当叶云起赶到时不攻击叶云起而是将目标指向自己和那些邪物，最后逃走大概也是没把握在不伤到叶云起的情况下继续进攻。
　　总之，邱子休觉得那白虎应该是不会伤害叶云起的，至于原因他也不清楚，虽然荒谬，但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被攻击的村民还有自己应该应该有什么共同之处，又或者叶云起身上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邱子休觉得自己可能没机会知道答案了，伤口迸裂失血过多，拼死一战精神力耗费巨大，还有那附身树精的怨灵消散时也反噬到了自己。无论是那一条，对于自己如今的状态来看都是致命的，更遑论如今一齐出现。虽然他凝符止住了血，不过邱子休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已经回天乏力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得要让叶云起先走，他流了这么多血，肯定会引来其他凶兽精怪，还有摄魂幡，他自己死后摄魂幡内的厉鬼没了压制，如果暴走起来面对成千上万的厉鬼叶云起也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可是，这个家伙真是麻烦啊，听了自己的话也不走，也不回答，就是这样看着自己一副倔的要死的样子。
　　“你滚不滚，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再不滚，这魂符我就撕下来了，死也不能不你吵死。”邱子休无奈，只能威胁，只可惜他如今实在没有什么气力，说出的话也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叶云起依旧没有反应，邱子休心急之下真就动手准备撕下符纸。可手才刚刚举起，就被叶云起一把抓住，另一只手亦没能幸免，叶云起把邱子休两只手抓到一起，用一只手按着，接着迅速从乾坤袖掏出一个东西迅速缠在邱子休手上。
　　邱子休当真是已经濒死了，反应奇慢，知道双手被捆住了才发现这是缚仙索。
　　“哥哥，你不走我就只能来硬的了。上次客栈让你侥幸逃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跑了。我绝不会在离开你半步了。”叶云起确认邱子休是真的止住血后，弯腰抬手，一手抄邱子休膝弯，一手轻轻搂着他的腰将邱子休打横抱了起来小心的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带着哭腔认真地说，“你要找我算账，下山后你好起来了除了走我怎样都听你的，但是……但是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会再看着你出事了。”
　　“你……”
　　突然被以这种姿势抱起，邱子休感觉自己提前进入回光返照的时间段了，立刻挣扎起来。当然，虽然说是挣扎，但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而已，且不说叶云起抓得稳，就邱子休现在这个状态回光返照十次也不见得能挣脱一个十岁小孩的钳制，更别提叶云起了。
　　“哥哥，这是为了你的伤口着想。你整个胸口和腹部都有伤，我背不了你，只能这样了。”看着邱子休一脸受了奇耻大辱似乎要气绝身亡的样子，叶云起无奈地说。
　　邱子休别过脸，刚才那一吓一挣扎几乎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实在没有力气回话，一想到自己死前还受这种气，邱子休觉得自己真就死不瞑目了。
　　叶云起抱着邱子休往山下走去，走的不慢但很稳，邱子休眼神迷离的看着四周。
　　现在他们应该是在山顶，最高的山顶。因为激战的缘故周边的树木倒塌了不少，能看清楚这一带的环境了。
　　远处天边，落日西沉，残阳如血，鲜红的晚霞恍若盛开的彼岸花般美丽。山脚下，邱子休隐隐看见了炊烟，那镇子原来是坐落在一个口袋型的山谷里，东南西三面是山，北面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泛着粼粼的波光，此刻也是如忘川一般鲜红……
　　等等，这不对！邱子休发现有些情况，可是却已经开不了口，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眼皮渐渐沉重，遮住了所有的视线。沉重的困倦感如潮水般袭来，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