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尘》旻辞

18、奇祟

　　“可怜的孩子，怎么在路边就睡了？”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问是谁家的娃。”
　　……
　　周边的喧闹声逐渐沸腾，邱子休被这些声音吵醒，睁开眼睛一看，太阳早就升起来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快过巳时了，周边的人看他醒了，往后退了退。
　　“孩子，你不像是本地人，怎么一个人睡在马路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最后还是一个老奶奶站出来，颤颤微微的问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大家伙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
　　沉默半天，看着周边人或是好奇，或是怜悯，或是惊讶的目光，邱子休把视线往自己身上一扫，破破烂烂的衣服像是烂布条一样挂在身上，还脏兮兮的满是污渍，背着一个古朴的有些古旧的卷筒，真是和要饭的乞丐一样。
　　邱子休反应过来也是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但这些人异样的眼光还是让邱子休很不自在。
　　“多谢，我无碍，告退。”邱子休简短的扔下几个字，便起身几个闪身从人们头顶掠过，转瞬间消失在街角，只留的人们在原地惊愕。
　　然而邱子休只是刚转过街角就又跌在地上。真的是没力气了，邱子休觉得眼睛一阵阵发黑，不得不坐在地上缓一缓，才还魂没两天，又是狂奔又是传送符的，还一直没有进食，自己的身体的底子本来就差远不如叶云起，现在真的是有些撑不住了。
　　这种事让邱子休完全不知道干该怎么办，死而复生，除了背上的藏魂匣，自己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根本没有生存的物资。为今之计除了去偷点东西似乎没有其他出路了，可从小在云梦泽几近严苛的规则下长大，还是执掌过多年云梦泽执法司的沐晨长老，虽然屡屡自罚但都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可如今要邱子休现在去偷别人的东西犯这种原则性的错，那他觉得自己还不如饿死。
　　没有办法，邱子休试着汇聚一点灵力，可是完全没用，自己帮助叶云起结丹结的就是自己的丹。
　　这是前世他研究复活婉莹时想到的另一个方法，他希望婉莹回来后能够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保护她自己，可婉莹天资有限，修为虽不弱但也一直没有达到邱子休希望的建树，不会有太过强悍的灵力。邱子休便一并研究了这个邪术，将自己的修为与魂魄相连，这样可以让自己的魂魄助他人结丹，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修为渡给别人，让他强大的灵力成为别人结丹的养分，完成之后自己的金丹会消散需要重新走一遍修炼之路。
　　正因如此，邱子休现在完全没办法使用灵力，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刚才那位婆婆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从臂弯的竹篮子里拿出一张煎饼，递给了邱子休。
　　邱子休一怔，意识回笼，看着一脸慈祥的看着他的婆婆还有那张煎饼，一是有些不知所措。
　　阿婆把煎饼塞到邱子休手上和蔼慈祥的笑着说：“吃吧孩子，看给你饿的，真是可怜，从哪逃难过来的吧……”阿婆说着又成了自言自语般的絮絮叨叨。
　　邱子休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最后目光落到手上的煎饼上，犹豫两秒还是咬了一口。尽管快要饿死了，可邱子休依然吃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完全没有一点觉悟。
　　等到邱子休吃完，阿婆又递给邱子休一个馍馍，邱子休抬手拒绝了，起身准备离开，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对着阿婆浅浅的鞠了一个躬道了声“谢谢。”
　　“孩子，一个人在这很危险的，尤其是晚上，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附近妖物可多了，近段时间频频伤人，晚上还是找个地儿待着，路上不安全。”见邱子休要走，阿婆嘱咐道。
　　妖物？邱子休吃过一点东西，恢复了一些体力和精力，这才感觉到此地阴气简直重的不像话。明明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活人气息比比皆是，可这阴气之浓重，简直像片墓地，不对，这阴气远比墓地要重，比起尸山的某些地方也不多承让，怎么回事？
　　阴气聚集之地多滋生邪祟，而人的阳气又是邪祟最爱的养分，这里人多，阴气重，照理来说早该邪祟成灾血流成河了，怎么还是一片繁华？
　　“妖物作祟？可否详细告诉于我，我倒是可以试试。”
　　虽然邱子休对这种事很不想管，可受恩于阿婆，承诺于故人，做了几秒的思想斗争邱子休还是准备看阿婆愿不愿意说说，如果愿意的话，自己帮个忙也无妨，反正……也就是个先后顺序而已。
　　“这妖物可厉害得很，你……”阿婆明显有些迟疑，虽然在街头见过邱子休的身手，可怎么看也只是个少年，一个半大的小子真的能解决这个妖物吗？
　　阿婆的犹豫和迟疑表现得太明显了，放在邱子休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质疑，怀疑邱子休的实力。虽然邱子休一贯冷静，但确实不能容忍被人看轻，尤其是非仙门中人。估摸着这地方偏僻不会有什么仙门百家的修士，也是欺负老人家断然不清楚仙门局势也分不清仙术和禁术，邱子休轻轻打了个响指，瞬间在周身凝出几十张魂符将这一片映得通亮可只是瞬间便收回，只留了四张颜色不同的符篆抓在手里轻轻的扇着风。
　　那阿婆看着这瞬间的变幻，惊得张大了嘴眼里尽是满满的震惊，盯着邱子休上下打量许久明显像是想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阿婆回过神来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那就麻烦仙君了，你且随我来家里吧，我让我儿子仔细跟你说说。”说着，阿婆转身向家里走去。邱子休跟在阿婆后面来到一个大院子门前。院子虽谈不上雕梁画栋，却也典雅别致，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
　　“娘，您回来了——这位是？”阿婆刚走到门口，里面就有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迎了上来，搀着阿婆进门，看见邱子休也跟进来便问了一句。
　　“一位仙君，路上遇见的，听说我们这闹妖物，说是帮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不等邱子休回答，阿婆便解释道，解释完又说，“你让下面备桌饭菜好好招待，然后你给这位仙君讲讲这妖物怎么回事儿。”
　　“娘，这么小一个少年能有什么办法……”那男子回道，“别生生害了人性命。”
　　听到他们口口声声都在暗指自己年纪小的，邱子休是真的心烦，却也真的无可奈何。
　　其实按理来说，他今年应该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就算中间死了十年，今年也该十七八岁了，虽不及弱冠去但也确实不小了。
　　只是——邱子休特别无奈的是自己长的确实略显稚嫩，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本来就不算太高挑的身高似乎还缩了水似的。加之与自己现在的性格几乎是背道而驰外貌，在自己冷下脸或者生气的时候还没什么，像现在这样没有表情或者稍微笑一笑都显得特别天真幼稚。
　　“年纪小怎么了？当年那位不也只有十五六岁？”阿婆反口斥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要瞧不起人！”
　　当年那位也只有十五六岁？看样子这地方有些意思。邱子休暗想。
　　“娘教训的是，孩儿这就吩咐下去。”那男子对母亲倒极为恭谦，又转过身对邱子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有劳公子，公子这边请。”
　　邱子休跟着男子来到客厅，落座，几位侍女上来端了茶便侍立在身后。
　　“公子愿意除祟，实在是不胜感激，只是这妖物厉害的紧，公子还应当小心些为妙。”厅堂之上，男子先是劝了邱子休几句，见邱子休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便准备告诉了邱子休这里的事。这时一个男子步履匆匆地赶了进来还隔着老远就喊道：“哥！好消息，镇子上来了个修士，说是九重天的高阶修士，还有白玉弟子令呢！”
　　“九重天？请人进来！”被唤作哥哥的立刻吩咐道。不多时，一个身穿白底蓝纹弟子服脸上带着寒雾面纱的人跟着那位男子进来，对着面前的人微微鞠了一躬，却不说话。得到落座的许可后便径直做到邱子休旁边，邱子休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可来人毫无自觉，反而似乎朝着邱子休笑了一下。
　　寒雾面纱是九重天的一种特殊衣饰，据说是上上代宗主研制的，幽蓝色的面纱虽然遮住了整张脸，但却不会遮挡自己的视线，只会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容貌罢了。邱子休看不清面纱后面是什么人，但从身材来看应该是位男子。
　　不过男女不是问题，邱子休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但对男子倒是更下的了狠手，见他没有一点自觉，邱子休自行起身，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与来人一左一右的对峙着。
　　此行为对来人可以说是极不礼貌，厅堂之上的男子立刻打圆场，生怕两位仙君动起手来。重新客套了一番后才把这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里是一个山环水绕的地方，但交通比较闭塞很少与外界来往，本来这里的人虽然与世隔绝但也生活的挺好的。可就在几个月前，这一突然出现了只凶猛的凶兽——一只巨大的雪白的大虫，两人多高，长数十尺，四颗獠牙都有一尺长，动作迅猛，行动矫捷，一旦遇上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那凶兽占据了村子与外界联络的唯一的道路，每当有人经过便会袭击，村子里已经有不下五人死于那凶兽口中。而且近一个月凶兽似乎顺着气味找到了村子，活动范围已经到了村子附近，现在村子里几乎每天提心吊胆，想要请求仙门相救，却又苦于出路被堵，幸好邱子休和这位九重天的弟子神兵天降，不然一村的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完那人的话，邱子休理了理思路，却发现一个很矛盾的事——那凶兽体型巨大，但三个月来却只伤及五个人，食物来源完全不足，阳气来源也不够白虎是怎么活下去的，难不成还去了别的地方吃人？
　　“镇长，不知附近可还有其他村落。”邱子休正准备开口问却被那九重天的人抢了先。
　　“没有，方圆数百里，只有我们这一处村落。”镇长回道，又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问道，“仙君可是有想到什么？”
　　“一点小问题，不碍事。”九重天弟子回应道，“具体凶兽我也没见过也不是特别了解，不置可否在镇上小住几天，待我见到这凶兽再做安排。”
　　“当然可以，二位仙君就先在寒舍住下，等凶兽露面再做打算。”镇长立刻答应了要求，顺便把邱子休也算了进去。
　　左右没有银两，没得住店，也没的饭吃，无奈之下邱子休也只能暂居人屋檐之下，带到日后再做打算。
　　这时下人来说午餐已经备好了，镇长便招呼弟弟和下人带邱子休和九重天的弟子去吃饭，自己则是亲自去偏院请了母亲。
　　餐桌上，邱子休看着吃饭的一家人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又觉得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不过比起这个，邱子休更在意的是自己昨晚做的梦，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像他这种魂魄残缺的人是没办法做梦的，邱子休自己也清楚。
　　在魂符修炼之初，他还没有摄魂幡这等法器，所以最开始的魂符所用的全是他自己的魂魄，因为知道有害他用的并不多，可魂魄还是有损。虽然后来邱子休有试着寻找我自己的魂魄，可天地茫茫，使用魂符之后被献祭的魂魄会碎成很细很细的魂魄残渣散落于红尘各处，想要找回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加之邱子休那时还有事忙着，便没有寻找自己的残魂，反正对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哪怕从他魂魄残缺不少魂魄之后便没再做过梦。
　　邱子休其实对此并不在意，总有付出的，只是不能做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今天突然做了这么一个真实的梦却让他有些疑惑。梦里的感觉很真实，但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是真的了。
　　最让他在意的是梦里的那个孩子，那孩子是谁？怎么好像和他很熟，甚至好生亲切，可他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孩子。既然自己没有见过那又为何会出现这种荒诞的梦？
　　“怎么了，孩子？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看见邱子休吃的缓慢，心不在焉的，阿婆便问道。
　　“没什么，在想你们说的这是有些蹊跷，我准备傍晚出去查看，劳烦你们指个路。”邱子休把思绪拉回来不去想那梦里的事，眼下先解决镇子的妖物，梦的事以后再说，于是邱子休随意回答，并提出出去查看，想着快点解决。镇长和阿婆劝阻无果，便给他指了个地方，邱子休记下方位，道了声谢。
　　饭后，下人带着邱子休和九重天的弟子来到客房，邱子休住东面，那弟子靠西面。虽是东西两边，但其实中间也就隔了一堵墙。
　　因为晚上要出门抓捕凶兽，所以邱子休决定先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不然万一缠斗的时候体力不□□就麻烦了。
　　“我等会儿陪你一起去吧。”邱子休正准备进屋，那九重天的弟子突然开口，声音浑厚低沉，听着像是三十几岁的人。
　　“不麻烦。”邱子休果断拒绝，
　　“……”
　　邱子休隐隐感觉他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懒得同他浪费时间，邱子休开了门进去睡觉，进屋便把门锁上，上了床后倒头便睡了。
　　睡了两个时辰左右，邱子休醒了过来，这次没有做梦睡得还算舒服。等邱子休打开门，那九重天的弟子却站在自己门口，手中托着一套衣服，见邱子休出来递给邱子休说道，“衣服破成这样了换一件穿着吧。”
　　“不用。”邱子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绕过他直接朝大门走去。
　　“真没礼貌——等我。”那弟子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还跟了上来。
　　邱子休打量着他，似乎在说“你想要干什么？”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也想去看看，既然顺路，不如一起，还可以有个照应。”被邱子休这么一看那弟子连忙解释，倒是一点都不像三十几岁的人，像个犯了错的怯生生的孩子。
　　邱子休鄙夷了一下拒绝道：“我不喜欢和人待在一起。”
　　“不至于，我不会吵到你的，我保证。”
　　邱子休懒得与他纠缠，绕过就走出了院子大门。
　　出了镇子，邱子休按着镇长指的方向一路向西北走去，走的很慢，一边走去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也变得安静，等到一轮圆月挂上指头，周边只剩下飞鸟的鸣叫时，邱子休才来到传闻中白虎最先开始出没的地方，静静得等着，可白虎一直没有现身，随着时间推移，周围慢慢的变冷，慢慢的起了风。
　　阴风一起四周便就有点冷了，邱子休收了收衣领，微微缩了缩脖子。聚阴之地气温大都不高，况且此时已经入秋又已是人定时分，山风拂过不免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反倒让人感到隆冬般的寒冷。
　　邱子休本就十分畏冷，加之回魂没过多时，回魂这两天又没怎么吃东西体力消耗又巨大，所以更加不耐寒冷。
　　除去这些不说，单就身上这件破布条一样的衣服最大的作用也就剩了勉强蔽体，御寒什么的完全是笑话。冰凉的山风像一条滑腻的小蛇，顺着衣服的破口钻入，刺激着邱子休本就脆弱的神经。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邱子休皱了皱眉，要不是害怕火光会下走凶兽，他一定燃起十张八张魂符取暖。
　　这时，一件宽厚的衣服披上肩头，隔绝了阵阵的冷风，带给身体有了些许暖意。邱子休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位九重天的弟子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了，披上后顺着衣服理了理，轻声说：“不想穿着就披着吧，别着凉了。”
　　这声音很温柔，做的事也很温柔。邱子休回头对上的是那层薄薄的面纱，但却感觉分明看见了他面纱后的笑脸，很温柔，很温暖。有那么一瞬间，邱子休怔了一下，有一种无限熟悉的感觉冒了个头，但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经历过。
　　怎么会想不起来？自己何其孤僻又何其令人望而生畏，谁敢靠他这么近，谁敢随便碰他？如果真的有人敢靠近他，在他冷的时候为他披上一件衣服，他怎么会没有印象？错觉吗？或许没有这么件事吧。
　　尽管很冷，可邱子休并不习惯接受他人的怜悯，尽管他没有从那人的身上看出丝毫，可他还是不想接受也不想和别人有太多交集——不管是因为什么。
　　“不用。”邱子休轻轻耸了耸肩膀，那件衣服滑落到地上，邱子休别过头，“别靠近我。”那弟子也是稍微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俯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轻轻拍了拍粘上的枯叶和尘土，叹了口气将衣服披回自己身上，继续跟着邱子休等着。
　　邱子休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可半点白虎的影子都没有。周遭温度越来越冷，邱子休有些耐不住了便决定先回去。与其傻傻的在这里挨冻，还是明天白天直接去找白虎的洞穴来的更是实在。
　　想着，邱子休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就走了？”九重天的弟子见邱子休已经开始下山便问道。也如他所料没有得到回应，他倒是不恼火，跟着邱子休也下山回去了。
　　跟着邱子休的步调和节奏，那九重天的弟子始终保持着和邱子休五步左右的距离。两人一路无语，到了镇子上，此时所有人早都睡了，唯有镇长一家还燃着灯火，几个家仆在门口等着邱子休他们。
　　进门，一位家仆带着他们来到厅堂，镇长正坐在位子上等着，领那位九重天弟子进来的弟弟也没有睡，看见两人立刻迎了上来询问。
　　邱子休简短地说了句“没看见。”又告诉他们准备明天白天准备去找洞穴，完事后便果断回自己的小院子了。